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丁林不去，或者承诺之后毁约，拿了宝物却不做事，也却如所言他也无法了，但事情哪的十全十美，仓促间，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而丁林毁约，在赵升看来，其实是概率很小的事情，以大妖之身，却偏偏会去救下一个仙女，若说没有存着什么其余的心思怎么可能，而对妖怪而言这心思，左右不过是奇货可居，想以此谋求晋身之阶。
在之前的交谈中，这妖也未讳言，连金牛星君都知晓，显然那位女孙先对这妖言过了，而妖类到底心性凉薄，只为利来，实力不足，明摆着送死的举动，当然会慨然拒之，而现在情况自然便又完全不同了，得了他的赠宝，这妖已经有了能力，当然就不会再放弃机会。
赵升太了解这些身于草莽间的妖怪了，只要机会出现了，就会死死抓住，绝不会松手。
至于这其中的关窍，料想一下界之妖也不会知晓，或许他猜到了不妥，但和正一道不同，正一道是已经上了岸了，有大好基业，因此才会想要明哲保身，而他还在泥土中的，诚然他有些机缘，基础浑厚无比，但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应当耗尽了积累，无法持久，若想要再进一步就非得改变，甚至因着从前的这些积累，他远比庞的妖要更为激烈，有着可能，谁又会还甘心碌碌，而山野之妖，本来就一无所有，又岂会在意失去。
赵升想来，就算丁林清楚的知晓原委，也仍会去做，左右不过是一次站队而已，要想得到什么，就必然会跟着也失去些什么。
深印中丝丝缕缕的灵气升起。
赵升元神元神的虚幻面目，怦然化成了一团烟气，兢兢业业，劳心费力了一辈子，他终于是不用再操劳了。
第169章 独夫
青城主峰。
山峦之上，殿宇耸立，鳞次栉比。
高高的穹顶下，王长高做主位，往下是站立成两排的诸多弟子，修为都在元神之上。
“禀师尊派中乱像已平。”弟子中左手第一人越众而出，恭敬道。
“我知晓了，”
王长点了点头，目光从下面每一张脸上掠过，入目的都是恭敬，但下面藏着的心思却是各异，各自心知肚明。
“国不可一日无君，派中也不可一日无人执掌，恰好今次你等也都在，我便将掌教一并指定。”
“就由……”
王长的声音忽然一顿，默默然，忽然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一条缝隙，掌心中，一枚苍白色的骨片已经断成了两截。
这是他和赵升独有的信物赵升死了。
王长抬头看了眼穹顶，再看向下方的弟子，又有了变化，有人忐忑，有人期待，有人事不关己，漠不关心，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而见到王长长久的沉默，方才说话的那弟子，朝斜后方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一名弟子壮着胆子开了口：“师尊，这两日师……赵升叛们，门中事物是由守常师兄处理，事无巨细……”
守常挺直了胸膛。
“守拙师兄，已于昨日突破到了第三步，如今已是这一辈第一人了。”
又有一名弟子开口，打断道。
守常略微转头，看向地面，弟子中右手第一人便是守拙了。
“二步与三步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瓶颈，守常师兄只是想再将基础打的牢固些，又并非是突破不了，反倒是守拙师兄，之前强压着修为，如今却又急急突破，这般……”
王长听得底下吵成一团，只觉得讽刺，忽然间又是一阵索然无味，他想要快些结束。
师兄，你若是还在，看到自己拼了命，牺牲了一切，不管是性命还是名声，护住的，竟是这样一群囊虫，不知道可会后悔。
王长又想到了当年，师尊飞升，诸派攻上了青城，一寸山门一寸血，当时赵升选择了迎敌，他却选择行险一搏，于暗室中突破，然后，他成就了仙境，赵升却落得重伤缠身。
虽然事后，赵升在派中声望一时无两，但道途却已经断绝了，而声望要来又有何用，不过是一时的感动堆砌，终究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逐渐冲淡，只有修为才是实实在在的，赵升成了掌教，他却成为了宗门太上。
而现在，这一次过后，牺牲掉了一切，更是连这声名都没有了。
