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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多页的稿纸,很快在众人的你拿我取下变得毫无头绪、杂乱不堪。编辑们都懵了,张潮这个故事,一开始时无论立意、文笔还是节奏,都堪称佳作。
比起杨红樱等人的创作,多了纯真和质朴,没有特意取悦少年儿童读者的夸张、搞笑;和曹文宣的比起来,又少了那种主题先行的隐蔽说教。
正当大家为张潮的创作有了新突破感到兴奋地时候,故事后续的发展却让他们掉入了迷宫里。
不断出现的新支线,将情节带入了纷繁复杂的诸多可能性里。有一点像去年他的毕业作品《刑警荣耀》,但是细看又大有不同。
《刑警荣耀》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叙事语境下,对同一件事的迥异经历和解读,同时解构了客观和事实,让人物的命运踏入不同的终局当中,展现了小说在技巧层面上的可能性。
“少年与流星雨”的故事则更像是不同的人对已有故事情节以及后续发展的解读、期待各不相同,张潮根据不同的解读和期待,不断衍生出新的情节。
但是这些衍生情节每隔一段篇幅,就会被张潮重新收束起来,就像一条河,历经着“干流-支流-干流”这样不断分岔、不断汇合的过程。
无论读者从进入哪条支流,最终都会回到干流。
“张潮这是人格分裂了吗?”一个编辑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一下大脑因为高速运转的发胀感觉。
最早读稿的朱妍玲、单英琪,也最早看到了小说的后半部分。她们两个发现,小说越到后半部分,衍生情节就越少,叙事也就越集中。
就好像越到故事后面,张潮的不同“人格”,对发展方向的意见也就越统一,最终不同人格开始融为一个人格。
“大家先停一停!”朱妍玲和单英琪对视一眼后,对屋里的众人说道。
“嗯?”朱妍玲虽然不是这里资历最深的编辑,但却是和张潮合作最早、接触最多的编辑,因此她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
朱妍玲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众人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张潮为什么说可以把这个故事交给3个出版社出版了。
从这400多页的稿子里,至少能拆解出3个以上情节连贯、内容完整、主题清晰,但是侧重点各有不同的故事出来。
有的就是可以给儿童讲的睡前故事,有的则是现实感更强的小说,完整的则完全可以视为一部极具探索性质的现代主义作品。”
朱妍玲话刚说完,众人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怪不得自己看不懂,原来张潮竟然把如此复杂、截然不同的叙事方式揉进了一个故事里。
如果不是朱妍玲先看到了后半部分,恐怕谁都会一头雾水。随即又都暗自吸了一口冷气,这么独特、新奇的创作方式,似乎从来没有人完成过。
张潮跑这里来“隐居”,难道就是为了完成这样一部颠覆现有创作认知的作品?
单英琪也站起来补充道:“我们大家先不要讨论细节,把整篇故事先看完。然后我们讨论一下,怎么拆解、组合这部手稿。
里面有些衍生情节中断了,后续没有呼应,就先排除在外。有些衍生情节后面发生了交织和融合,需要特别标注。
不过我刚刚翻看一下,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固定,说明所有线索和可能性都会收束到一条线上。我们要把这条线找出来。”
编辑们这才有了阅读方向,连忙重新整理了个人手上的书稿,分了先后、主次,读稿进度立马快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村长早早抱着一口装满了玉米和鸡蛋的大锅,来到村委会。结果发现编辑们一个个顶着黑眼圈,还在忙碌当中。
他们一会把书稿分成几份,然后不同部分,相互交叠在一起;一会儿又不同的部分中,抽出特定的几页,插入到其他部分当中。
期间他们不断讨论,甚至是争吵,但是很快又会达成某种一致,然后默契地重新开始排列书稿。谁也没有往村长这边看一眼。
村长也不知道张潮的这叠纸究竟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这些“文化人”都如此痴迷,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只能摇摇头,把大锅放在一边,又悄悄地退出去了。
编辑们一直工作到快中午,才勉强达成了一致意见,朱妍玲昨晚的直觉没错,张潮的这份手稿,至少可以当成3本书来出版。
第1本,具有一定魔幻色彩的童话故事,只要把手稿中那些过于平实的情节去掉,再剪掉一些繁复的枝桠,让故事线始终集中、凝练、有趣即可,篇幅大概是12万字左右。
第2本,清新、质朴、自然、真切的传奇故事,去掉魔幻色彩浓厚的衍生内容,保留较为复杂的故事线索,读来兼具悬念感和趣味性,篇幅大概在18万字左右。
第3本,即是手稿的完整版,仅需把其中一些明显开了头后面又废弃掉的衍生情节给删除即可,在儿童文学的表象下,是极具实验性质和先锋色彩的开拓之作。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编辑,也很难判断第3本的文学价值极限在哪里。但一旦出版,引起轰动是肯定的!
