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风 第39节

  百来条破烂的木排,好似一团恶臭的垃圾,顺著江流向东边流淌。

  他们就在近岸的水域行驶,所过之处,江边捕鱼的东国渔民们如遇恶鬼,忙不迭的拉帆、打浆,竭力的闪避。

  自从十年前,东云人偷袭黑婆罗洲,大玉朝黑婆罗洲远征军全军覆没后,东云人骄狂之气日盛。东云官方呢,还勉强保持了一些虚伪的体面,而这些流窜到东国境内讨生活的东云浪人,那端的是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规规矩矩的大玉朝老百姓,一旦招惹上这些人形矮子恶鬼,基本上就是家破人亡!

  而大玉朝的朝廷么……家破人亡的又不是他们,你能指望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帮们做主?

  是以,二三十里水路,一路畅通无阻。

  东云浪人们狂歌狂舞,肆意酗酒,等到他们的木排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租界水域,木排上的人,少的也有了三四分酒意,多的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前方江岸上,一座巍峨的圣堂矗立。

  四四方方的底座,边长能有小半里地,高有七层的恢弘建筑,每一层的层高都将近两丈,尤其是第一层,三丈许的层高,配合上巨大的七彩琉璃拱形落地窗,那叫做一个庄严、肃穆、堂皇、气派。

  巨大的圣堂顶部,四角和正中,分别有一座尖塔。

  四角的尖塔高只有六丈许,而正中那座大尖塔,自高就超过九丈,尖塔顶部的圆形底座上,巍然矗立著的‘荒漠圣母哺乳圣像’,更是高有六丈许。

  阳光下,面容姣好的荒漠圣母斜靠在一个马鞍子上,她的衣衫脱落,袒露出整个光洁、美好的上半身。一个形容枯藁的荒漠迷途旅商,正张开嘴,伸出双手攀附在圣母的身躯上,大口吮吸圣母的乳汁!

  这是极西百国,极有名的神话传说。

  仁慈的圣母,行走于荒漠,见到失去了水、粮和坐骑,坐以待毙的旅商。她慷慨的用自己的乳汁救治了旅商,驱散了毒蛇和野兽,护送他离开了荒漠。

  这位无比幸运的得到了荒漠圣母亲自哺乳的旅商,传说就是极西之地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大一统的神圣帝国圣诺曼帝国的开国大帝圣诺曼一世!

  也就是在圣诺曼一世手上,圣母教成为了极西之地的最高信仰!

  时至今日,圣诺曼王国口口声声恢复‘圣诺曼的荣耀’,就是想要重建大一统的帝国,让极西百国在圣母的光辉下,回归一体!

  所以圣诺曼王国才和圣母教勾结得如此紧密,每一任圣诺曼国王,都自领圣母教圣诺曼大教区枢机权杖大主教的神职,心甘情愿奉圣母教的教皇为宗!

  ‘咣’!

  东云浪人们的木排靠岸的时候,岸上圣堂四角的尖塔内,敲钟人齐齐敲响了四口沉重的青铜大钟。悠扬的钟声随风传向四方,圣堂一楼的礼拜堂内,传来了唱诗班悠扬的颂歌声。

  圣堂面朝沿江大道的正门口,十几名生得俏丽的小修女,守著几个带著遮阳棚的摊位,轻晃银铃,冲着往来行人大声招呼著。

  “感受神恩,沐浴圣母之光,必受圣母怜悯,得到最终救赎。”

  “请领受神恩罢?只需要纹银一两,就能得到一份主教亲自加持的圣水,驱邪、赐福,祛病、消灾!”

  小修女们正忙碌著布道、敛财,百多个木排上,超过两千名东云浪人已经‘嘻嘻哈哈’的上了岸,他们犹如一群浑身散发出恶臭的鬣狗,摇晃著走过了沿江大道,径直到了这座圣母教在东国创建的第一座大圣堂门前。

  十几个小修女见到这些东云浪人的时候,已经提高了警惕。

  但是她们做梦都没想到,袭击来得如此狂野。

  东云人刚刚靠近圣堂大门,超过两百枚高爆手雷就从人群中飞出,狠狠落在了她们附近。

  ‘轰’!

