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初时也是恼怒异常,但他终究是经商成精的人物,冷静下来之后,更觉得陈昂不是等闲之辈,若无天大的本事,岂能有天大的脾气?在大明经商有成之辈,那个不是一贯会拿低放小之辈,反而觉得只是一番考验,赶紧跟了上去。
陈昂一步跨出,看似缓慢,但他几个健仆疾跑追寻,也只是缀上一个影子。
陈昂未进城门之往商路上走,渐渐崎岖偏僻,乔四纵然年轻的时候闯过海外,但如今久居富贵,身体早已不堪,但底子尚在,追了半天虽然丢了半条命去,却没落下。他知道自家大祸临头,此少年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因此咬着牙凭着一股狠劲,纵然陈昂影子都不见了,还是硬生生的挺了过来。
直到两腿战战之际,才远远看见一个破庙,登时大喜过望,凭着最后一点狠厉跟了上去。
进入庙中果然看到陈昂已经将小庙供奉的高台清理一净,自己在上面打坐,乔四不敢打扰,加上他已经认定陈昂就是他要找的人,当即带着家丁健仆跪在台下,他治家极严,一干人从下午跪到了黄昏,又跪到了晚上,三四个时辰过去了,一声杂音也没有过。
纵然小庙蚊虫滋扰,天黑阴森可怕,也不动弹一下,可谓毅力惊人。
陈昂元神从宁远远游回来,看到他们还在跪着,也不由感慨,这些商人纵然祸国殃民,大奸大恶,但一股毅力意志,却是人上之姿,大节有亏,小德却不缺。当即一点头顶,满堂银辉放出来,照的小庙灯火通明,对乔四说道:“说吧!你求贫道何事?”
乔四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不顾自己双腿酸麻肿胀,血脉不通,急切道:“求仙长救救我全家!我们乔家乃是晋地大户,平时多有良善之举,朝廷也多有褒奖,却因为有些家业,招惹到了一个左道妖邪,眼看全家都要被他害去,因此恳求仙长施救!”
他说道悲痛处,老泪横流,看上去确实可怜。
陈昂如今乃是冥河之身,最为乖戾,听了反而冷笑道:“你家良善出身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救你。”听他口气十足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妖道。
但乔四听了,反而心里踏实下来,觉得这样更好,要是遇到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仙长,反而难以骗过去,要知道在道理上他可占不到什么便宜,乔家也并非什么积善人家,反而做过许多庵渍之事,遇上一个正道之士,惩戒的是谁还是两说。
他当即许下承诺道:“道长若是救得我们一次,乔家也有许多家底,纵然让我破家供奉,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保我家人无恙就好!”
看陈昂面色放缓,小声诉说他家仇敌的背景,他尚未摸清楚这位仙长的真实性情,因此也没交代两人如何结仇,只说那仇人是西北的一个武林大豪,姓王,原本只是一个文不陈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前年和叔父前往南方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套妖法道术,练得一身武艺。
与他结仇之后放言要取他全家性命,只是因为有人相护,才没有立即发难,但如今他后台遭了秧,眼看仇人就要杀上门来,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才求到陈昂身上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史笔铁证罪难书,冥河老魔且无情
陈昂听着乔四把自家仇人的大致情况说来,却只是隐去如何结仇,又是如何找到靠山,那仇人的本领本事等许多细节,只顾诉苦哀求,又发誓以万贯家财来供奉,心中不屑冷笑,他神魔图感应大千世界人心诡秘,对其中细节只怕比乔四自己还清楚。
那乔家的大仇人,不就是昔日被陈昂设计‘觉悟前非’,随身老爷爷调教,恍然领悟到自己前半生无益于国家,无益于人民,悔悟之下痛改前非,舍生为国,一腔正气,立誓拼了性命也要力挽狂澜,平定鞑虏,为此破家出奔的西北武林大豪,王铭王大侠吗?
