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风 第7节

  码头上,马县丞带著几个县兵迎了上去,屁颠屁颠的等在了舷梯旁。又过了一会儿,火轮的船舱里,走出了一个发色火红,两颗眼珠宛如波斯猫一样,一颗绿、一颗蓝,干干瘦瘦,看上去颇为精明的洋鬼子。

  “小李哥儿,洋人!”一名巡检司的汉子惊呼:“还有县上的捕头!”

  马县丞殷勤的凑到舷梯旁,宛如伺候亲爹一样,搀扶著洋人走下了颤巍巍的舷梯,在一群捕快、县兵的簇拥下,大步走向了刑天鲤这边。

  冲着看热闹的众多镇民,马县丞尖声尖气的说道:“诸位乡亲,你们,可是有福了。”

  马县丞趾高气扬的吹嘘著,将这个红发洋人的来历和来意说了出来。

  洋人名叫米希尔,来自极西百国第一强国英吉士,他所属的商会看中了小龙湫镇的地理优势,特意来这里开设专门的办事处。

  未来,米希尔背后的商会,会在镇子上开设商铺,开设工场,建造转运货场、货栈。他们会聘用很多员工,雇佣很多工人。

  而雇佣的员工、人手多了,他们的吃喝拉撒,各种开销,都在镇子上。于是,镇子的商业自然就发达了,经济当然就繁茂了,镇民们的收入就会增加,日子也就好过了!

  “当然!”马县丞口风一转:“昨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诸位乡亲都心知肚明。米希尔先生作为办事处经理,对于小龙湫镇的治安,表示了一定的担心和疑虑。”

  “所以,县衙这边,应米希尔先生诉求,在小龙湫镇,再设一捕房,一兵房,常驻二十名捕快、两百名团练,以平靖地方,以维持市井。”

  马县丞笑容满面,刑天鲤突然嚷了一嗓子:“这位大人,这捕房、兵房,两百多号人的吃喝拉撒,每个月总要几百两银子。这笔钱,是县衙出呢,还是这位米什么先生的商会出?”

  马县丞看向了刑天鲤,笑了笑,笑容很狼狈,没吭声。

  那高高瘦瘦,长尖脸,大鹰钩鼻,长相透著几分奸诈、阴森的米希尔怪声怪气的说道:“为我们商会的入驻,提供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这是你们朝廷理所当然的责任。所以,这笔开销,肯定不可能由我们商会支付。”

  马县丞摊开双手,长叹道:“县衙也没有这笔钱。所以,只能就地筹饷啦!”

  四周镇民,顿时哗然。

  哪怕是一个万多人的大镇子,这也就是一个镇子。每个月凭空要多出几百两的开销,一年下来,这笔帐可不小。换到每个镇民头上,岂不是每个人每年都要凭空多交出一两银子去?

  马县丞的声音越发的拔高,他得意洋洋的朝著人群中的李魁胜狠狠一指:“哎,诸位父老,这事,可怪不到本官头上,更怪不得县令大人。要怪,得怪你们的李魁胜李巡检呀!”

  那条火轮解开缆绳,又‘突突突’的离开了。

  整整一个晚上,距离码头比较近的镇民,就听得湖面上不时响起‘突突’马达声,这条火轮在小雁荡湖上跑来跑去,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

  大清早的时候,刑天鲤又来到了码头。

  码头边,居然已经连夜建起了一个简陋的堆场,一块块硕大的油布,牢牢裹住了一堆堆上好的煤炭,有巡检司的人估算了一下,一晚上的功夫,码头上起码多了五六万斤好煤。

  刑天鲤来到码头时,一条拖船正靠在岸边,十几个力夫正忙碌著,将一箩筐、一箩筐上好的煤块,不断运去拖船的船舱中。拖船的船舷处,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正好似一排儿鱼鹰一般,稳稳的蹲在船舷边,阴鸷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著小镇。

  拖船后方,是缆绳系起来的,一溜十二条平底货船。

  这些内河用的平底货船甲板上,用竹竿、篷布,搭起了简陋的窝棚,数千神态麻木的男女,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蜷缩在窝棚中,呆滞的目光直勾勾的望著岸上。

  这些货船,每一条都极力达到了运载的极致,甲板上的人体密度,几乎到了外人无法插足的地步。一名巡检司的汉子看到货船上那人挤人、人挨人、人压人的场景,到抽一口冷气,咒骂道:“这群狗入的东西,我家的狗,都比他们住得宽敞!”