  绵绵爆炸不断响起,十几个小修女皮肤下刚有白色的汁液涌出,还不等她们变异完全,身躯就被炸得四分五裂。

  圣堂的大门被炸破,华丽的落地窗被震得粉碎,伴随著无数人的尖叫声,两千许东云浪人扛著刀,拎著枪,随意投掷著手雷,浩浩荡荡的闯入了大圣堂!

第39章 风暴成型(下)

  槐公岭,山不大,却是真正的江东名山。

  这山么,东西走向,绵延七八百里,南北最宽处不过三十来里地,中间有一段,更是被连通小雁荡湖的泾水截断,泾水两岸,大片地带只能算是丘陵,连小山包都算不上的。

  槐公岭的主峰老槐山,就在万国租界的北面,山不高,也就是一百五六十丈,也就是五六里方圆的这么一座小山包儿。

  这山之所以有名,就是在那山巅上,残留了一根近乎石化的老树桩子!

  这树桩子啊,如今高只有三尺许,直径却有三十丈,几乎整个山头,都被这根巨大的树桩子占满。寻常人根本无法想像,这么粗大的一根树桩子,当年这老树还活著的时候,是如此的摩天凌云,是如何的枝叶婆娑。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遭了劫,这老树崩碎,只剩下了这么一根树桩。

  偏偏天道轮回,自有一线生机。

  如今这老树桩子中心位置,不知道何年何月,又发了一支新芽,如今也已经生长成一颗三人合抱粗细的老槐树。

  这老槐树更得一桩奇异无论四季,无论烈日暴晒还是大雪压顶,这老槐树的枝叶四季葱茏,青翠依然,从无凋零枯萎之事。

  是以,这槐公岭,这老槐山,是闻名江东,甚至有人将这山,将这树,是为平海城的地脉龙穴,将这颗老槐树当做了风水祖树。

  刑天鲤带著一伙易多利人,一路溜溜达达的逃进了老槐山周边的山区。

  黄梅天刚过,槐公岭内草木繁茂,大片树荫洒落,行走在山间,遍体阴凉,颇为舒适。如果不是身后里许外,有人叫骂咆哮,真和郊游差不多了。

  江东地带的山,都是温柔的。

  一座座小山包儿,就和少女的酥胸一般,坡度温软而细腻,绵绵起伏,行走之时,无论上山下山,都是惬意轻松,并无多少耗费。

  刑天鲤带著人,翻过了七八个小山包,后方的追兵越发繁众,一眼望去,身穿各色衣裳的追兵,已经超过一万人其中过半是凌乱的帮派之人,剩下小半,就是身穿铁灰色制服的圣诺曼军队,以及身穿漆黑长袍,腰间悬挂长剑的圣母教裁决堂的裁决教士们!

  有猎犬的叫声远远传来。

  有银铃的‘叮铃’声飘忽不定。

  刑天鲤带著人,循著草丛中的一些暗记快步疾走,他们走过之处并无异状,但是在他们身后,不断有追兵碰触了各色埋伏,不时发出一声低沉的爆炸声,炸起一根根烟柱,大片泥土和草叶被炸得高高飞起。

  行进间,刑天鲤突然朝著斜刺里,距离大概有三里远的一座小山包看了一眼。

  那边,有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

  冰冷,无情,充满了强烈恶意。

  这种气息,很熟悉,刑天鲤稍稍思索,就想起,这就是前些天晚上,在泾水伏杀圣诺曼和圣母教援兵的时候,那头比特犬给他的感觉。

  那头自带一颗清洁型小当量核弹,发现不对就果断自爆的金属疙瘩!

