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瓷砖地板,还有银幕前的大舞台,两边还挂着暗红色的幕帘。
路宽面无表情地看着银幕上的开场,那是经他手十多次剪辑出来的故事。
开场依然是那个独具意向的,反方向的钟。
“阿加,这个电影拍错了。”
“什么?”
“钟不是这么走的!”
多吉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秘密。
“其实钟。。。也可以倒着走的,就像人一样。”
小孩子的注意力大多不集中,多吉没有闲暇考虑他喃喃自语中的机锋,正贪婪地吮着非常可乐冒出的气泡。
可恶,差点儿让他们流走。
“嗝!”
多吉的眼睛很忙,他要看火车、看飞机、看轮船。
多吉的嘴巴也很忙,他要嚼干脆面,要喝可乐,要打嗝。
还要问问题。
“他最后为什么变成婴儿不动了,是死了吗?”
提及生死的话题,路宽不敢侧头看这个鲜活的藏族孩子,就好像不敢记住那些教学楼的模样一样。
“他死了,又活了。”
夜幕降临,今天是路宽在武川县小旅馆的第二夜。
看着镜子里刚刚刮掉胡子的地方有些泛青,路宽叹了口气取出一根烟点燃。
于他而言,点烟即是焚香,有澄澈心境之效。
今天也是刘伊妃刚刚在蓉城下飞机的第一夜。
她带着杨思维刚刚落地,决定明天再去那个叫什么武川的地方找他。
名字还挺好听的。
不知道为什么,刘伊妃总觉得这两天的路宽有些不对劲。
但要叫她形容,又有些词穷。
昨天通话时,她脑海里的路宽的形象,就像《返老还童》里刚刚失去父亲的李明。
见张漫玉有了男友,他默默转身离去的背影叫人揪心。
逆光镜头?是这个词吧?现在的路宽好像自带着逆光。
念及此处,她心神不定地拨通电话。
“你真的来了?”
“对啊,你还在那个小镇采风?”
“嗯。”
“明天早晨,早一些,大概8点半吧,你到水磨镇的镇小学门口找我,带你去爬茶山。”
刘伊妃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好像在给下属安排工作流程似的。
她不知道,这个8点半是算好的。
镇小学8点半开学,那会儿校门人最多,他这两天来来往往都摸清规律了。
一大早帮着家人去采茶、卖茶的孩子们,比如多吉,几乎都是这个点到校门口。
四下无人,路宽从包里拿出从五金店摸来的尖钉,悄悄地走近老樊的二手帕拉丁。
“小鬼子的车,今天算你做回好事,超度你了。”
他左手拿着手电筒往车轮上部照着,艰难地仰面爬到车底,回忆着拍摄《异域》的时那个光头特技师杰克在片场的侃大山。
“探到底盘下面,找到制动主缸大概的位置,制动油管就沿着底盘延伸到各个车轮。”
“你偷偷地拿尖锐的物体把这个制动油管扎个小孔,让刹车油慢慢地漏。”
“这样一开始不会太危险,等一段时间过后,他再发现车刹车失灵的时候,晚了。”
“这是我在科利马州黑帮里学到的,那个小孔极其难找,墨西哥警方也没办法收集证据定罪。”
路老板手有些抖,他倒是找到了地方,就是有些犹豫下不去手。
杰克啊杰克,你他妈为什么偏偏让我听到你在吹牛逼呢!
微不可闻的噗呲一声,他在漏油点下方的地面垫了块厚报纸,拿石头块压上。
随即迅速从车底离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心跳剧烈,对着镜子,看着这一世的自己。
“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了!”
路宽突然面目狰狞地冲着镜子咆哮。
“你他妈记住,你不是救世主!”
狭小的卫生间里充斥回响着无能狂怒。
他的声音突然又弱了下来。
“艹,真害怕。”
路宽关了灯,紧紧地裹住被子,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2005年3月8号早晨8点,刘伊妃乔装打扮,跟微胖经纪人刚刚在水磨镇东口的国道边下车。
镇子里的路不好走,这司机说什么都不往里送了。
“里头都是山沟沟,进去我得绕一大圈才出的来噻!”
