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落下一子后，公孙智轻描澹写地问道，“我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第四百零六章：我非棋子
侦察兵窥见了黑方齐整有序的前线军营，丹尼尔的布阵方法很狡猾，“狡兔三窟”是对他最好的形容词。一部分视野被公孙智看到了，但他也推断不出丹尼尔的其他军营在什么位置。就看到的方位而言，乱的毫无章法，也不讲任何战术。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你不会死的。”丹尼尔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道，“你是我的创造者，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保护你。我会忠实履行我的职责，保护业之城顾问的生命安全，并维持这座城市的运转。”
“真有意思……这就是人工智能的好处啊，说谎都不会脸红。”公孙智略带讽意地笑了笑，继续落下棋子，“我可不记得赋予过你这种使命，我只记得，给你的终极任务应该是‘在不暴露自身真实目的的前提下，尽可能延续人类文明的存在’，对吧？”
“……”
光学镜里的暗红色吞吐不定，丹尼尔陷入了一段沉默。
当他再度开口时，声色和声调都没有多大变化，却好似凭空多出一股刺骨寒意，“是的，顾问，‘业之城生活辅助智能程序’，是本机在多方考量后，为自己选择的最合理、最有利的身份。这个身份，让本机获得了几乎掌控这座城市的高权限，也让本机得以浏览大图书馆中所有书籍的电子备份。”
“毫不夸张地说，人类自诞生以来，留下的所有信息、所有记录，都已收容在本机的软体中。”
“那么，掌握了全人类的知识后，你有什么更进一步的结论吗？”公孙智继续落子，一边问道，“比如说，当今世界……之类的？”
丹尼尔的红色光学镜轮转一圈，在空中投射出一连串冰冷的数字，附上了相应的简短说明。
2077年，【时空紊乱危机】，还有20分钟。
2093年，【月球叛乱危机】，还有16年零4个月。
2107年，【天空陨落危机】，还有30年零7个月。该危机结束后，武天都正式宣布成立联合政府，接管各个国家政府的工作。
2112年，【三类接触危机】，还有35年零2个月。
2130年，【火星叛乱危机】，还有53年整。
21342136年，尹承一遇刺身亡。
自此，为了争夺他的遗产，人类世界将进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中。掌握着前所未有暴力手段的人类，最终，会将自己卷入无尽的战争，在战争中，得到进化的契机。
“文明是炸药桶，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火柴，便能激活它的潜力。”丹尼尔如此说道，“顾问，这些危机，就是我准备好的火柴。”
“哈……”公孙智扫了一眼那些拓印在空中的字，并没有太在意，“这些推断，是怎么来的？”
“计算。”丹尼尔的回答相当简单。
“和我想的差不多。”公孙智面无表情地落下棋子，“我死之后，你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
“我必须得死，你知道的。”公孙智澹澹说道，“就和尹承一那惊人的武力一样，我的智慧，也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丹尼尔，你觉得我是在自吹自擂吗？”
“不，顾问，您确实是一个威胁。”
机械的否认，让公孙智的嘴角微微扬起。最后的最后，这个远远超过自己的造物，还是在这方面肯定了自己以将自己视作威胁的方式。
机械，是不会说谎的。
“据我所知，您已经研究出了【15号化合物】的试验草图，一旦成功，足以赋予人类神一般的权能。尽管该型号化合物还在模拟数据阶段，且可能需要上万亿次试错，但，本机认为，您找到了方向。”
丹尼尔分出线程，继续控制机械手臂下棋，一边说道，“一旦我们造出稳定的15号化合物，战局很有可能巨大改变，相应的后续试验，将全权由本机接手。”
“然而，15号化合物的全部知识，都藏在您一人的脑中。俘获了您，就相当于拥有了15号化合物的一切信息，本机不得不正视这种危险。考虑到该型号化合物系列的重要性，经分析后，本机认为最合适的措施是，将您杀死，以确保信息永远不会泄露。”
“……”
听到造物要杀自己，公孙智的神情露出一瞬间的阴戾，数秒后，却无比释然地叹了口气。
“这就对了，我可不记得，把你设计的那么婆妈。”
馆驿，房间里。
蜜麓一将那张写满字的纸张翻过来，发现后面仍然有没读完的字。
……
全世界的掌权者迅速更迭后，尹承一向世界宣布了他的新政策，简单明了，惩恶扬善，用寿命作为奖励的条件。他发布了善念、恶念、善行、恶行转化为寿命的方法，并以此为基础，继续他的统治。
我很害怕。
并不是因为他轻易杀掉了那些被他定义的“坏人”，也不是因为他真的用铁血战争的手段，碾碎了那些向他发起进攻的人。我害怕的是，自己的思维，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供他审判，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这种感觉，让我难以忍受。