  刑天鲤的嘴角抽了抽。

  那头比特犬,还有同类?而且,居然又已经盯上了自己?

  啧,想当然是有同类的这么高端的造物,怎可能只有一头?连小型核弹都冒出来了,如果没有无线通讯之类的手段,刑天鲤是不信的。

  搞不好,他的长相,他的姓名,他的一些基本文件,如今都已经躺在了某些人的案头,甚至他的名字,都已经出现在了某些追杀令上!

  这种恶意的气息,不止一道。

  刑天鲤一边疾走,一边认真分辨,在那小山头浓密的草木中,如此气息,一共三道。其中两道给他的感觉,和那日的比特犬差不多;而有一道气息,让他莫名的头皮发麻,心脏一阵阵的急速跳动,浑身好似过电一样鸡皮疙瘩直冒。

  很强大。

  很危险。

  刑天鲤刚刚呼出一口气,天空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鹰啼。

  这声音,倒是有点像赵青苘的那两头海东青……但是一抬头,刑天鲤发现,发出这鹰啼声的,赫然是一头在离地三五十丈的高度盘旋的,羽毛略带苍翠色,翼展大概只有两尺左右,左右翅膀各有三根翎毛碧绿如玉,眼眸和爪子都呈现出青铜色的华丽鸟儿。

  这鸟……刑天鲤认不出的品种。

  好似鹰,头上却又长了三根修长的羽冠,尾巴上更有六条长长的,比翼展还要长出一倍有余的金绿色长羽,好似极乐鸟一般华丽辉煌的长羽。

  非常美丽,宛如梦幻一般的鸟儿。

  但是这鸟就在刑天鲤的头顶盘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刑天鲤,好似见到了杀父仇人一样死死盯著他。

  这鸟儿给刑天鲤的感觉,也很熟悉。

  就在这么低的空中盘旋,但是除了刑天鲤,哪怕同样有人听到了的鸣叫声,居然没人抬头看一眼。

  存在感极低。

  低到近乎虚幻一般。

  甚至,以刑天鲤的修为,他朝著这鸟儿多看了两眼,都觉得这鸟儿的身形,好似融入了天空璀璨的阳光,和天空,和流云,和阳光很自然,很和谐的融为一体。

  的存在感就更加的稀薄了。

  那条大丹犬刑天鲤突然惊醒,这鸟儿的气机,和那大丹犬几乎一模一样。那么大条大狗子,藏在草丛中的时候,刑天鲤也是好容易才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这支鸟儿的存在感,比那大丹犬更加微弱。

  似乎是察觉到了刑天鲤的目光,这鸟儿猛地一振翅膀,向上稍稍拔高了十几丈的高度,然后一个斜切风,快速从刑天鲤头顶划过,朝著数里外的另外一座山头急速飞了过去。

  刑天鲤目光紧随著这鸟儿的身影落向了那一座山头,源自血脉的强大目力,让他惊鸿一瞥,看到那山头的一株大树下,有一道窈窕的身影一闪而逝。

  在那身影旁边,隐隐可见一条油光水滑的狗子紧跟著窜进了草丛。

  换成正常人,他们肉眼根本不可能捕捉到这道身影的存在,也就是刑天鲤这具肉身的血脉殊异,带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强悍目力,他才能在那百分之一个弹指的瞬间,窥到了这道身影。

  女人,窈窕而优美的女人。

  刑天鲤将这道身影的轮廓默默记下,随手朝著身后乱放了两枪。后方追兵太秘籍,犹如潮水一样淹过了一座座小山包,法璐仕的步枪做工又极精良,射程几达两里地。刑天鲤胡乱打了两枪,惨嗥声中,就有两个冲在最前面的东云巡捕胸口飙血,倒在了地上。

  “老板好枪法!”卷发男子急忙溜须:“您若是在我们老家,一定是山里面最顶尖的猎人!”

