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23节

  朱妍玲笑道:“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书不是写出来就能印了卖的。书稿完成以后要三审三校,这个流程就就要至少一个月,然后才能申请书号……这样吧,审校方面我们尽快,不过也不太可能早于4月份完成。”

  张潮道:“……嗯,那确实需要有作品……朱老师,您放心,小说下周就能交给你,应该是个短篇,或者短中篇。”

  朱妍玲很惊讶,道:“你已经有构思了?”

  张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走到小会议室的窗边,凝望着外面杂草丛生的野地,出了一会神,才开口问道:“您知道三中这块地皮,原来是干什么的吗?”

  朱妍玲知道张潮并不是真的在问她,所以只是微笑地听他继续讲下去。

  张潮接着说道:“这里,还有后面那片野地,原来是我们长福最大的机械厂的厂址。最多的时候,有好几百职工,加上家属,有两三千人。厂里面什么都有,电影院、体育馆、游泳池,还有一排一排小店。那时候,很多县城都有这样的国营厂,或多或少,或大或小。

  小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我都会从乡下回城里住,没事就跑来这里玩因为可以捡到各种稀奇古怪的零件。那时候,有一个在工厂当学徒的小哥哥,经常带着我在县城里晃荡,一晃就是大半天。可我只有写完了作业才能出门。而他想玩了,就从车间里溜出来,虽然总会被他师傅骂……

  别人3年就出师,他学了3年又3年,还是学徒。但我还是很崇拜他,因为他会和我说他和厂里的哪个混混打架打赢了,又和哪个女工谈恋爱了,或者又从师傅那里偷到烟了……”

  朱妍玲出生、成长于南京,大学读的还是南京中文系,毕业后就去广州,在花城社的编辑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年,所以对张潮所述的这种县城小青年的生活非常陌生,一时间也听得入神了。

  张潮缓缓说着:“……1998年,我小学毕业了,厂子也没了。那个小哥哥突然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那说不完只属于90年代县城小青年的故事,还有我曾经熟悉的长福县城……”

  张潮转头对朱妍玲说道:“朱老师,我们的文学中,农村与城市,是最受瞩目的二元,名家辈出。但是像长福这样夹在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小县城,却似乎从来没有被人注意过。

  小县城,既是乡镇的‘叛徒’,又是城市的‘附庸’。这里的青年,挣扎在夹缝中……”

  朱妍玲把张潮的叙述在脑中咀嚼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真的非常敏锐,似乎确实找到了我们当代文学作品的一片处女地。你大胆写,尽快交稿,我帮你在《花城》杂志那边插个队。如果质量没有问题,争取能在下个月就发表。”

  《花城》与《收获》《当代》《十月》并称为纯文学期刊的“四大名旦”,相比其他三份期刊,《花城》对有创新色彩的文学作品尤为关注。

  《花城》是双月刊,每逢单月的5日出刊。现在已经是2月初了,时间颇为紧迫。

  朱妍玲带着张潮已经完成一半的《少年的你》电子档走了,张潮则投入到了新小说的创作中去。

  他口述的这个故事,既是自己的真实经历,却又和小说家陆内在2007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成名作《少年的巴比伦》有精神上的共鸣。

  《少年的巴比伦》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初,一个虚构的小县城“代城”,主人公陆小路没有考上大学,在父亲的操作下到糖精厂工作。他工作一塌糊涂,整天跟着一个叫“老牛x”的师傅混日子,只会拧螺丝、换灯泡。整天打架、追女人、恶作剧。

  直到清新脱俗的白蓝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瞬间吸引了他,一系列阴差阳错后,他们走到一起。白蓝启发了陆小路对生命意义的自觉追求,最后陆小路在白蓝的建议下报考了夜大,白蓝也到上海去读研究生。至此,两个人踏上了属于各自的生命旅途……

  原小说在语言上具有强烈的王小波风格,幽默、讽刺,具有强烈的自传色彩。

  张潮决定借用《少年的巴比伦》这部小说的故事框架,写出自己心目具有90年代气质的县城故事。不过原小说的环境重心还是放在国营工厂,而同时具有小县城、乡村和国营厂生活经验的张潮,则决定要把国营厂和小县城之间特殊的兴衰关系表达出来。

  叙事视角也从原小说主角陆小路的第一视角,转变为作为孩子的“我”,在三个寒暑假的时间里,见闻到的陆小路的故事。

第40章 突然袭击

  临近周末,就在张潮将要给《少年的巴比伦》收个尾的时候,兰婷给他送来了一份通知函

  张潮同学:

  你的作品《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荣获“第一届《东南晨报》杯福海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大赛颁奖典礼兹定于2月8日早上9点,于福海文化艺术中心举行,请务必准时参与。……

  “那不是周天吗,我还得回家呢。”张潮皱皱眉头,这短短二三十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忘了还参加过这么个比赛。说实话,现在的他已经不是特别在乎这样的地方性学生作文奖了。

  有那功夫不如窝在电脑前多码点字呢。那可是真金白银。

  于是推脱道:“能不能不去?让你帮我代领吧?”

