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李洪明和陈雷都万万不敢得罪的存在。
许是被李夫人的行为感动,李洪明生出同情来,上前道了句,“夫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先作罢吧。打死个李儒,也不顶事啊。”
滴答。
听见总算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李夫人的泪水便决堤而出。
但是手上却没停,仍旧大力将扁担拍在李儒屁股上,发出清脆的“啪嘭”声。
她何尝不知道这板子打下去会很疼。
可李府得罪的是虎狼门的香主啊。
如果打的太轻,就被人说成是作秀了。效果还会适得其反。
看着鲜血流淌而出,听着李儒的嘶吼声,李夫人的心态也仿佛要崩溃掉了,沙哑着开口,“谢谢李老,但咱们家犯了事,就该挨板子。
若是打死了他们俩,我童颖……便也跟着去了。”
说完,李夫人咬紧牙关,机械的抬起酸麻的手,扬起实木扁担,再次狠狠拍下。
就这时候
扑!
一只宽厚的手忽然伸了出来,握住了那板子。
李夫人低着头,眼睛都被泪水打花了,也没看周围,本能以为是某个热心的乡民。可是任凭李夫人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
“夫人。”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李夫人浑身大震,慢慢抬起头,看见了眼前的那个男子。
华贵锦袍,青玉腰带,腰挂血玉,发髻插着玉簪,白发已然不见。
虽然只看一眼,便感觉到此人气质高如松石,华贵不凡。
再一看,不是老谢头,又是何人?
这个中变化,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哐啷。
李夫人再也拿不住手中扁担,滑落在地上。然后李夫人猛然后退一步,一边作势要跪下,一边大呼:“罪妇童颖,儿子轻狂,夫君无德,触犯了谢香主,恳请谢香主……”
不等李夫人拜下,谢安就一步上前将她扶好,“夫人言重,错在李儒和少云,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与夫人何干啊。夫人身子骨不好,万万不要这样,快快请起。”
在刚刚来的路上,谢安就看见了李夫人所做的一切。
说句心里话,谢安原本是打算狠狠教训李儒一顿,好给自家徒儿出口恶气。但是李夫人的所做所为,让谢安十分的震撼。不由发自内心的佩服这个李夫人。
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在李府出事的时候,能够保持这份笃定和担当,并且站出来为李府遮风挡雨,包揽一切。
直说是女中豪杰,也是不夸张的。
其实,只需李夫人对谢安开口求情,谢安都不打算计较什么的。更何况李夫人如今把李儒和李少云的屁股都给打烂了。
这伤势,比贺春利的可要重十倍。
恩怨,早就两消了。
李夫人却不敢起身,仍旧十分的惶恐,“谢香主,我夫君,我儿子该死啊。还请你亲自拿扁担,狠狠打他们板子。不然民妇心头不安。”
谢安听的很是感慨,知道不说点什么,只怕李夫人心头恐慌难以消除,便强行扶起李夫人,道:“我还记得,当年为夫人抬花轿,烧火盆来着。
那年风雪天,我去县城五芳斋给夫人买糕点……
去年,我卒中将死,是夫人许我假期。赎身之时,夫人亲自给我一百八十两。临别时,夫人赠我五两银钱。李府门外,夫人那句‘老谢头,珍重’,我至今都记在心里。
夫人于我有大恩,我谢安又岂是不知恩图报的啊。快快请起。”
李夫人这才起身,再次看向谢安的时候,那苍老的面容紧缩着,凹陷的眼眶里,流淌着泪水。
“谢谢,谢谢!”
谢安总算松了口气,吩咐韩立,“韩立,去请陈家武馆药房的陈河来,给李儒和李少云医治伤势……”
话还没说完,陈河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谢老……谢香主,我在呢。”
再次见到谢安,陈河有些生疏,但毕竟一把年纪了,还是很热情的打招呼。谢安也没什么架子,上前拍着陈河的肩膀,表示友好的同时,不至于给人家太大的心理压力。
陈河没想到谢安做了香主还这般亲和,心头顿时快意得很,“谢香主,我没带药箱子,要不让人把他们两个抬到我药房去吧?反正也不远。”
谢安一口答应,“好,那就有劳陈河了。”
“举手之劳。来两个人搭把手……”陈河立刻冲周围叫了句,随即走出来几个伙计,帮忙抬走李儒和李少云。
临走的时候,陈河似是想到了什么,还主动过来告诉李夫人,“夫人宽心,屁股肉多,伤不到筋骨。就是失血过多,调养一下就无大碍。”
留下一句话,陈河才匆匆离去。
不得不说,陈河很会做事。知晓谢安很重视李夫人,便多说了两句,好让李夫人不担心。谢安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看着李儒和李少云被抬走,李夫人这才松了口大气,身体一阵颤抖,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谢安上前搀扶了一把。
“外面天冷,夫人快进去里面坐。雨荷,过来搭把手。”
这世道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谢安是知道的,便让雨荷过来帮忙。
雨荷不愧是行家里手,过来扶起李夫人,发现李夫人气色不好,几欲晕厥,便立刻掐了李夫人人中,然后直接把李夫人横抱起来,进了当铺后院。
……
后院,房间。
谢安和两个徒儿站在客厅门口的屋檐下。
过不多时,雨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谢安赶忙上前:“夫人如何?”