实际上如果张潮限定的出版社数量是4家、5家,然后给编辑们更多时间,未必不能整理出新的版本来。
其实在整理过程当中,是有一个老编辑提出,这个故事从架构上看其实应该是个中篇或者长中篇,只不过张潮用自己的文学手法把故事抻得极其饱满而已。
老编辑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大家都决定不理他。中篇小说哪有长篇赚钱啊!
现在书稿整理出来了,编辑们也犯了难实在太难抉择了!
第1本是童书,市场广阔,但是竞争也激烈,况且张潮从来没有把读者年龄下探到这么低。但是童书的衍生品市场让人垂涎欲滴。
第2本是现实传奇题材,读者的年龄区间完全和张潮的书迷重合,是张潮作品最成熟、最稳定的市场,所以最保险。
第3本偏于纯文学了,别说儿童读者了,就是青少年读者也很少有能看进去的,只能凭张潮的名气和口碑硬扛销量,但肯定比不上前2本。
但出版不是只看销量的。在销量有一定保障的前提下,作品的“附加价值”就很重要了社会反响、文学史地位,以及很重要的,能不能拿到重量级的文学奖项。
这里面毫无疑问第3本的获奖几率最大!
不同的收益预期,又决定着出版社给什雷村开的条件有所不同。十几个编辑开始轮流用村委会的固话给各自的社长打电话;一个人打,其他人都要蹲到十米开外去,免得自己的算盘被听了去。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傍晚,大家才把各自的条件确定下来。然后神圣而庄严的一幕来了:
十几位业内颇有名气的编辑,排队等候在什雷村村委会外面,轮流进去给村长、会计们报上自己的条件,等待最后的“裁决”。
朱妍玲、单英琪看到眼前的一幕,恍惚间又回到了3年前,自己嘴里一边念着“这不是丧权辱国”,一边满心期待地把写着条件的纸条,交给张潮的场景。
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对出版社来说,张潮简直就是个魔鬼,既让人备受折磨,又让人欲罢不能……
且不说什雷村那边情形如何,始作俑者张潮早就离开了云贵,一路飞回了……
福海。
要过年了,张潮也不想再燕京-福海的来回折腾。从邮件来看,“潮汐文化”没有他发展得也算平稳。邢思媛的《狂宠美娇娘:我的男朋友不好惹》发售后很快就登上了畅销书排行榜,2个月销量已经突破了20万册。
大刘的《三体》第一部也顺利连载完毕,引起了科幻界的巨大轰动。诡异奇特的三体文明、“智子”封锁人类科技、恐怖而优雅的“竖琴”计划、悲壮的“不要回答”三连句……
《三体》的宏伟想象力完全突破了中国科幻,乃至世界科幻对“地球-外星文明碰撞”的天花板,把人类对宇宙文明的揣测提升到了新的境界。
从此,中国科幻没有“四大天王”了。
唯一比较尴尬的是《青春派》上自己那部《大医》的存稿不够用了,只能不断削减每期连载的字数,勉强撑到了他的回归。
至于小说销量、改编版权、电影票房……黄杰夫处理得井井有条,只看自己不断增长的银行余额就知道了。
就这样一路翻看邮件、一路赶《大医》存稿,张潮终于回到了长福的家里。
当他打开门,出现在父母面前的那一刻,父亲还能勉强忍住激动的心情,母亲见到变得又黑又瘦、胡子拉渣的张潮,以为他受了多大的苦,两行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我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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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都是张潮惹的祸
“你说这张亿谋是怎么了,拍这么个片子害臊不害臊。”一家人在县电影院看完《满城尽带黄金甲》后,张潮母亲有些不满地低声抱怨着。
这部电影是上个月上映的,现在已经快下映了。根据最近的新闻,这部电影的票房已经接近了3亿,稳稳锁定了年度票房冠军。
原本有希望挑战它的《夜宴》,则在张潮的连番打击下黯然收场,票房没有超过1.5亿。
三人吃过晚饭以后,闲逛到影剧院小广场,看到外面大大的海报,就买票进来看了。
没想到差点被满银幕奶白的雪子给晃瞎了眼。而且脱胎于《雷雨》的剧情,那也是也相当不适合家庭观影……
要不是张潮已经22岁了,母亲都恨不得捂他的眼睛。
张卫国道:“还是你之前的那部动画片好看。”说罢,眉头、眼角都颤动起来,说不尽的得意。
“你爸啊,差不多把所有亲戚、朋友都请去看了一遍,花了好几千呢。”母亲嘟囔了一句。
张潮恍然大悟,又知道一向节俭惯的母亲肯定心疼了,连忙道:“妈,你想想看,其实这几千块钱,有一部分还是回到我口袋里嘛,爸相当于买了打折票……”
虽然知道儿子是哄自己,但是母亲还是笑了出来。随后父亲和张潮也笑了起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张潮回家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每天吃妈妈做的家常菜,又很少出门,终于胖了一圈、白了一层,变回了一点“好大儿”的模样。
为了不让人打扰这天伦之乐,父母更是严格封锁了消息,除了最近的几个亲戚以外,没有人知道张潮回长福了,不然他们家的门槛都要给踏破了。
影剧院后面就是登云路,张潮道:“要不然去‘故居’看看?之前回家那儿都人山人海的,不敢去。今天是工作日,又是晚上,应该没什么人吧?”