  马县丞尖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赶紧的,将这些窝窝头给送上船去。”

  “哎,这些倒霉催的!”

  “不过呀,不要看他们现在可怜,等他们到了英吉士,那就是享福喽!”

  “你们晓得吧?你们这些乡巴佬,在这本乡本土的,挣得是铜钱,一年能见到几次银子?可是到了英吉士,人家那里遍地是黄金,用把锄头轻轻往地上一挖,唉哟,一块狗头金就出来了!”

  “金砸,人家挣的是金砸!”

  马县丞扯著嗓子在叫嚷:“看看这些倒霉催的,他们的福气,在后面哩。”

  刑天鲤的面色阴沉了下去。

  他终于知道,那些白莲教的人找上李魁胜,所谓的‘大富贵’是什么来路了。这种丧尽天良的钱,他们也赚?

  心情激荡下,刑天鲤突然心脏剧烈的震荡起来。

  他的气血,终于充盈心脏,整颗心脏宛如琉璃水晶雕琢而成,通体放出了刺眼的光亮。

第8章 渐起波澜(上)

  ‘哒哒’声中,刑天鲤快步离开码头。

  身后,还能听到马县丞不无得意的吹嘘西北大旱,三年无雨,破产流民以千万计;有英吉士极有力量的‘大善人’出面,砸出真金白银,雇佣流民,以工代赈。

  “五年,只要做满五年,攒一笔钱缴给英吉士朝廷,你们看这些倒霉催的家伙,五年后,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英吉士人啦!”马县丞在得意的吹嘘,听他那语气,就好像他因为这件事情,也摇身一变,变成了纯血的洋人老爷一般。

  细雨迷离,石板街道上,就只有刑天鲤和身后跟著的几个巡检司汉子。

  刑天鲤越走越快,他的心脏在胸膛中‘咣咣’的跳动,磅礴的热力升腾,逼得他几乎想要放声呐喊。

  回到自家小院,刑天鲤极力收摄情绪,让几个随行汉子留守前院,自己到了后院西厢房,向三清祖师焚香礼拜,默默念诵了一篇静心的经文。好容易将心情收敛得古井无波了,他这才缓步走到了后园竹林中,到了那颗孤零零的竹笋边。

  “十四载,藏牙缩爪忍受。今日当借扶摇起,道爷且化鲲鹏,誓凌绝顶!”

  刑天鲤一声长啸,满园紫竹剧烈震荡。平地里一道狂飙席卷,无数竹叶纷纷脱落,‘哗啦啦’在竹林中打著旋儿乱飞。高空一道狂雷落下,数十块人头大小的雷屑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一路震荡著自西北、向东南横扫而去。

  灵台紫府中,残破的青铜古剑荡起一抹浩浩汤汤、恢弘辉煌不可思议的剑光,重重朝著刑天鲤神魂斩落。刑天鲤宛如真人的神魂长啸,主动腾空,朝著那一抹剑光迎了上去。

  环绕他神魂的九口巨鼎虚影中,正中一口巨鼎紧随著刑天鲤神魂而起。

  微痛袭来,刑天鲤神魂被一剑斩成两块。一成大小的一块神魂光芒黯淡,重新凝成刑天鲤本体形态,蜷缩在灵台紫府,默默盘坐调息。九成大小的一团神魂和那巨鼎虚影猛地融合,被那一道剑光裹著,径直冲出了灵台紫府。

  四面八方,无垠混沌剧烈翻滚,好似有无穷梦魇恐怖在怒吼咆哮,数以万计黑漆漆巨大触手翻卷著从混沌中探出,狠狠朝著巨鼎虚影卷来。

  青铜色剑光‘锵锵’震鸣,一条条触手纷纷粉碎,大半触手被这口巨鼎虚影吞噬,其他小半触手则被灵台紫府上八口大鼎一口吞得干干净净。

  剑光汹涌,撕开混沌,护著这一口巨鼎虚空,裹著刑天鲤九成神魂,自灵台紫府脱困而出,伴随著开天辟地般一声巨响,径直落入他的心脏。

  光芒绚烂如琉璃宝石雕琢而成,通体散发出夺目红光的心脏剧烈跳动。十四年来一点一滴积蓄,几乎凝成实质的精血剧烈震荡,狠狠跃起,和那巨鼎虚影骤然相融。

  ‘嗡’!

