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78节

  王蒙自嘲一笑:“其实我的小说《活动变人形》的主人公倪吾诚的原型就是我父亲,我一生都把他当成反面教材。我从他身上,既看到了‘五四’新文化带来了伟大的希望与前景;

  也看到它带给了像我父亲这样的人那种极端的上下够不着、左右都为难的撕裂,还有被生活活活绞杀的痛苦。”

  张潮停下筷子,说道:“其实生活在时代夹缝里的知识分子,精神上确实有着难以对外人言道的痛苦。”

  王蒙这时候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声道:“吃饺子、吃饺子。我也是无聊,说这些事干嘛,怪不痛快的。”

  张潮连忙道:“不会不会。其实从文学的角度讲,令尊之所以能成为您小说的主人公原型,就是因为他身上有着那一代知识分子特有的某种印痕。

  我们写作,关注的往往不就是这样人群吗?如果您愿意说,我其实挺想多知道一点。”

  王蒙踌躇了一下,道:“其实你听听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个被启蒙的‘半新半旧’的知识分子,在学术上、生活上、婚姻中,件件不如意,逐渐被消磨了激情与雄心,只剩下神经质的脾气、不负责的态度和满肚子的牢骚的故事。

  后来,他甚至被生活完全抛弃了。如火如荼的运动期间,他甚至被宣布无权参加多么讽刺、多么可悲。”

  张潮犹豫了一下,问道:“您父亲,毕竟是个学者啊……”

  说到这里,王蒙眼睛里忽然有了光,有些兴奋地道:“前些日子,复大的一个教授联系我,说是找到了一些他的著述和文章,发给了我看。”

  张潮知趣地问道:“哦?是什么样的著作?”

  王蒙苍老的容颜此刻舒展开了,既有骄傲,也有感叹、遗憾等复杂的情绪在其中:“他翻译了海德格尔、施普朗格、胡塞尔等好些德国学者、大师的著作,堪称丰富。

  他还写了不少值得一看的散文与诗歌,文笔也很不坏……可是,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他好像要把自己的前半生,从生命中抹去。”

  张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因为幻灭吧。我父亲也有些类似哦,当然,他不是您父亲那样的学者。其实他在厦大中文系读书的时候,也做过一些不差的研究工作。

  当时他们的写作小组,一直是他当执笔人。我这次去鹭岛,查到了一些当年写的论文,像考据鲁迅《眉间尺》的写作时间,工作做的也很扎实。

  但是他后来并不是特别如意。毕业被分配回了原籍,当了老师,经历了一些波折,一辈子就在乡下教书。他也从来没提过自己以前读书的事,还有写的文章。

  我翻他的校友录,他有不少同学都成了学者。”

  (去年查资料的时候,确实是突然在知网里一篇论文的引用部分看到我爸的名字和他近50年前写的论文……后来我的文章引用了他的一个结论,在末尾参考资料里打出他的名字时,百感交集。)

  王蒙道:“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经历我小时候听他说就读燕大时,与何其芳、李长之是室友,他们两个都盛赞过他的文章和诗作,甚至我名字里这个‘蒙’字,还是何其芳取的。

  但是我是什么反应呢?‘原来就属你没出息。’你看,年轻时候我是多么浅薄而势利啊。我几乎忘了小时候,是他教我什么是中国文化里的‘道’,教我待人接物,教我怎么吃西餐,还有教我游泳……

  可看到复大教授寄给我他的著作和文章以后,这些记忆又全都复活了。

  我才明白,原来他不仅仅是我的‘反面教材’,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培养我、塑造我,不管年轻的时候,我有多么讨厌他,害怕自己也成为他。

  但最终,他的一部分,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我生命里不能缺少的东西,而不仅仅是血缘上的遗传。”

  说到最后,王蒙的眼神又变得极有神采,没有了伤感的意味。

  张潮知道,这个年近耄耋的老人,终于选择了和年轻的自己和解。只是他为什么突然要和自己说这些呢?

  王蒙看张潮又吃了几个饺子,才道:“我一直有种感觉,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张潮:“嗯!?”

  王蒙道:“虽然你才22岁,成名以来的路走得也算很顺利了,而且据我所知,家庭也比较和睦。但似乎你心中总有一股气、一股劲,既不是年少轻狂那种,也不是恃才凌人那种,更不是得志猖狂那种

  而像是压久了的弹簧一样,一旦挣脱了束缚,就不愿意再被压,一定要高高地弹起来,把任何压到你身上的东西给弹走。

  这种性格特点一般会出现在年纪比较大,才华才被认可的人身上。但你明明年纪这么小……

  不知道我这种感觉对不对?”

  说罢,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张潮,等待他的回应。

  张潮闻言一下就愣住了,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现在这种性格的成因尤其是重生前,自己确实明明不是这样……

  王蒙老爷子,你这眼光,太毒辣了吧!