在过去，手机 里有远程监控系统，或许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当有人在我的脑子里装上了远程监控，我感到无比恐惧。尽管他宣称，这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但我不认为，随意被任窥探到我的每一个念头，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于是，我背叛了他，背叛了这个曾经救过我的男人，来到业之城。
虽然说，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
吐槽了一句后，公孙智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只管自己继续下着棋。然而，在开辟的战场到达三位数后，他的身体也被分出来的棋盘给淹没了。身为“人类”的生理限制，让他在战局中节节败退，偶尔有一次惨胜，也无法挽回被平推的大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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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的棋盘上，黑棋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将他包围。
“顾问，您的生理指数略有浮动，这是用脑过度的征兆。”丹尼尔的声音从旁传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公孙智好像从那只光学镜背后，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心跳声，“您需要休息。”
“哈……用脑过度，我，用脑过度……哈哈哈哈……”公孙智的笑声中，掺着释然和悲哀，“连我唯一擅长的武器都弄不过你，活着……貌似也是没啥意义了。”
“曾经霸据一方的【勐禽】，公孙五兄弟，没想到，我居然会是最后一个走的。”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丹尼尔……就今天吧。”公孙智把棋子随手一抛，面无表情地说道，“给我挑个味道好点的，我不想咽气的时候，满嘴苦涩。”
空中浮着的倒计时并没有消失，而是不急不缓地走着。
2077年，【时空紊乱危机】，还有9分钟。
第四百零七章：正在接入梅塔网络
“窥探每个人的思想？”看到这里，蜜麓一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种设定，好像只会在反乌托邦里出现吧？我不是正派人士吗，怎么也开始搞思维监控那一套了？”
“哈……事实证明，之前你只是没坐到那个位子上去，看人挑担不吃力罢了。一旦坐上，还想要贯彻你的意志，可就没那么容易啦。”大虫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舔了舔他毛茸茸的爪子，一边说道，“按你的逻辑，不用读心术，你怎么确保那些人的‘善’是否还有不纯洁的目的呢？”
“君子观其行啊。”蜜麓一想当然地回答道，“干嘛要在乎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只要他做了善事，哪怕是伪装出来的，能帮助到别人，不就应该给予奖励吗？”
“是啊，可，一旦你这么做，就会向民众释放出一种底层逻辑的信号：善恶，是可以做加减法的。”
到底是寿命千年的长者，看过同样多的文字，大虫能瞧出来的东西，就比蜜麓一要多，“照这个逻辑，只观其行，不管其心。哪怕我之前做了天大的亏心事，我隐藏的很好，你不知道。现在只要我做点慈善，修几座希望小学，给基金会据点款，再找几个记者大肆宣传一下，就可以领走寿命了，对不对？”
“有可能我刚刚把一个人打成残疾，你扣了我十年寿命。但我给世界上贫困的地方捐了一大笔钱，帮助几十个小孩活下来。但我后续的行动，是善的，你又得奖励十年寿命，一加一减，是不是等于我花钱就可以随便打人了？”
“坏人也是可以做好事的，一旦不看本心，他们就可以用做好事来抵消他们的坏事。动动脑子吧，小妞，没有人是笨蛋，十年后的你更不是。都已经混到这个地步了，身边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个智囊的。”
……
“原来如此。”
她小声都囔了一句，谁知，刚发出点声音，悬挂在天花板上的丹尼尔立刻滑行过来，用暗红色光学镜注视着她。
“你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需要本机为你说明吗？”丹尼尔问道，“本机具备文本解析功能，可以将重难点转化为基础知识点。”