  兰婷柳眉一竖,道:“哟,大作家现在看不上这些小奖了。不行,你必须去。这次市文联、作协联合颁奖。我舅舅说好多人都想见识一下你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呢!”

  张潮只能苦笑地答应。顺便问了一句:“你几等奖?”

  “不告诉你!”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了。2月8日早上,张潮、兰婷,还有庞云,以及另外一位获奖的女生,由各自的指导老师领着,准时坐在了福海文化艺术中心礼堂的后排。

  这次比赛果然规模盛大,放眼望去,获奖者怕不是有七八十人,加上指导老师,满满当当坐了一礼堂。可以算得上大型分赃现场了。

  而且评委阵容在福海来说,也堪称豪华,主持人报菜名就报了好一会儿:

  “本届大赛评委会主席是福海文联主席、著名作家雁鸣,副主席是福海作协主席、著名诗人长天,评委有……此外本次比赛还得到了《东南晨报》的大力支持,《东南晨报》的主编庞丽娟女士,也作为本次大赛的特别评委,来到了我们会场……”

  张潮注意到,前排嘉宾席有一个矮矮的、朴实的中年男人身影,竟然能与雁鸣、长天这两个头发花白的福海文学界大佬,并排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却一直没有介绍到他,不禁有些好奇。

  果然,主持人最后才道:“这次大赛的颁奖典礼,《东南晨报》为我们邀请到一位重量级嘉宾,他就是以一部《尘埃落地》荣获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阿莱!大家掌声欢迎!”

  会场上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热烈地鼓掌。作为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莱绝对是当代最炙手可热的大作家之一,一部《尘埃落地》,道尽了藏地的生死与悲欢。

  阿莱站起来,欠身行礼,拿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说道:“我是应《东南晨报》的邀请,来福海采风,适逢其会。其实我觉得这么‘不告而来’,有点唐突,但禁不住庞丽娟主编再三劝说,雁鸣主席和长天主席也盛情邀请,我只好厚着脸皮坐在这里……”

  幽默的话语引得在场的师生都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个大作家竟然这么亲切而谦逊。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颁奖典礼正式开始。这次比赛设有一等奖5人,二等奖10人,三等奖20人,以及入围奖40人,一共75个获奖名额。保证福海不论市区还是辖下的各县,都见者有份。

  三中这次成果丰硕,竟然囊获2个一等奖,分别是张潮和庞云。兰婷则是二等奖,另一个女生是入围奖。

  负责颁发一等奖的是评委会主席雁鸣,当他把奖杯递给张潮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张潮两眼。

  全场的师生,也把目光紧紧锁定在张潮身上,打量着这只福海文坛的大熊猫。还好张潮最近已经习惯了做众人的目光焦点,倒是镇定。

  颁奖后,文联主席雁鸣不无深意地补充发言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福海的文坛‘不太平’,但我认为这是好事。‘文似看山不喜平’,文坛也一样,太平了就没有生机、没有活力了。我希望咱们福海多一些让文坛‘不太平’的年轻人。现在只有一个,不够,要一个接一个才好……”

  雁鸣说完以后,《东南晨报》主编庞丽娟接着发言:“今天,我们很难得地邀请到了阿莱老师,我们可不能放过他!我们报社经过和大赛组委会的商讨,决定临时增加一个环节

  由阿莱老师出一道作文题,由大家现场进行写作,限时1小时,考考大家的急才。在座的评委老师加个班,评出其中的优秀作品。这次临时现场作文不评一二三等奖,只要是优秀作品,都会得到一本阿莱老师亲笔签名的《尘埃落地》,作品也会由我们《东南晨报》刊登!”

  小礼堂里顿时一片哗然。没想到颁奖礼完了,还有“意外惊喜”。不过大家都是写作文的老手了,1小时时间虽然紧凑,但是写一篇过得去的文章还是没问题。何况还能在茅盾文学奖得主面前露下脸,何乐而不为?

  阿莱也有些意外,他本来就是中学的语文老师出身,所以出个学生作文题,对他来说没有难度,签几本书就更容易了。但毕竟有些唐突,他知道其中必有缘由,所以只是似笑非笑地对庞丽娟、雁鸣道:“你们这是对我进行突然袭击啊!”

