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Pi的奇幻漂 第27节

  在所有鳅当中,我对其中一条,特别的一条,记得尤其清楚。那是多云的一天,一大清早,我们就被仿佛暴雨一般落下的飞鱼包围了。理查德帕克积极地用爪子猛拍这些鱼。我缩成一团,躲在一只海龟壳后面,用龟壳挡住飞鱼。我手里抓着一只鱼叉,鱼叉上面挂着一片鱼网,伸在外面。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抓到鱼。但是运气并不好。一条飞鱼嗖嗖地飞了过去。紧追不舍的鳅从海里冲了出来。它没有计算好。焦急的飞鱼从网边擦过,飞走了,而鳅却像一枚炮弹一样撞上了舷边。重重的一击让整条船都摇晃起来。一股鲜血喷洒在油布上。我迅速做出反应。我倒在冰雹般的飞鱼群下面,抢在一条鲨鱼之前抓住了鳅。我把它拖到了船上。它已经死了,或者差不多死了,身上变幻着七彩的颜色。多好的猎物啊!多好的猎物啊!我兴奋地想。谢谢你,耶稣麻蹉①。鱼肥嫩多肉。一定有足足四十磅重。够一大群人吃了。它多汁的眼睛和脊椎可以灌溉一片沙漠。

  【①麻蹉,梵文,即鱼,印度大神毗湿奴10种化身中的第一种。化为麻蹉的毗湿奴拯救人类免遭洪水毁灭。】

  哎,理查德帕克的大脑袋已经朝我转了过来。我用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了。飞鱼还在不断飞来,但他已经不感兴趣了;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手里的鱼上。他离我有八英尺远。他半张着嘴,一片鱼鳍在嘴边晃着。他的脊背变得更圆了。他的臀部在扭动。他的尾巴在抽动。很明显:他在蹲伏,想要袭击我。躲开

  已经太迟了,甚至吹哨子也已经太迟了。我的末日到了。

  但是这该适可而止了。我已经忍受得太多。我太饿了。一个人能够忍受饥饿的天数是有限的。

  于是,在饥饿造成的疯狂时刻:因为我吃东西的决心比活下去的决心更坚定在没有任何自卫方式的情况下,在完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我死死地盯着理查德帕克的眼睛。突然之间,他那野兽的强壮体力对我来说只意味着道德上的软弱。这力量根本无法和我心中的力量相比。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带着挑战,我们对抗着。任何一个动物饲养员都会告诉你,老虎,事实上所有猫科动物,都不会在对方的直视下发起进攻,而会等到鹿或者羚羊或者野牛移开目光。但是了解这一点是一回事,而利用这一点却是另一回事(而且如果你想用目光使群居的猫科动物屈服,这一点知识根本就没有用。你用目光镇住了一头狮子,而另一头狮子却会从你背后扑上来)。有两秒钟,也许是三秒钟的时间,一场为了争夺地位和权威的可怕的心理战在一个小伙子和一只老虎之间展开了。他只需跳过很短的距离,就能扑到我身上。但是我一直盯着他。

  理查德帕克舔了舔鼻子,咆哮一声,转过身去了。他愤怒地拍着一条飞鱼。我了。我难以置信地喘着气,用力把鱼拖到手里,急忙上了小筏子。过了一会儿,我给了理查德帕克一大块鱼。

  从那天开始,我感到自己的主人地位已经不会受到质疑,于是开始在救生艇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先是待在船头,然后,当我有了信心之后,待在更舒服的油布上。我仍然害怕理查德帕克,但只在必要的时候。他的存在不再使我感到紧张。你可以习惯任何事情我不是说过吗?所有幸存者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开始的时候,我躺在油布上,头冲着船头,即油布卷起的一头。这头稍高一些因为救生艇的船尾比中间部分要高这样我就可以看着理查德帕克。