雨荷道:“就是气血攻心,加上悲怆紧张过度。偶感了些风寒,我给她推拿了一番经络,已无大碍。不过,最好还是找个郎中来瞧瞧。”
呼。
谢安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干嘛不早点来通知我?”
雨荷欠身道:“妾身并不知老爷和李府的恩怨,而且李夫人先前也没让妾身来通报老爷。我……”
谢安便挥挥手,示意雨荷不必如此。
确实不怪雨荷。
许是自己的身份把李夫人吓到了。
很快,韩立找来李郎中,由李郎中看过后,确定李夫人无大碍。留下几味药材,嘱咐按时服下皆可。
谢安亲自熬煮好药,然后端了一碗药,推门进入房间里,走到床榻前坐下,要给李夫人喂药。
李夫人见了谢安,赶忙起身,分外惊颤,“谢香主,这怎么使得……”
谢安一手按下李夫人,“夫人不必见外。我在李府三十年,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人心善,当得起我给夫人喂个药。”
李夫这才人含泪应下,张开嘴吃药。
谢安看出来李夫人是惊恐过度,便主动说起了曾经的事儿,特别是李夫人刚嫁入李府那会儿的趣事儿。让生疏的氛围变得融洽许多。
最后,谢安还给李夫人吃下一颗定心丸,“夫人一辈子与人为善,积德行善,好人当有好报啊。便是李儒和李少云犯了过错,我又怎么忍心看着夫人守寡,孤独终老啊。难道在夫人看来,我便是如豺狼野豹一般的恶人嘛。”
李夫人绷紧的身体才慢慢的松弛下来,脸上多了几分宽慰,“谢香主……”
“夫人也别一口一个谢香主了,还是老谢头听着舒坦。”
李夫人几番扭捏,最后终是执拗不过,叫了声老谢头,“老谢头,我知晓你勤恳踏实,人也和善的。怎会认为你是豺狼野豹。只是……”
谢安用调羹舀了一勺汤药,送到李夫人嘴边,“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只想着李夫人安康长寿。来,吃药。”
李夫人不再多说,含泪吃下。
喂完药,李夫人本就不好的身子分外的疲惫,谢安叫来春兰服侍李夫人就在这里歇下,这才转身出门。
……
当铺经过方才的事情,便关门歇业了。
谢安带着两个徒儿坐在当铺里烤火。
相比谢安的淡定,韩立和贺春利至今都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不等谢安出面,李儒就这样了。
那可是平时压在他们头顶,高高在上的李府老爷啊。
方才竟然趴在雪地里嘶吼,被打的屁股开花。
而且,怎么看李儒的屁股都比贺春利的严重的多。
自家这位师傅,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等地位?
谢安道:“小贺,开心吗?”
贺春利锁着眉头,露出很复杂的表情,“我……我之前每次都在梦里期待着能打李儒的屁股,觉得这样很解气。可是……看到如今这样,我却并不开心,甚至……我很难受。
我是被李儒打了,我想打回去。可是……这世道奴仆就是这个命,站在李儒的角度,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更非什么大奸大恶的人。
我是有气,可李夫人是个好人,我不想看到李夫人难受……
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李儒也没做错什么。可为什么……就会变成这样啊?”
谢安抚了把贺春利的脑袋,叹息道:“小贺,你没错,李儒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贺春利若有所思,只顾着挠头。
谢安也没继续说下去。
贺春利不会懂的。
若非谢安来自现代,见识过现代的社会观念……他也不会理解“错的是这世道”这句话。
李府的茶叶饭,自然也因为此事而耽搁了。
由于李夫人卧病在床,谢安也没离开此地,而是在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时常来当铺后院看望李夫人。
三天后的晌午。
谢安照旧来看望李夫人。李夫人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了。气色如初,并无恶化,反而比先前精神了些。
主要是谢安这几日都来看望,消除了她心中的惊惧。
李府能出一个大香主,对李府来说都是满门荣耀的事情。李夫人自然是开心的,脸上也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过不多时,陈河带着李儒和李少云走了进来。
两人都打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刚进入后院的客厅,看到谢安和李夫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立刻就放下拐杖,伏地道歉认错。
谢安挥挥手,对他们的脸色可就不似对李夫人那么和善了,“此番我看在夫人面上,便不与你们计较,起来吧。”
两人这才惶恐起身,站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去看谢安。
李夫人看到夫君和儿子无恙,再三对谢安表达感谢,随即拿出两份手书,递给谢安,“老谢头,这是韩立和贺春利的赎身手书,还有卖身契。都交给你。他们赎身之后,若是还愿意留在当铺,便待遇翻倍,若是不愿意,便另谋高就。”
韩立和贺春利立刻站起身,拱手感谢。心头却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