  文联主席雁鸣哈哈应道:“庞主编的这个提议早上才和我说的,一开始我也觉得意外,但是越想越妙。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是偶然来的,学生们是偶然写的,偶然之中,说不定就能碰撞出佳作。”

  庞丽娟也解释道:“原本想请阿莱老师做个讲座,可想想看阿莱老师是大作家,这些同学则是‘小作家’,是我们福海文坛未来的希望。大小作家之间,以文相会,想必是一段佳话……”

  阿莱听了,也只是笑而不语。

  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学生很快就集中到文化艺术中心平时做培训的一间大教室里,分到到了稿纸和签字笔。

  出题人阿莱沉思着该出什么题目,在教室里踱步走了一圈,又走到门口。门边放着一面全身镜,又叫做仪容镜。

  阿莱让工作人员把这面仪容镜搬到讲台的前方,开口道:“这面镜子,就是今天的题目。同学们开始写吧,写什么都行。”

  这道题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难在于镜子这个意象极为常见,所以立意不难;不易在于没有给任何前置限定,过于宽泛,容易流于表面。

  三中的几个学生,兰婷和另一个女生都紧紧皱着眉头,陷入苦思冥想当中。

  张潮连笔都没拿起来,反而在那儿左顾右盼,意暇甚。

  庞云就坐在张潮背后,紧紧盯着张潮,心里浮现出昨晚姑姑对他说的:

  “一小时限时写作,你就是让职业作家来,也未必能写好。他只要动笔了,我就有办法让他露馅!”

第41章 年少轻狂又何妨

  张潮突然回头看着庞云,笑着道:“不愿透露姓名的、富有正义感的同学,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庞云吓了一跳,马上低下头,咕哝着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张潮叹了口气道:“怎么和电影台词一样?怕什么,我又吃不了你。但我觉得这样不够刺激!”

  庞云不回话,闷头在纸上写着唐太宗曾经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同在教室里的庞丽娟敲了敲桌子,提醒道:“1小时的时间很紧,在阿莱老师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也很难得,请同学们认真对待,不要交头接耳,保持素质。”

  张潮转过身,酝酿了一会,突然举起手来,顿时被整间教室的目光注视。就连准备离开教室,去旁边接待室喝茶的阿莱也停住了脚步。

  张潮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觉得写在稿纸上不爽快,可以写在黑板上吗?”

  庞丽娟脸都绿了,正准备拒绝,没想到阿莱开口了:“你就是那个‘午夜潮汐’张潮吧?好,你上来写吧。”

  阿莱是贵宾,贵宾开口,只能主随客便,庞丽娟只好看着张潮走到黑板前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你们要玩,我就陪你们玩个大的!”

  说罢,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了起来:

  镜子

  镜子是我们生活的另一面

  面对镜子梳妆

  也梳理自己的生活

  剖开面具之下的心灵

  看一看是流淌血水还是泪水

  面对镜子祈祷

  那生活中直击向你的拳头

  在镜子里将自己打碎

  还好镜子碎了

  生活还算完整

  一面破碎的镜子仍然映照

  我们的生活

  它让我们在裂缝中求生

  通过拼接来拯救自己

  它把刺向我们心脏的刀

  换向了另一边

  避开了致命部位

  刀子扎在裂缝中

  越陷越深

  教室一开始还有学生在窃窃私语,但慢慢就安静下来,最后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只有张潮的粉笔用力点在黑板上发出的“哆哆”声。

  重生前的张潮做了近二十年老师,所以一手粉笔字虽然算不上有艺术性,但绝对苍劲有力、锋芒毕露。每个字写的都有巴掌大,刚好占据了整面黑板,气势如虹。

  诗歌写得虽然隐晦,但是结合张潮的经历,和今天的遭遇,又似乎确实指向了什么。只有张潮自己知道,镜子这个隐喻,指的正是自己这段重新活过的人生……

  写完了,张潮又习惯性地把写剩下的粉笔头一抛,恰好丢入粉笔盒中。然后站到一边,静静等众人的反应。

  学生中也不知道是谁,先鼓起了掌,接着一个、两个、三个……掌声一时间响彻了整个教室。

  整整一分多钟,掌声才逐渐停下来。每个学生都看着张潮,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说不出什么,脸上的神色有激动、有茫然、有羡慕、有崇拜……

  庞丽娟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几乎是咬着牙提醒道:“大家自己写自己的,不要受影响……”

  忽然,兰婷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走到讲台前,向着张潮微微点点头,把笔放在了讲台上,然后转身就走出了教室。

  三中的另一个女生也站了起来,像兰婷那样,走到讲台前,向张潮点点头,把笔放到讲台上,离开了教室。

  然后是不知道哪个学校的一个男生,同样重复了三中两位女生的动作,点头、放笔,离开教室。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过道上排起了队。

  庞丽娟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要开口阻止,却见文联主席雁鸣向她摆了摆手,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庞云脸色青白、眼神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手里的笔不知道该提该放。抬头,是张潮接受众人致意的画面;低头,是自己写好的几行字唐太宗曾说……

  眼看最后一个陪着自己坐着的学生也站起来了,庞云终于知道自己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跟着站起来,排着队,走到讲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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