  刑天鲤干笑了一声。

  刚刚他可真没瞄准,就是瞎打的,谁知道那两个急于立功的东云巡捕撞在了子弹上?

  真难为他们了,个子这么娇小,两条腿儿不过两尺长,怎么跑得这么快,冲在了这么前面?

  银铃声阵阵,一股奇异的力量混在银铃声中飘出。原本风和日丽的山林,莫名就带上了几丝邪诡之气。寻常人感知不到,刑天鲤却觉得,天空的阳光都骤然暗了三分,附近山林的气温在缓慢的下降,附近草丛中的虫蛇之类,都在匆忙的窜回巢穴。

  风也变得凌乱了。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视线可及之处,一蓬蓬草丛好似被龙卷风卷著,好些长长的草叶都打起了卷儿。随风飘来的银铃声,也变成了从四面八方飘忽而来,并不是单单在身后位置。

  一群易多利恶棍用力的甩了甩脑袋,一个面门上有两条交错的十字形伤疤的粗鲁汉子含糊的嘟囔道:“奇怪,我昨夜没有喝多,怎么有点,头晕呢?”

  刑天鲤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到两名金袍青年已经越过了人群,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追了上来。在这两个眸光猩红,散发出森森寒意的金袍青年身后,十几名白袍男子,数百名黑袍、褐袍的教士、修女等,连同大量的裁决教士,正以超乎常人的速度猛追。

  总算是将这些家伙引出来了。

  刑天鲤抿嘴微笑,低声喝道:“加快速度,好像有难缠的人来了……你们,也不想让自己的遗孀去享用你们的酬金吧?”

  ‘遗孀’两个字,极大的刺激了这群易多利恶棍,一路爬山狂奔的他们,本来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此刻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猛地加快了脚步,紧跟在了刑天鲤身边。

  刑天鲤朝著刚才那美丽的鸟儿落下的山头看了一眼。

  他还记得,在善德坊,被他击杀的白袍教士可是说过,刑天鲤参与了对那些圣诺曼军队和圣母教教士的伏杀刑天鲤判断,唯一能给那个白袍教士提供这个情报的,唯有那条中途溜走的大丹犬!

  这家伙,今天又在山林中出现。

  们不会给圣母教通风报信罢?

  不过,就算们通风报信又能怎样?不过是从伏击变成强袭……反正动手的人都是熊山二郎手下的东云浪人,无论伏击还是强袭,死的都是东云人,和刑天鲤有半根毛的关系?

  前方左右两个小山包,中间是一条宽有数丈的小河沟。

  河水不深,也就是一两尺的模样,水流也不甚急,河道两侧,还有数丈宽的河滩,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或许有顽皮的孩童在河滩上嬉戏过,刑天鲤等人跑过的地方,河滩上,到处都有一堆堆的石块,宛如坟堆一样堆起来的石块。

  这些石堆,大的有三五丈方圆,小的也有五六尺宽阔,都是一两尺高下。在这河滩上,这些石头堆倒是莫名的很和谐,一点儿都不突兀。

  刑天鲤带著人从这些石头堆中跑了过去,前方是一线儿排开的丘陵,上面草木丰美,因为林木过于葱郁,甚至带著几分森森寒气。

  后方追兵狂奔而来,他们嘶吼著闯入了两个小山头之间的小河沟,两侧的河滩不够他们通行,好些人干脆跳下了河道,涉水奔走。

  这条河道,盘在两山之间的这一段,长不长,也有两里多,连同两侧河滩,总宽将近三十丈。等到刑天鲤等人跑出了河道,已经来到前方丘陵边缘时,后方河道内已经满是追兵,太多的人无法在河道中奔走,都已经满溢到了两侧的山腰上。

  刑天鲤向前走了数十步,到了十几丈高的小丘陵半腰处,回头,站定,冲着最近已经追到百来丈外的金袍男子轻轻点了点:“你们,还真敢追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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