  一声低沉的轰鸣从刑天鲤心脏中爆发,宛如太古洪荒大陆上,天地间的第一声雷霆,翻翻滚滚洗荡全身。

  刑天鲤通体喷出极淡的透明态青铜色火焰,浑身衣衫瞬间成了飞灰。

  轰鸣震荡身体,从骨髓深处,从骨骼内部,五脏六腑乃至血肉经络中,无数深藏其中的后天杂质狠狠一震,骤然脱离刑天鲤身体。无数细微的杂质混著一缕缕极淡的腥臭味,在那轰鸣声中化为千丝万缕的细流,骤然汇合成一道浊气逆冲而起。

  刑天鲤一口热气喷出,青铜色的火焰中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灰色杂质喷出,整个后园顿时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腥臭味。

  狂风一卷,腥臭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清澈、清冽,宛如雷雨后古松林特有的自然、清雅的气息绵绵泊泊,从刑天鲤通体扩散开来。

  刑天鲤两眼的大眼角内,两行带著刺鼻臭味的黑血缓缓流出。双眼如火烧,如针扎,好似有人用小锯条在疯狂的撕扯两颗眼珠。腥臭的黑血不断流淌,这等痛苦也在急速的减轻。

  心脏内轰鸣绵绵,如此持续了九个呼吸的时间。

  一团拳头大小,古朴、蛮荒,充满无穷野性气息的青铜色神光静静悬浮在刑天鲤心脏中,神光中,赫然有一枚黄豆大小的实质化小鼎静静悬浮。

  九成神魂,一心精血,连同那蕴藏了无穷道韵的巨鼎虚影,最终凝成了这枚豆大小鼎。

  “敕!”刑天鲤双手结印,一声大喝。小鼎轰然震荡,一股巨力轰然爆发,浑身气血掀起一波波巨浪狂涛,呼啸著直冲双眼。他大眼角中,黑血被巨力冲击,赫然喷出一丈多远。

  双眼骤然一阵清凉、清灵。

  原本浑浊、空洞的眼眸,变得黑白分明,灵光隐隐。

  刑天鲤睁开眼,后园的一切,清晰可见挺拔的紫竹,满地的落叶,还有身后那根高有六尺许,通体隐现金属寒光的竹笋。

  “性命交修根本法,天地熔炉一炷香!”

  刑天鲤轻声吟唱道:“道爷今日功成,还不出世,更待何时?”

  转过身去,刑天鲤冲着身后竹笋一掌拍下。

  一缕寒光隐现。

  竹笋上,一片片笋壳如花瓣绽放,伴随著森森寒意腾空。一共一百零八片笋壳轻盈飞起,绕著刑天鲤急速盘旋。刑天鲤张开嘴,心脏中大鼎轻轻震荡,一缕神光涌动,化为一道可怖的青铜火焰喷出。

  笋壳融化,化为一团寒光隐隐的雾气朝著刑天鲤身上一扑,就化为一裘黑色长衫裹住全身。

  一根长有二十四节,每一节长有二寸四分,有大拇指粗细,通体青紫色,寒意森森好似金属铸成,却又带著一抹美玉般油润质地的细竹,从纷飞的笋壳中飞出,轻轻落入刑天鲤手中。

  刑天鲤紧握细竹,一股血脉交融、心意相通的奇妙感觉就涌上心头。

  不等刑天鲤摸索清楚这细竹的妙处,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刑天鲤眉头一皱,灵光隐隐的双眸再次变得浑浊、空洞,细竹往地面轻轻一点。

  ‘嘭’!

  地面泥土飞溅,他随手点击地面,细竹内一股绵绵泊泊的力量自行发动,硬生生将地面轰出了一个一尺见方、三尺多深的大坑。

  “妙哉!”刑天鲤吧嗒了一下嘴,摇摇头,小心翼翼拎著这根虽然纤细,却重有三百多斤的细竹,轻轻点著地面,快步走出了后园竹林:“以后,你们就叫做,紫绶道衣,以及……通天妙竹罢!”