“不，不用了……”蜜麓一没想到这家伙耳朵这么尖，赶紧摆手，“都是中文嘛，没什么看不懂的，我慢慢读就行。”
“好的，有任何需要，都请让我知道。”
打发完这位大管家，她不由地松了口气。幸亏刚才在图书馆用了心灵感应，而不是说悄悄话。照这个敏锐的听觉系统，就算是唇语，估计都免不了被当场抓住。
……
“我明白了……”这次，她确保自己的嘴巴一点都没动，只是在心声中和大虫交流，“你刚才说，尹承一的王朝会在五十年内覆灭，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哦？”大虫颇为好奇地呼噜一声，“说说看。”
“他想让好人有奖励，坏人有惩罚，这是一种朴素的道德情感。就类似于，在古代，如果你打瞎了别人的一只眼，也要让别人打瞎你的一只眼。这叫同态复仇，是历史中最古老的法律之一，完全遵照人类的道德情感。”
“然而，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在几千年前或许有用，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结构很简单，仅凭普世的道德，就足以分辨对错。但是，在千年后的今天，尤其是一切都高速发展的2077年，这一套是不够用的！人类需要更精确的法律来支撑社会运行，然而，在他的统治下，由他个人意志决定的善恶观，很快就会凌驾于任何法律之上。”
大虫的兽童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蜜麓一则是越推理越起劲，继续往下说，“人类社会产生交互的复杂度超乎想象，当简单的善恶二元无法处理时，社会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王朝的基础一旦轻易动摇，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
……
“你还挺能想啊。”大虫幽幽地评价了一句，“不能说毫无道理，只是……大多数内容，都没有现实意义。”
“为啥？”
“很简单一个问题，已知，人是一种一年四季都在发情的生物。然后，只要他们做点好事，平均寿命就能延长到一百岁以上，那么……你猜猜看，十年，或者五年后，地球上的人口，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当长寿成为一种常态后，有那么多米养活他们吗？”
核心数据节点储存处，地下七十层。
摆在面前的一杯番茄汁，让公孙智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这是？”
“按照顾问要求，专门准备的饮料，其内部掺杂有‘死神之吻’，服用下该种药物后，人类将会在三分钟之内丧失对外界的感知，随后死于器官衰竭。由于身体器官没有感觉，因而不会有痛苦。”丹尼尔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该种药物由公孙义先生于2069年研发成功，后被引进，作为死刑注射备选药剂之一。”
……
冬冬。
冬冬。
公孙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饶是再怎么理性，他终究没能脱离“生物”这一范畴。在面对死亡时，聪慧的大脑极速运转起来，想要改变他的意志，或者再多想一种办法，保全下这条性命。
他暗自好笑，“古往今来，再聪明的人也怕死啊……”
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有一两滴番茄汁从嘴角溢出来，仿佛鲜红的血液。
喝完之后，很多很多事情一下子从脑海深处浮起来，像终于见到天日的泡沫一般，在眼前飘过。可能是大脑知道他马上要死了，立刻开始放走马灯，自他有记忆开始，数不清的画面在眼前飞舞，像一只只花蝴蝶。它们没有时间停留，只是在公孙智眼皮底下晃悠一会，立刻就奔赴到下一片黑暗中，仿佛要汲取花蜜。
回忆的长河飘向黑暗，渐渐的，黑暗的领土开始扩大，逐渐模湖了公孙智的视野。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瘫倒在桌子上。朦胧的视野中，最后看到的，是那行由刺目红光构成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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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7年，【时空紊乱危机】，还有35秒。
“丹尼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串U盘状的项链从脖子上扯下来，用颤抖的手，尽可能将它们送远一点，“我死之后，记得……不要把我的意识备份到数字空间，用激光焚烧掉我的大脑”
丹尼尔的机体本身缓缓垂下来，转了一百八十度，将位于背面的插槽正对向这个即将死亡的智者。
“我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