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捋了捋花白胡须,叹气道:“人乃万灵之长,若在渡劫时得到人的肯定,妖的劫难会少许多,需化作原形,询问人类自己看起来像什么,若人说像是人,那便能度过劫难,若说像龟,那劫难多半是失败的。”
“当时那樵夫看到龟头探出瞬间,似乎被吓了一跳,估摸著连救命之恩都忘记,他望著那老龟说道‘好大一龟头,乌龟’!然后闪电便劈下而来,老龟渡劫失败,被打回原形,被迫留在这片丰泽之中。”
说到这里,洪老周身气势略盛,似乎仍旧耿耿于怀。
陆斩却不言语,只是安静地看著他。
在陆斩的目光里,洪老倒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外散出的那些气势,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他道:
“老龟救了上百人,那些人明明嘴上感恩戴德,转身却不思回报,将老龟数百载修行毁了大半,老龟如何能没有心结?可见嘴上说说是无用的,若是连祭拜都不肯,又如何知心中真的感恩河神庇佑?”
小雀儿眨了眨眼:“可老龟就是乌龟,他并没说错呀。”
洪老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喜。
陆斩将杯中茶饮尽,望著面前老者,摇头:“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没明白吗?舍妹虽有些顽劣,可却也一针见血,讨封是要看缘法的。”
“何种缘法?”
“或者说不仅讨封,哪怕人类修者,想有大成也看缘法。”陆斩望著他,依旧是淡定从容:“讨封缘法说难也难,可说简单也简单,需要碰到一个懂得这行的人。”
洪老眯了眯眼睛:“愿闻其详。”
“若是碰到懂行的人,知道你是在讨封,又承过你的救命恩情,想来是愿意帮一程的。可若是对方不懂讨封门道,他根本不懂你何出此言,又怎会给出你想要的答案?莫说是他,你若碰到的是舍妹,恐怕得到的也是这个回答,可她并无恶意,她是不解。”
“先生意思是,当日是老龟机缘未到?”
“是也。”陆斩看向面前老者:“你可想想在你被劈后,那人是如何做的?”
洪老陷入沉思,从前时他显然没想过这些问题,如今听到,倒是绞尽脑汁想了一番。
好半晌才道:“他喊来村里人,将我清洗干净,抬著放入了丰泽之中。”
陆斩微笑不语。
洪老没再说话,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看著水泽,就这般看了半晌,他忽然站起身,朝著陆斩一拜:“先生说得极好,倒是老朽钻牛角尖了。”
“洪老不必拜我,我只是给你一个不同的思考角度,真实情况如何,只有洪老自身感触最深,不过看洪老如今,应当是成功蜕变了的。”
某种意义上而言,乌龟的蜕变有些像是‘进化’。
普通的乌龟就算修炼成形,可行事、说话却无法改变乌龟习性,总是慢吞吞的。
只有经历过渡劫蜕变,才能变得看起来跟人类一般无二。
洪老感慨道:“是了,自从那件事后,我被毁了大半个根基,意志消沉,不再一心思东海,便留在丰泽修炼。直到十年前的今天,我又碰到了渡劫机遇,那也是个雨天,我这次碰到的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年纪很小,约莫六七岁大小,我心中失望,可讨封便是朝著这段路程所见的第一人讨,更改不得,我只能硬著头皮讨了,原以为又要失败,谁料那姑娘却成全了我。此那后我便护佑一方,被尊称河神。”
“后来我得知,那小女孩是附近仙门弟子,是特地渡我一程。可如今想想,那却也是我机缘到了,碰到个懂行的人,若是碰到不懂的人,只怕又是重蹈覆辙。”
说到这里,洪老忽然看了眼陆斩发间。
“我犹记昔日女童发间,别的便是如此素簪。”
这下轮到陆斩有些吃惊了,他发冠上的素簪是昨晚从凌皎月那里讨来的,通体碧玉之色,却没有任何花哨,只是由一种特殊的竹子打磨而成,甚是简单,他这才顺手用了,也想附庸凌仙子几分风雅。
难怪这老龟会同他说这些,怕是因为这根素簪。
此番境遇倒是有趣,陆斩哑然失笑:“瞧著这便是缘法。”
“先生跟那姑娘关系匪浅?”