杨思维掐腰就想怒斥,被小刘一把拉住。
“走吧走吧,本来就是来爬山锻炼的,赶紧问问镇小学怎么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心神不定更甚了,只想赶紧找到路宽。
刘伊妃稍微解开了些包裹住头的围巾:“这里应该没人认得我的吧?”
“别!你还是戴着,被拍下来些有的没的,可真是说不清。”
“我说您二位以后约会能不能不找这种地儿,对我们这些胖子很不友好知道吗?”
小刘笑骂她:“什么约会!他来采风,我来休假,就像他上次去九寨沟休假一样的。”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待会儿我是不上山,底下等你们。”
“不过这茶山看着真挺美,郁郁葱葱的,沁人心脾。”
刘伊妃和杨思维一边问路,一边欣赏路边的美景。
可刚刚小心翼翼开车进镇西口的路宽就没这个心情了。
此时他的心里在疯狂地预演待会儿的特技操作。
根据之前在补天映画模拟的物理数据,50码撞墙,自己再猛打方向盘甩个尾,怎么着也不会有大事。
撞了就装作昏过去,要么学校周围的孩子,比如昨天把三瓶可乐都喝光的多吉看到自己。
要么就约好了8点半见面的小刘看见自己。
死不了残不了,疼就疼吧。
希望小刘是个有时间观念的女孩。
他龟速把车往前挪着走,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紧张到发癫的面色,再一次发誓。
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重生一回,我路宽对得起任何人了。
找到镇小学人最少的南墙,观察四周无人不会误伤。
心里默念着福生无量天尊,临时抱抱老祖的道脚。
加速,5码,15码,30码,50码!
甩尾!
卧槽!怎么甩不动?
艹你妈的合资车!
抱死了!
“砰”的一声巨响,白色帕拉丁的整个车头楔进了矮墙,脆弱不堪的镇小学围墙轰然倒塌!
透过浅膜的侧挡玻璃,好像进入《黑客帝国》中的子弹时间,路宽看到了哭喊着朝自己跑过来的刘伊妃。
这是他残存意识消失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像电影《四百击》最后定格的画面,彻彻底底地扎进了他的灵魂。
配合着鼓噪的心跳,慢慢地,路宽眼前变得血红一片,随后归于漆黑。
“头条!我国著名青年导演路宽在川省阿坝采风遭遇车祸!”
“神仙姐姐私会情郎路宽,后者驾车不慎撞墙,已昏迷超3小时!”
“北平奥组委亲承路宽导演已加入开幕式方案征集,无奈突遭变故!”
“出道四年即巅峰,天才导演命运多舛!”
“多情自古伤离别,天才导演私会小女友横生波折!”
内娱第一红人导演、或者红黑导演的排面要有。
消息传出去仅仅3个小时,川大华西医院的高级病房外就挤满了记者。
闻风赶来的樊建川在走廊一头被记者堵住,身边还有一位大盖帽叔叔,警衔不低。
“没错,路导开的是我的车,他来找我借70年代的老旧物品拍电影。”
“什么?不是,去水磨是因为他喜欢喝茶,又刚刚接了奥运会的事儿,去采风。”
记者又问了一个问题,一边的大盖帽叔叔接过话头:“目前调查属于意外,这辆帕拉丁刹车油无故泄露,刹车有些失灵。”
“应该是意外。”
消息很快传出,北电校长张惠军、导演系主任田状状第一时间赶赴蓉城,刚下飞机。
韩山平到地最早,他压根没有回去,回到老根据地峨影厂喝了两天大酒,看望了几位老领导、老同事。
杨思维堵在病房外,面色严峻:“各位记者,请大家保持安静,我再最后重申一次。”
“路导各方面生命体征平稳,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骨折伤、贯通伤、头部伤!”
《苹果日报》的小眼镜嗤笑:“3个小时没醒,医学上6个小时没醒就意味着脑损伤严重了,你们还挺乐观,我看。。。”
这是一贯跟路老板不对付的纸媒,屁股也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