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什么?”
终究有人见识多些,在此时慨然回答了一句:“是卷蠹撞钟啊。”
是的,是卷蠹撞钟。
这些蒙昧在考场中,不知几生几世的卷蠹,却竟然于此一刻,相互交融,合身一扑。
犹如飞蛾扑火般,撞向了考场前方那座钧天钟。
钟声响时,卷蠹消散。
那些萦绕在这座古老考场中的所有执念,亦于此一刻,尽数晾晒到了阳光下。
然后随风飘散于烟尘中。
多少年来,一直隐隐约约格外阴凉的考场中,此时竟似乎是拂过了一缕暖风。
“哈哈哈!”
一直紧张忍耐的丁谦终于长身而起,大笑出声。
他畅快开言:“卷蠹撞钟,好极!不意在本府主考的这一场府试中,竟出了卷蠹撞钟这等天骄异象。
合该我云江府文运大兴!
本场案首已定,两位副考,可随我前去一会案首?”
两位副考中,罗聪又惊又喜,石文涛却是在极力隐藏自己眼中的茫然。
可怜他终究不是正统读书人,有些生僻的东西了解不够,因而竟然不知何为“卷蠹撞钟”。
但石文涛敢说自己不知道吗?
他不敢。
他就好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走下舞台,瞬间被拔秃了一身尾羽。
秃毛孔雀惊吓极了,唯有掩藏忐忑,一言不发,小心跟上前方队伍。
第103章 济川县,陈叙
丁谦神光焕发,一马当先。
前方众多号舍中,唯有一座号舍上空竟是隐隐现出了一座巨钟的虚影。
丁谦快步走在最前方,循着指引前行,然后就看到了,巨钟所指引的号舍中,那年轻人正将手中笔墨搁置。
一张雪白卷纸被平铺在桌案中间,卷纸上墨迹犹新。
而年轻人的模样丁谦记得,正是他提前查过的,济川县陈叙。
号舍两边,所有的考生都有些呆。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但大家也没敢喧闹,只是眼睁睁看着主副考几位走到一座号舍前。
知府丁谦春风满面,却又着意克制。
他含笑问:“你今日考试,引来了卷蠹撞钟,你可知这是何意?”
陈叙坐在号舍里拱手道:“学生失礼了,见过宗师,还请宗师指导。”
丁谦十分满意他的递话,当即道:“自来考场,卷蠹为异象。
此异象会自然选取本场考试中答卷最佳的学子,蒙昧其感知,以做考验。
学子若能通过考验,冲破蒙昧,于考场悟道,将未完之答卷尽数答完,使卷蠹亦受其感化,便能引来卷蠹撞钟。
卷蠹撞响钧天钟,四声为通过,五声为上佳,六声是圆满。
凡是引动卷蠹撞钟,该考生当场便能被定为本场案首。而六声钟响,更是百年未有。
你起来罢,这便交卷封号,按照本朝科考定议,本场案首已经是你。
对了,你的姓名来历如今可以说一说了。”
一番话说完,满场却是鸦雀无声。
两边的学子们都听呆了,他们还没考完,有人居然就已经被定为案首了?
世道可还有公平可言?
可是听府君言下之意,卷蠹撞钟却是考场灵异。连灵异都引动了,这个案首还有什么好争议的?
学子们不敢当着考官的面交头接耳,但一个个表情却都很丰富。
有些人本就知晓卷蠹撞钟的典故,此时唯有艳羡与钦服。
有些人见识少些,虽觉得还未完全听明白卷蠹撞钟的厉害之处,却也懂得沉默隐忍。
还有些人脸上则露出了明显不忿
不忿又如何?
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从号舍站起身,再次向主考拱手行礼,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的名字。
“回宗师,学生济川县,陈叙。”
济川县,陈叙!