“算是。”
“倒真是令人艳羡,那是位值得钦佩的姑娘,六七岁便有如此胆识,渡了我一程,先生跟她相交,真是福缘匪浅。”
“此言差矣。”陆斩朝著后面靠去,蜷起一条腿来,颇为慵懒恣意:“洪老又怎知,不是她的福缘匪浅,才能与我相交?”
这话说得极为平静,可里面的几分狂傲却令这老龟久久不言。
半晌,洪老又亲自泡了壶茶,再次给陆斩斟茶:“能与先生相识,亦是老朽福缘。”
“与我也算妙事,一起喝两杯茶吧。”陆斩笑著道。
平平无奇的话,却令洪老略带激动,他给自己也倒了杯,跟陆斩碰了碰。
太阳高悬却不觉灼热,湖面的水有些凉意,乌篷船顺著风儿游,面前有奇闻逸事,远处有藕花成片,对陆斩而言,著实有趣。
倒是那老艄公的儿子有些无奈。
原以为是奇闻逸事,听个趣儿,可听著听著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老大爷竟然开始自诩河神,跟这位公子哥故作高深交谈。
他探出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大爷,其他的地方也就罢了,这可在丰泽,你自诩丰泽河神,是真不怕河神老爷发怒么?万一这艘船被河神爷爷翻了,倒是连累了那公子跟小姐。”
“放心吧,河神不会动怒的。”洪老笑吟吟道。
老艄公儿子却道:“不管动不动怒,都是要尊敬的,老大爷你可莫再说啦。况且,凡人怎懂河神呢?万一河神动怒,岂不遭殃?”
洪老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老艄公瞪了眼儿子,责怪道:“你少说几句,两位客人来了兴致闲聊两句,怎得还碍著你的事情?”
相对于年轻的儿子,老艄公在这条河跑了大半辈子,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他能瞧出洪老不凡,虽不知对方是何身份,但显然跟这位小哥一样,都是不好得罪的。
可怜这傻儿子还硬要触霉头。
那汉子道:“爹,我这不是怕河神生气,殃及无辜么?”
“放心吧,河神没有如此小气。”洪老朝著陆斩拜了拜,迈步走到船头,当著那汉子的面纵身一跃。
*
PS:想定时到12点的,结果忘了…点错了…还好没差太多
181.第181章 传闻中的陆观棋,他一生之敌
第181章 传闻中的陆观棋,他一生之敌
阳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洪老入水瞬间,便化作住屋大小的龟,沉入水中。
凉风吹拂而过,老艄公跟其儿子望著逐渐平静下的水面,呆若木鸡。
纵然老艄公心底猜出几分,可猜到跟亲眼看到有本质区别,他全身都有些颤抖。
忽觉水中一阵荡漾,乌篷船的速度却是忽然加快,老艄公跟汉子不得不收了桨,扶著船帆桅杆稳住身形。
“爹,那那那……”那汉子说话都有些结巴。
老艄公朝著他的脑袋打了一下,道:“早就告诉过你,在水上切莫胡言乱语,还好河神没有生气,否则该如何是好!”
