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新近入道,他正好被南奕压了下去。
秦南衣这般说,虽非拱火,却也是故意在拿话语刺楚天行。
魔修来袭之前,楚天行其实一直不曾在意和南奕之间的虚名之争。
因为楚天行知道,不管是《南天学报》的有意拉踩,还是书院同学的故意拱火,都是因为他乃郡守之子。
只要他不犯错,稳扎稳打,等到楚狂生筑基后,他就有很大概率继承楚郡郡守之位。
同样觊觎郡守位置的其他世家之子弟,自然只想让楚天行犯错。
他们个个心怀鬼胎,不约而同,都想的是故意给楚天行挖坑,找麻烦。
拉踩也好,拱火也罢,楚天行心中门清,自不会当真在意他人言语,也不曾将南奕放在心上。
可是,时至今日,此前不曾在意南奕的楚天行,不得不将南奕放在眼里。
他之前不在意,只是因南奕连平民都不算,乃乡民出身,身份卑贱。
就算南奕文章做得好些,也只是凡人文章罢;他人拉踩或拱火,亦不过虚名耳。
他乃郡守之子,只要修为强于南奕,就不必在意些许身外虚名。
可是现在,南奕不仅逆斩筑基魔修,闯下不小名头;更是借机晋升,直入养气小成,远胜楚天行;乃至于著书作文,都在今日发表惊人之语。
而同样今年才入道修行的楚天行,眼下却跟之前的南奕一样,连养气都尚未入门,只是借觉醒天赋神通之便利,一步跨过了藏精期修行。
现在,楚天行与南奕之间,已经不是什么虚名之争了。
而是楚天行,当真不如南奕。
甚至连郡守楚狂生,都专程宽慰了楚天行一句,说南奕眼下煊赫一时,犹如烈火烹油,势不可久,让楚天行稳扎稳打即可,不必争一时之高低。
楚天行沉着脸,没再继续传音秦南衣,也没有当真向秦南衣请假数日。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往书院外的方向走。
而秦南衣神识感应这一幕,却是心中暗笑。
早在问心台给南奕问心之时,发觉南奕一心向道,心性坚韧,全无半点犹疑,秦南衣便觉得,南奕恐是天生道子。
秦南衣当时之所以略有失态,正是因为她当时便已然预见自身道行境界会被南奕轻易反超。
她虽然不会生出“此子断不可留”之念,却也难免有些道心不稳,怀疑人生。
天生道子,生来就是为了告诉其他人,安心做个凡人挺好。
给南奕问心完后,秦南衣立马就跑去闭关稳住道心,并在后续又专程跑去坊市,观散修修行之艰难,宽慰自己修行之顺遂,已经胜过诸多修士。
可以说,秦南衣完全是去找散修的优越感,方才走出被南奕打击的心理阴影,重定道心,免受心魔之扰。
而在秦南衣眼中,楚天行不过是投胎投得好,恰巧生为郡守之子,享尽便利罢了。
事实上,秦南衣根本看不起楚天行。
别人不知道楚天行根底,但秦家上下,却是分外清楚。
楚家代代霸道,先是楚霸王自秦家手中强势夺走郡守之位,又有楚狂生继任郡守,压制楚郡各大世家二十余载。
但修行者的子嗣,并不会一定有着优秀的灵根资质。
楚狂生膝下数子,其实灵根资质都很一般。为了让楚天行觉醒天赋神通后再入道修行,楚家动用秘术,实是献祭了楚天行原本有的几位弟弟妹妹,方才让楚天行补全灵根,直接觉醒天赋神通。
按理说,在楚家倾力培养之下,再过数年,楚郡世家年轻一辈,未必能有胜过楚天行者。
可偏偏,世家子弟无人能及,却又横空杀出了一位南奕。
若是再给南奕数年,怕是都不用考虑年轻一辈是否能及,完全可以直接考虑楚狂生,能否守住郡守之位。
想到秦家适才专程派人来书院附近传音告诉她的事,秦南衣眸中异色不断,在聊斋外等到了南奕。
“南师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收到秦南衣传音,南奕正好向仍旧围住他问个不停的同学告辞,陪秦南衣走了几步,避开人群。
“师姐找我,可是有事?”
“再有三日,我家设有一茶会,想邀师弟你一道品茶。不知师弟届时,可有闲暇?”
南奕眨了眨眼。
他不想卷入郡守与世家间的明争暗斗,闻言下意识便想拒绝。
不过想起秦南衣曾在坊市中欲施以援手,虽然他当时没有接受,却也多少记着这份情。
南奕便未直接拒绝,而是问道:“不知师姐邀我,是为何事?我乡民出身,可能品不来茶。”
秦南衣怔然,暗道自己迷糊,竟忘了南奕并非世家子弟,不曾听说过秦家茶会,更不曾知晓悟道茶一事。
“我家茶会,每年一办,只为与郡中年轻俊杰结个善缘。届时,饮的是悟道茶,可助师弟蕴养法种、推演神通,倒并非是让师弟品评茶艺或茶水。”
南奕恍然,不是专请他一人,也不是凡俗茶会,不用品评茶水滋味就还好。
但他仍旧稍显迟疑地道:“师姐相邀,奕自然抽得出时间。只是不知茶会上,大家会作何交谈?奕乃乡民出身,却恐届时失礼,伤了气氛。”
“师弟不必多心。大家届时只相互认识一二,互通有无,不须讲究什么礼仪,不必拘束。”
见秦南衣眸中期盼之色甚浓,南奕想了想,也就应了下来。
不提悟道茶之神效,即便考虑到秦家邀请的那些楚郡年轻修士,南奕都可以过去认识认识。
毕竟,这些年轻修士,既是楚郡俊杰,他以后多半少不了交道要打。
第141章 宁练内功不修道
南奕回到诚友书店,却见宋忠正在店外等他。
见宋忠神色沉凝,南奕好奇问道:“宋兄,可是有事寻我?”