值得么，师兄？
王长眼眸深深，他又看向穹顶，天在无穷高处，既然踏上了修行这条路，那就该唯心唯我，如此才能一步一步的攀登上最高，仙道贵私，容不得博爱大气，登天路也只是一条羊肠小道，想要走下去了，只能成为独夫！
一念至此。
王长忽有所感，大殿的正门开着，正正相对，一阵风吹过，拂开云朵，一束阳光洒落，照在王长身上，掩饰住他身上由内而外一闪而逝的金光，众弟子无人发觉。
在这一瞬间，王长距离金仙又近了一步。
但王长的心中却没有喜悦，唯我并不是无情，从年少时一同学艺起，就相互扶持，几千年的交情，如今赵升死了。
王长的目光看向角落，这么多年忙于庶务，赵升的弟子极少，成就元神的更是只有这一个。
“我意，立守正为掌教。”王长道。
角落里，只是几日光景，原本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中年道士，已经变得恍恍惚惚，面容憔悴，千载岁月，少时的孺慕，到现在的敬重，然而一夕之间，天塌了，师尊那样的为人。
叛门……
怎么可能？
四周乌泱泱的一片杂声，忽然寂静了一瞬，然后更加的喧哗。
我为掌教？
守正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现了幻听，否则怎么会听到这样不切实际的声音。
“师尊，赵升叛门，守正是他唯一弟子，或许也参与其中，其尚是戴罪之身，如何能……”守常下意识的就开口反驳。
王长略微抬眸，被眼神逼迫，守常立刻就说不下去了。
“我说以守正为掌教。”
王长缓慢起身，明明身量并不高大，却顷刻间就让大殿充满了压迫，他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到守正面前。
“你素来方正，我相信，这掌教你能做好。”
“师伯……”
守正艰难的张了张口，仍然还有些恍惚，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觉充斥在心中，但这一切却偏偏又都是真的，一时间，他整个人充满了矛盾。
“唤我师叔就好。”
王长温和道，又扭头冷冷的看向自己的众多弟子，在一片噤声中，他身形转淡，慢慢消失在了大殿中，又闭关去了。
师兄，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
蛇缠峰。
鹊仙已经去屋子里疗伤去了，挨了赵升一击，她本就伤的不轻，随后又强行催动妖气，带着五仙女回转，更加重了伤势，幸好元神境界已不像丹境那样，法力低微，容易虚不受补，已经能使用绝大多数的疗伤丹药，有五仙女的支持，她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小湖旁，白蛇和青蛇呆在一处，白蛇修为大进，化形的更完整了，白袍下的上半身已经完全就是人形了，青蛇身上则还有未褪的鳞片，镶嵌在肌肤间，却只添了妖冶的风情，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美感。
五仙女独自立在另一边。
一人两妖相聚不过十余丈，却泾渭分明。
“……夫雷者，蓄万钧之势也，动如脱兔，而后方闻其声，吾以符束之，然，雷电无形亦无相……”
烟气徐徐升起，一边有声音响起，飘飘渺渺，是之前未诵完的口诀。
“……后来弟子，驭符之时，当以当以法力徐徐引之，先护持己身，而后伤敌，莫急切为之……”
声音顿了一下，烟气升到了最高，簇拥着，像是一团白云。
丁林散开识海屏障。
“……则伤人伤己，悔犹晚矣……”
最后几个字终于吐出。
第170章 三步
在丁林放开识海的刹那，赵升最后的一点真灵飞起，念出了最后几个字，便倏的没入地底，转世投胎去了，识海中，那堆簇成一团的云朵也随即飘散，高举的烟柱崩解，散为灵气，变成了从前最本来的样子。
湖底，丁林睁开眼，看着面前赵升真灵没入的地方，默不作声。
从鹊仙那里得来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经历的，事情的整个过程，已经极为清楚，确实不论哪一步都有迹可循，从头到尾，所有的发展也都顺理成章。
只有一点，太过顺利了。
他只是在峰中坐着，这机缘便送上了门，然后又毫不费力就取了，没有危险，更没有波澜。
这样巨大的好处，就像是一个馅饼正正砸到了头上。
太巧了。