说著,老艄公又转身朝著陆斩拜了拜。
事到如今他哪里不懂?乌篷船之所以行驶加快,是因为河神在水底拖著游,而河神如此做的原因,却是因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端坐在船头,依旧是一副闲散人模样,可在老艄公的眼底,却好似已成世间真仙。
世上寻求“奇遇”者甚多,可碰到了又不知者却多,老艄公十分珍惜。
陆斩并没有继续言语,只是静静地看著远方水波,却明显能感觉到老艄公跟汉子的态度更恭敬了。
原本一日才能到达的路程,短短半个时辰便到了北沙渡。
那老龟自水面浮起,冲着陆斩行了一礼:“感谢小哥解惑,送小哥一程聊表谢意,若是有缘,他日再见。”
陆斩下了船,亦抬手还礼:“若有缘分,他日再见。”
那老龟沉入丰泽之中,陆斩携小雀儿离开。
等到再也看不见两人背影,等丰泽水波散尽,重新归于平静后,老艄公才带著儿子离开。
陆斩跟小雀儿走在乡间小路,两旁都是芦苇丛。
“还要坐船吗?”小雀儿见陆斩没有前往下个渡口的意思,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却见陆斩大手一挥,袍子在风中飞舞:“不坐船了,骑你。”
雀雀震惊!
……
梦瀛洲坐落在茫茫东海之中,从高空俯瞰,像是翠绿的明珠,镶嵌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中。
数百年前也是座仙岛,可后来被修者们探索攻克后,逐渐成了修者们来东海的歇脚地,里面产业链颇多。
当然,这些产业链大部分无关日常生活,大都是些不正经的,连用餐的饭馆都寥寥无几。
陆斩赶到的时候,梦瀛洲外围已经诸多修者,十分热闹。
陆斩不想跟这些修者交流,有时越混个脸熟,越不好做事,索性选了个合适的位置降落,避开了那些纷扰。
之所以说“挑选合适的位置”,是因为在梦瀛洲就算去林子里撒尿,都要注意下脚,难保一脚踩到在草丛里感受大自然的男女。
没办法,修者不一定都正经,有些修者比普通人玩得花,就追求个人与自然。
根据江湖月报统计,每年在梦瀛洲研究人与自然与生命的修者,平均约六万人,这是个极其夸张的数字。
不过大周地域广袤,人口基数比前世地球还要庞大十几倍,以至于这些人就显得小众了。
“终于落下了,我的腰都酸了。”
小雀儿落地便化作人形,揉了揉自己的腰肢,示意陆斩帮她按按。
“嘘…”陆斩落地的瞬间就做了个噤声手势,警惕地朝著周围看了看。
对他而言,不怕看到那些野鸳鸯,他怕暗处有江湖阁的街溜子。
那群街溜子比黑水宗还丧心病狂,否则也不会做出如此精确统计,鉴于每年江湖月报的年度总结,都提到梦瀛洲统计,可见梦瀛洲藏著许多街溜子。
他的风评这么差,江湖阁难辞其咎,若是被江湖阁看到他给女童按腰,明天传出去便会成他玩女童。
周围很安静,清风吹拂而来,忽然一阵如泣如诉的声音自树林深处传来。
“什么声音?”小雀儿无声地询问。
陆斩仍旧保持“噤声”手势,支起耳朵听了听,就听到哀怨声传来:“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歇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女人声音带著不悦。
陆斩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果然是碰到在树林里探讨人与自然的修者了。
想来男修是不大行的,这才受到埋怨,他向来不喜欢听墙角,太失君子风范。
陆斩拎起来小雀儿奔行十几里才停下,这是一处沙滩,前面站著几位修者,倒是一目了然。
随著两人到来,前面那几位修者立刻转脸看来,目光皆带惊艳。
面对这些视线,陆斩微笑从容,倒也不觉尴尬,有些人纵然身处人山人海之中,亦会像太阳一样光芒耀眼。
长得俊美的人,都会有此体会,而他早已习惯。
不过,当那几位修者看过来的时候,陆斩看到一位鹤立鸡群的老熟人。
却是林鸿文。
秘境结束后,林鸿文便回了汴京,没想到在梦瀛洲能再次见到。
在遥远的东海梦瀛洲,远离故土家乡,见到位老熟人,陆斩心底涌起几分喜悦,只觉缘分甚是奇妙。
陆斩扬起笑容,朝著林鸿文走了过去。
林鸿文嘴角一僵,急忙转过身去,假装没看到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