他本是俗世中一个纨绔子弟,后来在栖霞观中经陈昂一番‘感化’,领悟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这乃是陈昂正道高人身份下的一个劝人向善的功德,是他为做好事的一个表率,虽然王铭为此凤兴夜寐、破家出奔、内魔纠缠、外魔滋扰,每时每刻都如同生活在水生火热的煎熬之中,只有惩奸除恶、治病救人的时候,才得到片刻的安宁。
但他也因此得到了玄门魔道的许多真传法术,成为光荣的试功鼠一只,有了长生久视的指望,实在是陈昂教化之功,劝善之德,每每让王铭在夜里感激涕零、磨牙切齿。
这位王大侠一心为人民服务,平生最恨汉奸走狗,最大的任务就是平定鞑虏,能跟他结仇,这张家口乔四是什么货色,自然不用多说。再后世,晋商之中有八大皇商,就是乔四这帮祖师爷给后辈打下的功劳。他们视财如命,早在鞑子入关前,他们便常往返于关内关外,为他们的主子提供物质粮草。
为满清屠杀他们的同胞,征服中原汉统,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真是鞑子没抬旗的好包衣,忠心耿耿的狗奴才,时至今日,尚有他们的后人为他们吹鼓,称他们多行仁义,讲究诚信,维护民族团结,为我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特发明了‘晋商精神’来褒扬。
若是陈昂没有记错,乔四这些人从无数同行中脱颖而出,成为清朝富甲全国的行首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的无耻和出卖。
为此日后的鞑首还赐予某位世局张家口的晋商“赐产张家口为世业”,富贵六世,真真是拿同胞的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让陈昂不禁感慨,修道人有因果报应,但世俗之中的果报,却是喂了狗了!
这般人物,依着陈昂以前的性子,本应该一剑将他杀在面前,然后放飞剑去张家口,将他全家送去陪葬,但现在冥河老爷修身养性,入乡随俗,修行了多年也接受了修道人的道德准则,不再擅杀凡俗,不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拿飞剑来杀凡人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也过分了一点。
冥河只好叹息一声,漠然道:“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也不管你因何事惹到了什么人。区区蝼蚁一样的凡人,死多少也与我无关。因此你的事情,等闲我是不会管的。”他这般高高在上的冷漠说来,真把一位冷酷无情,漠视众生的妖人扮演的惟妙惟肖。
再一拍脑后,腾起一股黑烟,烟中沉浮着一尊白骨材质,狰狞可怕的神像。
这般景象将乔四吓得瑟瑟发抖,看向陈昂的眼神恐惧万分,说起来乔四也是个心智坚毅,阴狠毒辣的货色,平时杀人尚能不动眼色,只是到底是个俗人,地狱鬼怪如此的东西,对他尚有恐吓之力,这般神仙故事之中才有的场面,让他如何不惧?
陈昂冷冷一笑,将白骨神像降在他前面,喝道:“我如何知道你那对头有什么本事?区区一点财货,也想要老祖为你牺牲卖命么?我教你一个法子,若是管用,你就将一半家财献予我,若是不管用,也不过就是被仇家杀了你全家罢了,也与我无关。”
他说的坦诚,只是若是平常人,早就被他这般只占便宜,绝不吃亏的作风给气糊涂了。
但乔四终究不是等闲之辈,他做的是低来高走的买卖,强自冷静下来以后,反倒觉得于这道人交易,比起那些开口将全家性命压上去的人更让人放心。
他咬咬牙发了狠的应承道:“小的知道仙师是个有本事的高人,这点家财,并不放在眼中,岂敢再麻烦许多?请仙师把那法子跟我说来。”说罢就叩首在青石板上,磕磕有声。
陈昂端正的看了他半响,见他血流在脸上,显出一片狰狞之色,看出他内里有股狠劲,也是,若没有这股狠劲,如何敢出关与鞑子做买卖?这人阴狠毒辣,却是个果断坚毅之人,所谓大奸大恶之辈,莫过如此。
“这尊神像乃是天外秘魔寄托,颇有灵验,你是个大户出生,想必先人下葬也是在风水宝地,能滋养生气之处,你把祖坟挖开,将这神像以自己的血祭祀过后埋下去,每日将三禽鲜血泼洒在地上血祭,如此七天之后,便能坏去你祖坟的风水,将它化为养尸之地。”
“七天之后,你将神像启出,依旧以牲畜血祭,便能操纵坟中养出的僵尸。若是你仇人来害你,只需要将这神像两眼对着他,念下咒语,便能操纵僵尸来害他,他若是不敌,便会被僵尸吸血而死。”
乔四听了这话,脸上犹如开了一间染料铺子,青一块紫一块,狰狞可怕,思虑良久才颤声问道:“如此辱及先人,乔四实在不安。请问仙师,可还有别的法子?”