  后来我换了个方向,头靠在中间的坐板上,背对着理查德帕克和他的地盘。在这个位置上,我离船的边缘更远,也更少地暴露在海风和海浪的飞沫中了。

  第81章

  我知道,我能活下来,这让人难以相信。回想起来,我自己也难以相信。

  我粗暴地利用了理查德帕克不能在颠簸的船上行走这一点,但这不是惟一的解释。还有一个解释:我是食物和水的来源。理查德帕克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动物园里,他已经习惯了有人把食物送到他嘴边,而他连爪子都不用抬一下。的确,下雨的时候,整条船成了一个接雨器,这时他明白了水是从哪里来的。当我们被一大群飞鱼袭击的时候,我的作用就不那么明显了。但是这些事件并没有改变现实,那就是,当他越过舷边向远处看时,他看不见能够捕猎的丛林,也看不见能够自由自在喝水的河流。而我却带给他食物,带给他淡水。我起着纯粹的奇迹般的作用。这给了我力量。证明: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活着。证明:他没有袭击我,即使当我在油布上睡着的时候。证明:我现在正在这儿告诉你这个故事。

  第82章

  我把雨水和从太阳能蒸馏器里搜集到的水盛在三只50升的塑料袋里,放进锁柜,不让理查德帕克看见。我用细绳把袋口扎紧。对我来说,就算是装满了黄金、蓝宝石、红宝石和钻石的袋子,也不会比那几只塑料袋更加珍贵。我不停地担心这些袋子。我最糟糕的噩梦就是有一天早晨打开锁柜时发现三只袋子里的水都泼了出来,或者更糟糕,袋子都破了。为了预先阻止这样的悲剧,我用毯子把袋子包起来,这样它们就不会和救生艇的金属壳发生摩擦,我还尽可能不去搬动它们,以减少磨损,防止撕裂。但是我很为袋口发愁。细绳会不会把袋口磨薄了?如果袋口破了,我怎么样才能把袋子扎起来呢?

  当情况良好的时候,或者下暴雨的时候,当袋子已经装足了水,我想已经不能再装的时候,我就把戽斗、两只塑料桶、两只多功能塑料容器、三只烧杯和空水罐(我把它们当宝贝一样珍藏着)里都接满水。然后再把呕吐时用的塑料袋也接满水,把袋口绕上几圈,打个结。这些东西都接满水之后,如果雨还在下,我就用自己做容器。我把接雨器的管子末端放进嘴里,喝呀喝呀喝呀。

  我总是在喂理查德帕克的淡水里掺上一点儿海水,下过雨后的几天里掺的比例大些,干旱的时候掺的比例小些。刚开始的时候,有时他会把头伸到船外面,闻一闻海水,然后喝几小口,但他立刻就停止这么做了。

  但我们仍然很难维持。淡水太少,这是整个旅途中不断让我们感到焦虑和痛苦的惟一一件事。

  无论我抓到什么食物,恕我直言,理查德帕克都吃大份。在这一点上我别无选择。我刚抓住一只海龟或一条鳅或一条鲨鱼,他立刻就知道了,我就得很快地慷慨地把食物给他。我想我锯开海龟腹部的壳的速度已经创世界纪录了。至于鱼嘛,实际上它们还在扑腾的时候就被砍成了几块。如果说我变得对吃的东西丝毫不挑剔,这不仅是因为可怕的饥饿;显然也是因为太急迫了。有时候我简直没有时间考虑放在面前的是什么。东西不是立、刻进了我嘴里,就是被理查德帕克吃了。他用爪子抓地,跺脚,在自己的地盘边上不耐烦地喷着气。我就像动物一样吃东西,发出很大的声响,发疯一般的不加咀嚼地狼吞虎咽,和理查德帕克吃东西时一模一样。注意到这一点的那一天,我的心被刺痛了。这毫无疑问地表明我巳经多么地堕落。

  第83章

  一天下午,慢慢地起了一场风暴。云仿佛受了惊吓,在风前面跌跌撞撞地跑。海也学云的样,升起又落下,让我的心都沉了下去。我把太阳能蒸馏器和鱼网都收了进来。噢,你们真应该看看那幅景象!到目前为止,我见到的只是小山丘般的海水,而这些长浪是真正的大山。我们所处的山谷太深了,里面一片昏暗。山坡太陡了,救生艇开始朝坡下滑去,几乎像在冲浪。小筏子被异常粗暴地对待,被从水里拉出来,拖在船后面,乱颠乱跳。我将两只海锚都抛了出去,让它们一前一后拖在水中,这样两只锚就不会绞在一起了。