宋忠点头,却是带着南奕到了一偏僻处,说起书院之事。
在十四号晚上,武安监监主汉青施展「水月洗心」与「水月迷心」,清洗修改全城百姓记忆。
但这种手段,因是借郡守法印强行施展,引导效力就比较微弱。
不仅个别意志坚韧的武夫,能不被影响,便是与修士关系密切的凡人,都有可能在气息干扰下,挣脱术法。
比如宋忠,就没有被洗掉魔修袭扰的记忆。
如果是普通凡人,郡府发现后,会另行封口。但宋忠这等书院学子,就有可能提前被书院先生问询,是否愿意入道修行。
宋忠拜入造化书院,便在近几日收到了问询。
他在考虑是否要入道修行。
对于觉醒天赋神通者,藏精期修行大可直接跳过。
但对于普通人,藏精修行,却非是儿戏。
不仅在于需要每日观想,感应改易自身体质,使自身体质尽可能地契合特定源;更在于,即便是藏精圆满后接引源,能否成功入道也是取决于灵根资质。
所谓的藏精圆满,更多是降低衍化灵根失败时的暴毙风险,不至于试试就逝世。
是以,书院学子,有机会入道修行。但并非所有书院学子,都会选择衍化灵根、观想入道。
比如南山知县毕胜克,当年就是在第一次衍化灵根失败,险死还生后犹豫许久,最终放弃了再次尝试。
老老实实做个小官,日子也能活得潇洒。
可灵根资质一般还想入道修行,在接引源、衍化灵根时,就得抱着舍命一搏的决心才行。
宋忠陷入迟疑。
他资质其实还不错,天生灵根联通了六宫,若想尝试衍化灵根观想入道,只有两成暴毙风险。
换言之,就是有八成把握成功衍化灵根。
可这种赌命的事,没有九成八的把握,根本称不上把握。
宋忠因此迟疑,斟酌不已。
然而就在此时,宋忠看到了南奕新近发表的《志士仁人》。
作为小官吏之子,宋忠不能算是平民,却也称不上世家,只是家境尚算富裕的程度。
南奕《志士仁人》上的发言,几乎说进了宋忠心坎。
阅完《志士仁人》,宋忠心中升起一股豪气,登时不再纠结是否拜入造化仙门。
他等到午间课毕,立即直奔诚友书店,等候南奕,询问自个能否学习内功。
南奕微讶,不急着回复此问,而是道:“宋兄可是为接引源之凶险感到迟疑?不瞒宋兄,我之天赋名为「全愈」,可以为人疗伤续命。若是宋兄愿意入道,接引源、衍化灵根之时,我可为你护法,保你性命无忧。”
南奕倒是不能保证宋忠衍化灵根可以一次性成功。但只要能保住性命无忧,不会因失败而暴毙,大不了多试几次便可。
毕竟,他之「全愈」,能让宋忠永远是处一般,始终以最佳状态去衍化灵根,而不会因衍化灵根失败伤及根基。
但宋忠闻言,却是摇头:“之前两日,确实有些迟疑,在想舍命入道,是否值得。但在看了南兄所作文章后,宋某却是觉得,入道与否无甚区别。”
南奕笑曰:“怎会无区别,入道修行,只要不死,就能有望长生。”
“然而,也就只是长生了。”宋忠沉声,“长生路上,多宋某一人不多,少宋某一人,亦是不少。”
南奕敛去笑意,闭口不言,静静听宋忠继续往下说。
“既然书院即仙门,那么,满朝文武高官,大抵也都是修士才对。可是,他们作为修士,于国何异?于国何益?”
“抛去技术进步带来的发展,当今世道,与万千年以前,究竟有何变化?”
“带着此问回顾史书,宋某发觉,万载以来,民众生计其实并无多少本质之变。而历代高官,也谈不上建树。”
“我不知修士当官,是为了修行还是为了图啥。可宋某看得出来,历代高官重臣,究竟是修士还是凡人,基本无甚区别。”
“于大离,于百姓,评价历代官员,皆是「无作为」三字。”
“若他们都是凡人也就罢了,泯然众人,不足为奇。可他们,却都是修士。求索长生之修士,窃据朝堂之高位,却了无建树。”
“修士高官,换了一代又一代。百姓,却似在网中,数千年如一日,未曾有变。”
“为官者,造福于民,为民请命。这些话,历代离皇是说了又说。可翻完史书,宋某却只见:百官造网算千秋,百姓织衣传三代。”
“南兄,你文中所言之腐朽,指的可是此等局面?”
宋忠定定看着南奕。
南奕默然。
他在《志士仁人》中,并未深入展开“何为腐朽之顽疾”,只是提了一嘴,用以论述大仁大义。
当一个文明,社会形态数千上万年都未曾有过大的变化时,只能说明,文明上层在有意识地维系当前局面。
大离王朝,皇室与九部相互制衡、相互博弈,靠着内部竞争,勉强保持着活力。再加上生产力的发展与提高,百姓日子,看起来过得也还行。
然而,透过现象看本质,皇室也好,九部也罢,作为十大仙门之外门,在不同时期,或许有着输赢强弱之分。
可有一点,却是亘古未变。
即底层民众,永远在底层。
底层民众,唯有侥幸入道修行,才能从此改命,突破阶级,不再做草芥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