  出园子的时候,刑天鲤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

  这个园子,这片竹林。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日苦功,这个园子,这片竹林,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枝叶,都熟稔在心。在刑天鲤心中,这处园子,当有别样的感思。

  细竹轻点地面,点在回廊的地砖上,赫然发出了清脆的‘叮叮’脆鸣。

  ‘叮叮’声中,刑天鲤快步到了连接前院后园的廊门,心脏内神光涌动,小鼎轻轻一震,轻柔的神魂之力,悄然笼罩了身周十丈之地。

  “区区十丈。”刑天鲤抿了抿嘴:“罢了,要知足!毕竟,九成神魂,都凝成了这尊‘天地熔炉’,还能神魂外放,已然是意外的惊喜!”

  前院中,几个巡检司汉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叫嚷著。

  见到刑天鲤走来,一条汉子急忙将一柄匕首递了过来:“小李哥儿,那群腌货色,居然猖狂到飞刀投书!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么?”

  刑天鲤接过匕首,轻轻掂了掂:“呵!”

  感受著匕首上残留的那一缕浓烈的气息,刑天鲤本想让他们去找一条疯狗来。但是他又想到了之前对李魁胜的承诺,摇摇头,他沉声道:“猖狂?那也要有猖狂的本事才行。”

  下午时分,西厢房,三清祖师画像下。

  刑天鲤盘膝而坐,身边放著两百多斤生铁锭。他双手合在胸前,掌心捧著一块板砖大小的生铁,掌心隐隐可见透著一丝丝古老气息的青铜色神光萦绕,黑漆漆的铁块不断冒出丝丝白烟,被青铜神光快速消融,极速吞噬。

  心脏中,裹著小鼎的青铜色神光盘旋飞舞,小鼎微微震荡。掌心铁块被吞噬后,化为缕缕热流注入小鼎,小鼎内无数道纹逐次亮起,鼎身上诸般图影犹如走马灯一般旋转。

  这个世界,已经沦入末法时代。

  所谓末法,对于修炼者而言,就是天地间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天地衍生太初之’,修炼者再也无法吐纳修炼,失去了‘进化之机’。

  而刑天鲤的这部根本法,却是玄奥无穷,更是霸道绝伦。

  天地间没有了‘太初之’,但是整个天地,在开辟之时,一花一草、一沙一石,完全都是由‘太初之’衍生而成。

  这部根本法,就是以无上伟力,逆转先天,倒溯鸿蒙,强行将天地间一切有形之物逆炼,化为可供吐纳修炼的灵气。

  短短一刻钟功夫,一块二十斤生铁已经吞噬殆尽。体内气血化为柴薪,在豆大的大鼎中疯狂燃烧,煅烧了小半个时辰后,就听一声轰鸣,缕缕清澈灵动的流光呼啸而生,从大鼎中喷薄而出,顷刻间流转全身。

  刑天鲤全身一震,一股飘然欲仙的大欢乐、大喜悦冉冉而生。

  缕缕流光涌荡全身,刑天鲤收摄心神,默诵秘咒,双手快速结印。只是呼吸间,刑天鲤的肉身就将这流光吞噬一空,随著秘咒声,缕缕精血从骨髓中绵绵生成,滚滚热浪席卷全身,刑天鲤浑身汗如雨下,体内传来了清晰的‘咔嚓’生长声。

  新生精血绕著肉身滚动九个大周天,被肉身消耗大半后,迅速流入心脏,汇入小鼎。

  小鼎微震,将精血一通煅烧。

  缕缕奇异的光芒从小鼎中喷出,一缕缕重浊之气下沉,沉入肉身,于是从皮肤到血肉,从脏腑到骨骼,重浊之气所过之处,一道道古朴、蛮荒的道纹悄然浮现,深深烙印其中。

  一缕缕清灵之气从鼎口喷薄而起,飘飘荡荡,直入灵台紫府。

  困锁灵台紫府的无垠混沌没被惊动,清灵之气径直融入神魂。

  刑天鲤留存灵台紫府的一成神魂通体光芒大盛,神魂表面的金光紫气在缓缓恢复,气息也在慢慢增强。

  清灵上升,重浊下沉,小鼎中,一缕醇和中正之气萦荡,缓缓和小鼎彻底融为一体。肉眼可见的,豆大的小鼎体积微微外扩了一丝,心脏中的那一团青铜神光也微微亮了一些。

  在小鼎正中,一线极细的金光悄然凝成。金光形如线香,一点神光落在线香顶部,金光就缓缓燃烧,不断有清灵、重浊和中正之气滋生,时刻强壮肉身、增补神魂、强大小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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