张卫国犹豫了一下道:“行。都是街坊,应该没事你不怕被认出来?”
张潮道:“知道了就知道了,还能天天做贼似的藏着?”
既然儿子这么说,那做爹妈的自然没有意见,一起沿着熟悉的巷道,回到了熟悉的登云路。
这时候是晚上9点多了,登云路的住户们已经都要上床休息了,所以大小巷子里都没有什么人。但是肉眼可见的道路修整过了,还加装了路灯和氛围灯。
巷子口还立了指示牌,老建筑的门边都钉了刻着介绍的铜牌。以往常年散发臭味的水沟,也被加上了水泥盖子。已经很有点旅游区的样子了。
尤其是张潮他们家的老房子,外墙重新刷了一遍,还请人画了《你的名字》的经典场景在上面。屋檐下也悬了小说里描述过的红灯笼,现在还亮着,暗夜里就像灯塔。
母亲道:“我让他们不要搞、不要搞,但是他们偏要搞。这墙花里胡哨的,哪里还像一个家?”话虽这么说,嘴角的弧线却怎么压也压不住。
张潮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张潮摇摇头道:“算了,房子太久没有人住,怕全是灰尘和霉菌。何况进去就得开灯,会打扰街坊们。”
父亲点点头道:“也是。里面家具都盖了塑料布,也没什么好看的。”
张潮笑着问道:“前几年你们不是还想把这里拆掉,重新盖一个吗?”
此刻张潮想到的是这座老房子在上一世的命运他上大学没多久,老房子就被拆掉了,然后在原地又盖了一栋五层的楼房,钢筋做骨、水泥为肉,再不复白墙乌瓦的模样了。
随着经济的改善,周围的邻居也陆续拆掉了传统的小院,盖起了小楼。等到县政府想起来要保护的时候,这里的面貌与如今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
而现在随着他的重生,登云路被重视的时间提前了10年,还被赋予了全新的价值。这也算是自己重生以后,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之一吧。
父亲道:“现在哪里能拆?拆了县里不得找我们拼命?”
母亲也道:“不仅我们拆不了,周围的邻居也拆不了。一说要拆房再盖,县里就派人上门做工作。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拆了。”
张潮问道:“那人家怎么愿意?”
母亲道:“一开始是不愿意,说的话也难听……我就不说了。后来游客多起来了,赚到钱了,就没什么人想拆了。”
“没有拆的,都是修修补补,把院子收拾得干净点。”父亲补充道。
张潮好奇地道:“邻居们现在能赚到多少钱?”
母亲道:“他们就在自己院里卖绿豆汤、茶叶蛋、奶茶……还有海报、卡片什么的,平时一天几十块吧。周末多的时候两三百。
一个月下来怎么都有个一两千块。自己不做的,把院子租出去,每个月也能收个几百块。”
张潮惊道:“那可真不少,顶的上一个人上班了。我还以为这里就能热一阵呢。”
父亲道:“现在你是上一次新闻,这里旅游就热一阵。你一直上,就一直热。国庆那阵动画片看的人多,咱们家这里人一下多得要排队。
你堂哥他们家光绿豆汤就熬了5锅,卖不过来了都。”
母亲瘪了瘪嘴道:“我也想在我们的院子里摆个小摊,卖卖海报卡片。你爸死活不让。”
父亲忙道:“何苦和邻居抢这个生意?而且在这里卖吃的喝的,贵了、便宜了都不合适。要是有人吃了以后拉肚子,就更麻烦了。
现在年轻人都用那个网络,有点不高兴就往网上发……”
张潮自然认可父亲的做法,也知道母亲并不是真想赚这个钱,而是闲不下来的个性让她总想找点事情做。
现在父亲还在学校上课,母亲去年就退休了,在家里闲得难受。
张潮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我在长福给你注册个小公司,专门代理批发我的作品周边吧?范围就在咱们县。”
母亲听完,连连点头,脸上乐开了花。
长福离省城太近,大家进货直接去省城就好了,在长福多设一个代理纯属脱裤子放屁。但是为了哄老妈开心,该脱也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