“有!”陈昂冷漠道:“这不过是下九流的法术,除了图一个快,没有别的优点,我有比这厉害的法术无数,只是你付不起代价,区区一点浮财,如何能换得更多。当然若是你愿意付出更多,我也不吝与赐你更厉害的法术。”
“付出什么?”乔四吞咽着口水问道。
陈昂冷冷一笑:“比如每三年献一位血亲童男,持魔咒自愿受大刑折磨而死,将你未出世的孩子血祭,或者帮我害人杀人,为我奴隶驱使之类的,只会更残酷,绝没有轻松自在的好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善恶无报我来报,却将凶尸恶人藏
陈昂将这般残酷的话说的如此轻易,更让乔四恐惧万分,他脑海空白了少顷,待到头顶的银火将陈昂的影子映在他面前,才猛的回过神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乃真魔头!”刚想拔足奔逃而去,念头刚起来,就被他打消。
“若是变卖家财,隐姓埋名,未必会被那大敌寻到,只是这般苟且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这般真魔头必有真本事,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我家荣华富贵,乃至全家性命必将一日而丧!岂不闻,无毒不丈夫!”
乔四心中一刹那转过不知多少念头,终究靠一股骨子里的狠厉,狠下心来。
当即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叩首道:“仙师,乔某愿意将大半家财奉上,日后每年供奉不断,乔家也是晋地大户,浮财无数,长白山的老人参,南海眼珠子大的珍珠,西北的美玉,珍禽异兽,仙师要什么,乔某一定为仙师找来……纵然,纵然是童男童女,人口处子也不在话下。”
陈昂只是冷笑:“我的条件已经说过了!”
乔四再叩首道:“仙师,乔某不能做如此不孝之人啊!我愿意付出万金的代价,仙师又何必强求?”
陈昂心道:“自然是为了让你自讨苦吃,自寻死路!”但他口中可不能如此说,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你说的世俗财物于我,乃是最不值钱的物拾。”说罢将身上的海外物产从袖子里抖落出来,黄金美玉,珍珠宝石倾泻而下,将乔四的身体掩埋推倒。
乔四看着身边的猫眼儿宝石,无数黄金珠玉,脑子里瓮的一声就骤然失去了声音,再看向陈昂的眼神里就有深深的,恐惧而又敬畏的眼神,只听陈昂嗤笑道:“若不是你有些毅力,知道抓住缘分。纵然你富可敌国,也休想见我一面。你所谓的家财与我只是粪土一般的货色,还想求得更多?”
这番话说起来,原本乔四是万万说不信的,在乔四眼中,纵然是仙人也可以钱来买通,不是他妄自尊大,而是商人见识性情就是如此,不过请人铲除仇敌而已,如何要付出如此可怕的代价?
但是在如此多的金玉之中,乔四当真是辨无可辨,真正知道了修道人的富贵是如何奢华,心里再不敢存有一丝的优越,只把自己贱到了泥里去,低眉哀求道:“仙长,您修法炼宝,也是需要生魂血肉的,乔家虽然力小微薄,但是些许人口还是能为您寻来,乔某愿为仙长做牛做马,只求救我这一次,莫要为难乔某!”
陈昂听了心里更是冷漠,看他的眼神如同死人,反问道:“以我的法力要你做牛做马,哪怕是让你杀了你全家,抽魂炼魄也是反掌之间的事情,为何要与你交易?”
乔四愕然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