第288章 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王蒙见张潮“停杯投箸不能食”,沉默良久,连忙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这种性格不好。”

  张潮闻言,长吁一口气,道:“其实很多时候,我的心里都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对我说‘算了吧,吵赢了有什么用?是书能多卖一本两本,还是能让他们从此闭嘴?’

  但是另外又有一个声音又在说‘凭什么算了?算了他们就能从此闭嘴?’

  无论是哪个声音,都不会允许我左脸被人打了,再把右脸伸过去让人再打。

  其实无论哪一次,我都没有‘追杀’过和我论争的人,即使很多时候我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能力。”

  王蒙听完爽朗一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阅读能带给人超越年龄的成熟。但是成熟也可能意味变得世故,甚至变得鸡贼。

  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不是怀着某种怨气和恨意去和人论争,这就够了。”

  王蒙的话让张潮想起了3年前阿来对他说的那番话。那时候他也身处舆论的漩涡当中,并且远不如今天这样强大。

  两个相差了30多岁的前辈,都担心张潮会因为频遭质疑,性情变得乖戾,所以对他的劝说也类似。

  不过张潮内心很早就清楚,自己走的这条路注定是孤独而富有争议的。

  从麻木地滥抄前世记忆中的作品,到慢慢有了自己的文学思考,然后到《刑警荣耀》借壳再创作,再到“少年流星”故事完全原创……

  张潮刚重生时,一度以为自己不具备成为纯文学作家的洞察力和文字表现力,即使要写纯文学作品,也只能对记忆里的作品亦步亦趋。

  这等于在内心种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但是随着自己一次次陷入不同的争议当中,或被迫、或主动地一次次澄清、一次次论辩、一次次在公众面前诉述自己的文学理想……

  就像两块原本被粗劣焊接到一起的铁,一次次被大火烧红,一次次被锤子敲打,于是一层层的杂质脱落下来……

  两块铁重新变成一块,并且比原来任意一块都更纯粹、更坚韧、更锋利。

  所以张潮又怎么会有怨气或者恨意呢?

  随着自己创作能力的增强,张潮内心远比刚刚重生时更加豁达和无畏。

  张潮吃下最后一个饺子,对王蒙道:“谢谢您关心我。其实再等上几年,我‘嘴上有毛’了,自然就没有这么多争议了。

  时间毕竟是站在我这边的嘛!”说罢“嘿嘿”笑了两声。

  王蒙也乐了,这么年轻就拿下这么多文学成就的作家,时间不站在他这边,难道还站在那些两鬓斑白,说几分钟话嘴角就积白沫子的评论家那边?

  王蒙道:“要是我当年,我当年……”当年如何,终究没有说下去。

  但张潮明白他的意思。王蒙成名时与自己年龄相仿,也富有争议。只不过王蒙的“争议”最终让他在边疆蹉跎了15年时光,对一个作家成长最关键的青壮年时代整个错过了。

  只是时光已逝,今日回看,也只能暗中叹息而已。

  张潮安慰道:“您的‘当年’已经写进了文学史教材里了,已经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成就了。”

  王蒙“哈哈”笑道:“你小子还挺会拍马屁!会拍就多拍点,别人拍的我不爱听,你拍的我爱听。”

  张潮摇头晃脑地道:“多乎哉,不多也!”

  两人相视一眼,又仰天大笑。

  从王蒙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张潮先是开着车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去了“潮汐文化”的办公室。

  说起来他差不多半年没有回来了,几乎所有的工作和交流都通过网络进行,就连上次回燕京开会,他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所幸团队也都是年轻人,对这种方式并没有太大意见,反而觉得张潮不在,自己的才能更能发挥。

  今天的张潮,对“潮汐文化”来说,更多已经成为一种精神图腾和最终王牌,在日常运营层面,基本不需要他再插手了。

  当然,像签约潜力作家、寻找潜力作品,还有宣传发布,还是需要张潮来把控方向。

  他对文化产品营销能力,国内无人能出其右。

  张潮把车在小区里停好,直接去了黄杰夫他们在的主办公室。

  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但是门口多了个前台,还装上了一面影壁与内间隔开,夏答为“潮汐文化”设计的新logo赫然其上几股带有中国水墨画意味的浪涛,围绕着“潮汐文化”的艺术字,古典、简洁、大气。

  房间也重新布置过,特别是增加了一堆射灯,整体显得明亮、大气许多,有点高大上的味道了。门口还摆了发财树和鱼缸,也不知道黄杰夫啥时候开始信风水了。

  前台的妹子正在低头整理材料,忽然就见到眼前一道陌生的黑影闪过,连声叫住来人:“诶,诶,您找谁啊?要预约,预约。”