  在朝巨大的长浪上爬升时,船紧紧地抓住海锚,就像登山的人抓住绳索。我们一直朝上冲,在一阵光亮和一片飞沫中,船突然向前倾斜,冲到了雪白的浪尖。在浪尖上,周围几英里之内的景象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大山会移动位置,我们脚下的大地会开始下沉,让我的胃翻腾得难受极了。转眼之间我们又坐在了黑暗的谷底,这不是刚才的山谷,但和在刚才的山谷里一样,成吨的水在我们头顶盘旋,我们轻得不堪一击,而这时只有这一点能救我们。大地又动了起来,系海锚的缆绳突然拉紧,我们又开始像乘坐环滑车一样,时而升起,时而降落。

  海锚干得好实际上,几乎干得太好了。每一排长浪都想趁我们在浪尖上时将我们打翻,但是浪尖另一边的海锚却用力拉住我们,帮我们度过了危险,但代价是船的前部被往下拉,结果船头掀起一片浪花和飞沫。每一次我都被淋得透湿。

  接着,一排长浪涌来,特别急切地要把我们带走。这一次,船头沉到了水下。我大吃一惊,浑身冰凉,吓得魂不附体。我几乎支持不住了。船被淹没了。我听见理查德帕克的叫声。我感到死亡已经来临。我只有一个选择,要不被水淹死,要不被动物咬死。我选择了被动物咬死。

  当我们从长浪背面往下沉时,我跳到油布上,把油布朝船尾铺开,把理查德帕克堵在了船尾。也许他表示反抗了,但我没听见。我以比缝纫机缝布还要快的速度用钩子把油布固定在船两侧。我们又在向上爬了。船在不断地向上倾斜。我很难保持平衡。现在整条救生艇都被油布盖住了。除了我这头,油布已经被固定住。我挤进舷边坐板和油布之间,拉过剩下的油布,盖隹头。我没有多少空间。舷边和坐板之间有十二英寸,舷边坐板只有一英尺半宽。但是,即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也没有鲁莽地移到船板上去。还有四只钩子需要系住。我从开口处伸出一只手去系缆

  绳。每系好一只钩子,都使得下一只钩子更难系。我系好了两只。还有两只。船在平稳地不断地向上冲。倾斜度超过了30度。我能感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朝船尾拉。我发疯般的扭动着手,成功地用缆绳又系住了一只钩子。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这活不应该是在救生艇里面,而应该是在救生艇外面完成的。我用力拉住绳子,这样才不会滑到船那头去,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拉绳子不那么费力了。船迅速越过45度的斜面。

  我们到达长浪浪尖,穿过浪峰到另一边时,一定倾斜到了60度。长浪的很小一部分水哗地打在我们身上。我感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了一下。救生艇突然向前倾斜,一切都反了过来:现在我到了救生艇低的一头,淹没船只的海水和泡在水里的老虎都朝我冲了过来。我没有感觉到老虎我不知道理查德帕克究竟在哪里;油布下面一片漆黑但在到达下一个谷底之前我已经被淹得半死了。

  从那天下午直到夜里,我们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直到恐惧变得单调,被麻木和完全的放弃所取代。我一只手抓住油布的绳子,另一只手抓住船头坐板的边,身体紧贴着艇边坐板躺着。这样的姿势一海水不断涌进来,又不断涌出去使我被油布打得一败涂地,我浑身湿透,寒冷透骨,身上被骨头和海龟壳碰得一块块青肿,划出一道道伤痕。暴风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理查德帕克的吼叫声也一直没有停止。

  夜里的某个时候,我的大脑意识到风暴过去了。我们正在正常地在海里随着波浪起伏。透过油布上的一道裂口,我瞥见了夜晚的天空。天上繁星点点,没有一丝云彩。我解开油布,睡在了上面。

  黎明时,我发现小筏子丢了。留下的只有两支捆着的船桨和

  两支桨之间的一件救生衣。我看见这些的心情,就像房主看见被烧毁的房子的最后一根房梁时的心情一样。我转过身,仔细搜索每一寸地平线。什么也没有。我的小小的海上小镇消失不见了。海锚奇迹般地没有丢它们还忠实地拖在救生艇后面但这对我并不是安慰。小筏子丢了,这对我的身体不是致命的伤害,但对我的精神却是致命的打击。

  小船的情况很糟糕。油布有好几处地方破了,有几处显然是理查德帕克抓破的。很多食物都不见了,不是掉进海里了,就是被进到船里的水泡坏了。我浑身酸痛,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伤处已经发白,肿了起来。我太害怕了,几乎不敢检查锁柜里有什么。感谢上帝,盛水的袋子都没破。太阳能蒸馏器里的气没有被全部放掉,它们和鱼网一起将空间填满了,让袋子没法大幅度移动。