丁林身形变化，重新化作人形，他摊开手掌，一道灵光灵光闪过，那一枚有些残破的雷符出现在掌中。
赵升的谋划，属实丝丝入扣，仅是旁观，外人根本无法看清，但身在局中，丁林却不得不多想。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只是表面，毕竟事不关己，只有当局者才会深究，沉迷的才是内里的真相，毕竟和自身息息相关。
细细打量着这枚雷符，丁林眸光晦涩，无喜无悲，他指尖摩挲着符上的雷纹，一边品味着操纵的方法，忽然一挥手，动作有些生涩，毕竟才刚刚入手，妖气注入，“嘭”的一声，近处的水面忽然炸开，一道紫色的雷霆破水而出，当空肆掠，散发出隐隐超越元神的气息。
岸边，一人二妖吓了一跳。
“无妨，是我！”
丁林的身子紧跟着出水，安抚道，他面上没有表情，眸光却朝着远处已经失去了灵脉，只剩下下半截的灵鹊峰看去，他已经精研过炼宝诀，这雷符的操控之法，和炼宝诀似乎同出一源，还要更简单许多，他只是揣摩了几遍，便了然了，可心里懂了，却不代表手上也会了，方才丁林瞄准的是灵鹊峰，却没想准头竟然差了这么多，还好，他只从雷符中导出了一点点力量，否则，他这蛇缠峰恐怕已经毁于一旦了。
虽然差了准头，但这雷符的威力丁林却是满意的，竟是引出了一道雷霆，便有超越元神的威力，这雷符最多可以引出九道雷霆，而已这一道紫雷的威力看，无需九雷其出，只需要三四条雷霆，破坏力就能勉强企及仙境了。
赵升确实没有需言。
听到丁林的话，湖边的一人二妖惊魂稍定，丁林的眸光在二妖身上一扫，便落在了五仙女的身上。
丁林翻手，灵光闪动，雷符被他收入识海，在识海的另一边那截雷击木，静静的浮着。
现下他修为虽还能往上提升，但五千多年的道行却也已够他晋入第三步所需。
道行随时都可以修炼，灵物却是难得，既然已经在手，自然是早早炼化，以之寄托天魂，先将境界提上来，方为上算，而有寄托地魂的经验，再行寄托天魂之举，原也用不着几日。到时，以元神三步的修为，再有雷符在手，便是再对上金牛星君那日的化身，也已足够了，不论是进是退皆是从容。
丁林看着五仙女，眼神没有什么变化，不期然的，他想起了那枚留在书屋中的宝莲灯莲子，情绪有一些复杂，但随即又想起更前些的欺骗，以他那时的实力手段，对上金牛星君，与送死何异？于是心肠便又复归了冷硬，只剩下纯粹的利益计较。
“我……”五仙女喏喏着，张了张嘴，丁林就这么看着她，“鹊姐姐受伤了，等她伤好，我……我们就走……”
沉默了一会。
“不必如此，喜鹊的伤势还需要几日，我恰好也需要调整一二，过几日我随你出发。”
丁林温声道，一口吃进了如此多的好处，他已是今非昔比，便是搅进了这一滩浑水，暂时也可保无臾，至于事情过后，丁林却没有赵升的那种担忧，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世或许只有他知晓，那一场席卷三界的动荡即将袭来。
依着小白龙和万圣公主的时间线推算，那件大事，就在左近，到那时，如今这看起来很了不得的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而他如能在此时帮助五仙女，或许就能得到一个上天的机会，在那一场动荡中，身在天庭，说不定就能捡到什么机缘，哪怕只是残羹冷炙，也足够他晋入仙而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态度又何妨好一点。
五仙女使劲抿了抿唇，眸中忽然盈起水光，有些委屈，有些喜悦，她看着丁林那张脸，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用尽全力才忍住没有将泪水落下来。
“谢……谢谢……”
五仙女道。
“哗！”
丁林点点头，身子复又腾起，化作一条红蛟，扎入湖中。
……
三日后，沉浸在修行中的白蛇，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正是正午，但天色却忽然整个暗淡了下来，像是有一层幕布遮在了半空，跟着小湖如同烧开了一般沸腾起来，满峰的灵气躁动，更多的光随灵气一起被抽走，蜂拥着没入湖中。
“姐姐，主人这是……”
一旁，青蛇看着这一幕，目露震撼。
“这……是山主将要寄托天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