  黑影闻言反身回到前台,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点眼熟。只见他笑嘻嘻地道:“我找黄总,大概是不需要预约的。”

  前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们黄总是什么人?国内多少大文化公司、大影视公司、大广告公司,排着队要找他谈合作,不预约就上门不乱了套了。

  职业素养让她仍然用温柔的语气道:“您最好还是预约一下吧。”

  小伙子爽快地道:“好,你给黄总打电话,就说张潮找他。”

  前台例行公事地拿起电话按了下内呼快捷键,不一会儿电话那头黄杰夫就接了起来,前台道:“黄总,这边有个叫张……张……潮……说……说……要”

  话没说完,前台惊惶地放下电话,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依旧笑嘻嘻的张潮,结结巴巴地道:“张……张总,我……我不知道是您来了……”

  张潮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没事,你新来的吧?我可以进去了吗?”

  前台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

  不过很快她的尴尬就被里面迎出来的黄杰夫等人化解了。

  看到许久未见的张潮,黄杰夫激动极了,上来就是一个美式拥抱,抱怨道:“来了提前说一声嘛,我好把下午的安排给推了。”

  张潮笑道:“我就是不想影响你们正常工作。你也和老马他们几个说一下,不用特意过来,忙完了再说。”

  去年《你的名字》票房大卖以后,“潮汐文化”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四合院一时还没有买下来,不过办公布局做了调整,黄杰夫这里专门就是日常运营、商业拓展、投资合作。

  马伯慵、双学涛、夏答……甚至许蕊雅都分到了独立的办公区,各自领着自己的一摊事在忙。

  跟着黄杰夫迎出来是几个陌生人,张潮只是大概在邮件里知道有不少新人入职,但是人和名字还对不上号。

  黄杰夫说道:“这个是曾建宏,燕大毕业的,比你大几届,现在负责国内商业IP的开发,你那本《放逐流星的孩子》的童书开发,就是他给谈了一个好价钱;

  这个是蒋姿,哥大毕业回国的,负责国外的投资管理,现在《消失的爱人》电影,就是她负责在盯;

  还有这个……”

  黄杰夫一边引着张潮往里走,一边给他介绍这些新人。张潮热情而客气地一一打了招呼;这些人当中的大部分,也是第一次见到张潮,不免有些好奇与紧张。

  毕竟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太多了,以至于有些看不清楚真面目。

  他们也许对张潮作品的文学性不感兴趣,但是都知道“潮汐文化”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这世界上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读者。

  可以说,这间前途无量的文学代理公司,就是张潮用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何况张潮这两三年来在书籍、电影等文化产品的营销手法,已经成为了商界的经典案例,被人反复研究。尤其是去年《你的名字》出乎意料的大卖,正面击穿了有华宜、英煌两个影视巨头保驾护航的《Baby计划》,甚至连接下来的《墨攻》票房都大受影响。

  华宜在此后就一蹶不振,不仅公司屡屡被调查,所有影视项目被冻结,甚至王家兄弟里的弟弟都销声匿迹,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可以说,华宜基本在国内影视圈除名了。什么民营影视第一巨头、华人电影领航者……都成梦幻泡影。

  “潮汐文化”手里不仅握着张潮多本书的版权,还有权勇先、刘慈欣、马伯慵、夏答等人,书都是一等一的畅销,他们要么是“潮汐文化”的签约作者,要么干脆就是高管。

  2007年处于国内文化产业井喷期的前夜,对于优质内容的渴望之情弥漫在整个行业。大家蓦然回首,却发现竟然是张潮这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第一个完成了资源整合和链条贯通。

  看着“潮汐文化”手里的那些牌,大家哈喇子都流干了。

  而除了《你的名字》,张潮去年策划的「三晋风流」系列专题片,也破了CCTV10纪录片的收视记录,顺带配套的《风流人物看三晋》&《三晋人物数风流》两本书也大卖超过100万册。

  专题片里作家们去过的山西名胜、古建,随之迎来了一波旅游潮,有些地方猝不及防之下,甚至只能采取限量售票的方式,才控制住热情的观众。

  这样的效应谁不眼红?

  虽然张潮此后消失了几个月,但是一出面又是惊人手笔,不说“流星与少年”一个故事变成三本书,每本书都轻松登上了分类销量冠军,至今三月还没走下宝座。

  就说他发起的「我们上学的路」计划,已经成为近期国内最引人瞩目的教育慈善项目。

  随着一张张照片、一段段文字的上传,「我们上学的路」网站的访问量越来越大,不得不不断扩充服务器来承载人们对孩子的鼓励与关怀。

  “潮汐文化”的网络服务部门,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独立出来,负责人正是3年前帮着张潮买下第一间房子的李万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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