  我筋疲力尽,心情沮丧。我解开船尾的油布。理查德帕克太安静了,我怀疑他是不是淹死了。他没淹死。我把油布向后卷到中间的坐板,光照在了他身上,他惊醒过来,吼了一声。他从水里爬出来,爬到船尾坐板上。我拿出针线,开始补油布上的裂口。

  后来我把一只桶系在绳子上,从船里往外舀水。理查德帕克心不在焉地看着我。他似乎觉得我做的什么事都很枯燥乏味。天很热,我干得很慢。一桶水里有一样我丢失的东西。我凝视着它。捧在我掌心里的是挡在我与死亡之间惟一的东西:最后一只橘黄色哨子。

  第84章

  我正躺在油布上,裹着毯子,睡觉,做梦,然后醒来,做白日梦,概括地说,是在打发时间。微风一直吹着。波峰上的浪花时不时被吹落下来,打湿了小船。理查德帕克钻到了油布下面。他不喜欢被打湿,也不喜欢小船颠簸。但是天空碧蓝,空气温暖,大海有规律地起伏着。我醒过来是因为有一阵冷雨。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天上的水。水正哗哗地落到我身上。我又看了看天。蓝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又是一阵冷雨,浇在我左边,没有第一次那么有力。理查德帕克凶猛地叫了起来。更多的水落在身上。气味不怎么好闻。

  我越过船边向外面看去。首先看见的是浮在水上的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几秒钟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什么。它体侧一道拱形的褶皱给了我线索。那是一只眼睛。是条鲸鱼。它那只和我的脑袋一样大的眼睛正盯着我看呢。

  理查德帕克从油布下面出来了。他发出一声嘶嘶声。我从鲸鱼眼光里闪过的一丝变化感觉到现在它正看着理查德帕克。它盯着看了大约三十秒钟,然后才慢慢沉了下去。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用尾巴袭击我们,但是它一直沉下去,消失在了深蓝色的海洋里。它的尾巴就像一个渐渐消失的巨大的圆括号。

  我相信这条鲸鱼是在找伴。它一定拿定了主意,认为我还不够大,而且,我似乎已经有伴了。

  我们看见了好几条鲸鱼,但是没有一条像第一条那样靠得那么近。它们喷出的水柱会让我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它们会在不远处浮出水面,有时有三四只,像是短暂出现的火山群岛。这些温柔的庞然大物总是能让我提起精神。我坚信它们明白我的处境,当它们看到我时,其中一条叫道:"噢!那就是班普对我说过的带着一只猫咪的乘船失事的人。可怜的孩子。希望他有足够的浮游生物可以吃。我一定要把他的事告诉芒普、汤普和斯蒂普。我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条船,我可以去告诉船上的人。他妈妈再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再见,我的孩子。我会努力帮助你的。我叫平普。"于是,消息在暗中传播,太平洋的每一鲸鱼都知翻了,要不是平普去向一艘日本船求救,被卑怯的船员用鱼枪刺中,我可能早就得救了。兰普在挪威船那儿遭到了同样的命运。捕鲸是令人发指的罪行。

  海豚是常客。有一群海豚和我们一起待了一天一夜。它们非常快乐。它们在海中翻腾,转身,在船下面追逐,似乎只为了好玩,而没有任何其他目的。我试图抓住一只。但是没有一只游到鱼叉附近。即使有一条游近了,它们的速度也太快,体型也太大了。我放弃了,只是看着它们。

  我一共看见了六只鸟。每一只鸟飞来,我都以为它是天使,来报告陆地就在附近的消息。但它们只是海鸟,能飞过整座太平洋,连翅膀都不扇动一下。我带着敬畏、嫉妒和自怜看着它们。

  有两次我看见了信天翁。每一只都高高地在天上飞,根本不看我们一眼。我张大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是超自然的,深不可测。