自今以后,这个名字必将如雷贯耳。
陈叙的试卷被收走,装入了一个带有符文的盒中。
他跟着考官们来到考场前方,又与考官略略对答了几句话。
过程中主要是丁谦在问话,两位副考都不怎么出声。
直到丁谦叫小吏带陈叙去考场门口等候贡院放门,面容分外白皙的副考官石文涛才捏着嗓子说:“云江府难得有此俊彦,你们可千万莫要怠慢了。”
领命的小吏忙躬身回道:“定然不敢,大人请放心。”
丁谦呵呵一笑。
石文涛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陈叙跟随小吏离开考场
其实只是离开号舍范围,并不是离开贡院。
贡院是不能提前离开的,必须等到最后考试时间结束,再统一放门,大家一起出去。
而门边那一小块空地上,此时竟是蹲了好几个人。
还有几名守门的兵丁持枪在旁站着,而蹲着的那几人则个个神情颓废,面容憔悴。
原来这几个,正是先前在考场里有失误,被提前取消考试资格,驱逐到这门口来的。
他们虽是被驱逐了,却也同样无法离开贡院。
其中有一个人,原先在陈叙对面不远处坐着,结果好不容易写了一大半的试卷忽然被一股风给吹走。
侍卫替他抢回了试卷,可他的考试资格也被取消了。
他对陈叙的模样有些印象,此时转过头一看陈叙出现,脱口就是一句:“你也没考完就出来了,你这是犯了什么事?”
神情间却是颇为惊喜。
显然就是:看到有人过得比我还不好,我就开心了。
带陈叙出来的两个小吏都皱了眉,正要出声呵斥。
却听陈叙叹一声道:“提前写完了试卷,于是便提前出来了,这算是犯事么?”
“这样啊。”风吹试卷的学子顿时讪讪站起身,“你怎地这般早交卷?是不是写不好,写不来,索性便提前交了?
对了,里头方才六声钟响,这个是什么缘故你知道么?”
陈叙:“我知道,但我料想你大约不会想知道。”
“什么?”风学子被绕得有些糊涂,又愣愣提问,“嗳,你明年还考不考?我总是考不上,都快不想考了。对了,你今年是第几次参加府试?”
陈叙说:“第四年了。”
对方顿时一声长叹,看向陈叙的眼神又多了细微怜悯:“竟是第四年啊,我还好,我这是第三年,你居然比我还难啊。
既如此,那我明年也还是再考一次罢。
明年必定要做好万全准备,再不叫试卷被风吹走!”
风学子说着说着又有些咬牙,最后他对陈叙说了自己的名字:“兄台,在下云横县张豫,不知兄台姓名?”
他没注意到,两个小吏正用他看陈叙的相同眼神,同样怜悯地看向他。
陈叙沉吟了片刻,想来自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终究还是说了:“在下,济川县陈叙。”
张豫一拍陈叙肩膀,宽慰道:“我瞧兄台年纪不大,明年便是再考一年也不算太老,不似这几位兄台,都有些年纪略大了。
要不就是拖家带口的,也是多有不便。
这几位都在犹豫明年还考不考呢。”
陈叙:……
蹲着的几人表情都很惨淡,张豫这边与陈叙说半天他们也不吭声。
等张豫提到他们,几人中才有人一叹道:“罢了,是不该再考了。那术数一道,我无论如何也考不明白,再考几年想来亦是同样如此。
我家也并非十分富裕,再考下去竟要靠娘子嫁妆度日,我倒不如寻个营生。”
另外几人还是不怎么吭声,张豫就道:“那是该寻个营生,总不成就吃妻子软饭罢?”
那人:……
有个小吏再也忍不住,便在此时“噗”地一下笑出声。
张豫转过头去,正要问小吏笑什么,忽闻三声钟响:咚、咚、咚
原来是这场考试终于结束了,贡院大门被门外守护的士卒缓缓打开。
第104章 功名利禄,修真问道
贡院大门被缓缓打开了。
张豫一惊,正想掩面退至一旁,又想要伸手去拉扯陈叙。
毕竟似他们这等提前被取消考试资格的,当着贡院外那许多双眼睛,却是有些不好见人呐。
不妨那大门才一打开,门外不知怎地竟是有一锦衣华服的少年迈开大步,径直走来。
那少年玉冠金带,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护卫。
当他冲过广场,跨过台阶,大步走向贡院大门时,小广场两侧等候之人都不由得纷纷给他让路。
张豫有些酸溜溜,低语了一句:“好大的威风。”
话音还未落,贡院门外的守护官兵已是亮出了长枪,喝道:“退后,不许靠近!”
锦衣少年并不硬冲,只是隔着距离向门内拱手,扬声道:“陈兄,你可是已经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