  还有一次,就在离小船不远的地方,两只威尔逊海燕从海面掠过,脚在水面上弹跳着。它们也没有看我们一眼,也同样让我感到惊奇。

  我们终于吸引了一只短尾巴剪嘴鸥的注意力。它在我们头顶盘旋,最后落了下来?它伸出脚,上下扇动着翅膀,落在水面上,像一只软木塞一样轻盈地漂浮着。它好奇地看着我。我赶快在鱼钩上装上一小块飞鱼肉,把鱼线抛了出去。我没在鱼线上安重物,因此很难把它抛到小鸟的近旁。我第三次把鱼线抛出去时,那只鸟朝下沉的饵料游过来,把头伸到水下去吃。我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我等了几秒钟,没有收线。当我收线时,鸟只是呱呱叫着,把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再试一次,它就展开翅膀,飞上了天空。只扇了两三下翅膀,它便上路了。

  我捉假面鸟的运气要好一些。它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滑翔着朝我们飞来,展开的翅膀有三英尺多宽。它落在舷边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它圆圆的眼睛敏锐地看着我,眼神既迷惑又严肃。这是一只大鸟,一身雪白的羽毛,只有翅尖和翅膀后缘的羽毛是乌黑的。大大的球茎状的脑袋上长着一只很尖的橘黄色的嘴,如同一张黑色假面具的脸和面具后面的红色眼睛让它看上去像个偷了一夜东西的小贼。只有那双长着棕色的蹼的过大的脚还不够完美。这只鸟毫不畏惧。它花了好几分钟时间用嘴琢羽毛,露出了下面柔软的绒毛。啄完后,它抬起头来,整个身体清楚地展现在我面前,露出了它的实际模样:一架线条流畅、外观漂亮的流线型飞艇。我喂它一小块鳅肉,它就在我手上啄食,嘴戳着我的手掌心。

  我一只手把它的嘴往后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脖子,利用杠杆作用弄断了它的脖子。羽毛附着得太紧了,当我开始拔毛的时候,皮也被扯了下来我简直不是在拔毛;我是在把它撕成碎块。实际上它真够轻的,体积庞大却轻若无物。我拿出刀,把皮剥了下来。它那么大,肉却少得令人失望,只有胸脯上有点儿肉。这肉比鳅肉更有咬劲,但我不觉得口味有什么不同。它胃里除了我刚才喂给它的那块鳅肉,还有三条小鱼。我把鱼身上的消化液冲洗掉,然后把鱼吃了。我吃了鸟的心、肝和肺。我就着一口水吞下了它的眼睛和舌头。我把它的头砸碎,剔出了里面小小的脑子。我吃了它脚上的蹼。剩下的只有皮、骨头和羽毛。我把这些扔到油布那边给理查德帕克,他没有看见刚才来了一只鸟。一只橘黄色的爪子伸了出来。

  几天以后,还有羽毛和绒毛从他的窝里飘出来,被风吹到了海上。落在水面上的被鱼吞吃了。

  没有一只鸟报告过陆地的消息。

  第85章

  有一次,闪电了。天那么暗,白天就像黑夜。大雨倾盆。我听见远处有雷声。我以为这样的天气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起了一阵风,风把雨吹得一会儿飘向这边,一会儿飘向那边。紧接着,一道白色锯齿状闪电哗啦啦地从天空直冲下来,刺穿了水面。闪电离船还有段距离,但是那效果却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海水仿佛被像是白色根须的东西射穿了;一瞬间,一株巨大的天树立在了大洋中。我从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闪电击中了大海。雷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闪电的光异常强烈。

  我转身对理查德帕克说:“看,理查德帕克,一道闪电。”我能看出他的感受。他紧贴船板趴着,四肢张开,显然在颤抖。

  闪电对我的影响却截然相反。它把我从有限的平凡之中拉了出来,猛地将我推进了兴奋和惊奇的状态之中。

  突然,离我们更近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闪电。也许这道闪电本来是要击中我们的:我们刚从一排长浪的浪尖上跌落下来,正在背面沉下去,这时浪尖被击中了。有两秒,也许是三秒钟的时间,碎裂的宇宙之窗上一块巨大的白得耀眼的碎玻璃在天空中舞动,并不坚固,但异常有力。一万只喇叭和两万面鼓发出的声音也不会有那道闪电发出的声音大;那声音震耳欲聋。大海变成了白色,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一切不是纯粹白色的光,就是纯粹黑色的影子。与其说光照亮了一切,不如说穿透了一切。闪电来得快,去得也快热乎乎的海水的飞沫还没来得及落到我们身上,闪电就已经消失了。被惩罚的长浪恢复了黑色,继续满不在乎地翻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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