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王怡轻声叹道，她的叹息声很轻微，但还是被孙杭给捕捉到了。
“为什么叹息？”
“我似乎……离人类，又远了一些。”王怡轻声道。
“能活下来不好吗？”孙杭问道。
“好……能活着真好。”王怡喃喃道，“但不知道，这一次，又能持续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几个月？”
“干嘛在乎以后的事情，你以前可不是那样的。”孙杭笑了起来，“鸡汤里出现频率很高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活在当下’，你要学会活在当下啊！”
“也是。”王怡默默点了下头，“在亲身经历过一次之后，我反而产生了恐惧……这是不是很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失去过才知道珍惜，死过一次才会知道活着有多好。”孙杭伸手用力地弹了她的脑门一下，“你现在这样子才正常之前的你，脑子多少是有点不太正常的。”
“哎哟，疼。”王怡立马伸手捂住了脑门。
“人形黑龙也会怕疼？”
“这不是很正常？”王怡瞪了他一眼，言语之间，她的情绪正在逐渐地恢复正常。
“哦对了，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倒是觉得比之前要……唔，怎么形容呢……”孙杭沉吟了几秒，然后说道，“要可爱多了。”
“你……你你你说什么呢？”王怡表情一僵，脸颊上没有被鳞片覆盖到的皮肤微微泛起了一层嫣红。
就好像以往她躺在孙杭家的沙发上，被酒精灌醉了的那副模样。
“我说你现在的样子可爱啊。”孙杭绕着王怡转了一圈，“啧啧啧，龙娘，珍稀物种啊……”
“你这变态！眼睛往哪儿瞄呢？”王怡作势欲打，然而在手刀即将劈到孙杭的那一刻，却是硬生生停了下来。
“不是我要看啊，我倒是想给你找件衣服穿呢，可是这里都被烧完了，别说衣服了，连块能遮羞的布都没有了……话说你以前不是不在乎这个的么？”孙杭嘟哝道。
“我是不在乎……但是你……你怎么还在看？”
“机会难得，多看两眼。”孙杭看了一眼四周的火焰火焰的范围正在逐渐缩小，估计用不了多久，这最后的“遮蔽物”也将彻底消失。
“你……算了，你想看就看吧，反正看一眼又不少块肉。”王怡没好气地说道。
“火焰马上要熄灭了。”孙杭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王怡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孙杭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火焰马上要熄灭了。”孙杭指了指玻璃罩的外面，“现在外面算上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负责维持秩序的猎人、外勤小组干员、军队等等，估摸得有几百号人吧……给他们看你也不介意么？”
“大不了我直接催动能力，进入完全兽化状态就好了。”王怡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我感觉到现在模因的状态稳固了很多，能力使用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多限制了。”
“那还是算了。”孙杭摇了摇头，“要是火焰熄灭之后，外面那些人看到罩子里站着的是一条龙而不是一个人的话，指不定会引发什么骚乱呢……还是低调一点吧。”
“那你说怎么办？”
“我帮你搞身衣服。”孙杭说道。
“你？”王怡看了看孙杭身上破烂不堪的防护服，“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去哪里帮我搞衣服？”
“简单。”孙杭一个指响，无数根菌丝蔓延了过来，这些直径只有头发丝粗细菌丝彼此交织，编成了一条宽松的长裙，罩在了王怡未着寸缕的身上。
“没想到你的能力还能这么用？”王怡有些惊奇地摸了摸这条裙子，单论手感的话，似乎和丝绸很接近，但菌丝内部流动着的模因却是让同为感染者的她有着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这条套在她身上的裙子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某种生物一样。
不过这种想法倒也没错，这条由太岁菌丝编制而成的裙子，它的确是“活的”。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孙杭说道。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没有向老王挑明。
那就是这条裙子不仅仅是活的，它还能和孙杭共享各种各样的感官能力……说它是孙杭身体一部分的延伸都可以，从某个角度来说，两人现在正处于一种毫无阻隔紧密相拥的状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表面传来的温度和触感，也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有些锋利边缘的龙鳞……以及那颗正在勃勃跳动的强劲心脏。
王怡有一点说错了，她身上异化最明显的地方，不是头上的角，也不是身后的尾巴。
而是她的心脏。
那已经不再是一颗人类的心脏了，而是一颗龙的心脏。
……
玻璃罩内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正如孙杭说的那样，近百号人都挤到了玻璃罩前，眼巴巴地看着火焰之后展露出来的事物。
“夜煞……夜煞还活着！”一名研究员低声惊呼道，“她似乎还保持着属于人类的理智！她似乎正在和孙杭交谈……该死，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她头上的东西是什么？角吗？”另一名研究员一边说一边在一本纸质便签本上唰唰唰地写着什么，“还有尾巴……这是还没有完全解除兽化状态吗，还是说，这就是她以后的常态状态？”
“我觉得不如改叫‘龙化’吧，黑龙可不是什么野兽……”另一名稍稍年长的研究员低声道，“那是灾厄的化身，在任何地方出现，都足以引发毁灭级的天灾。”
“幸亏这次没有诞生新的黑龙，不然我都不敢想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杨绮也站在这群研究员之中，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大声道：“都看什么热闹呢！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都给我回去工作！试验还没有结束呢！立即对两人的模因频率进行分析比对！我要在五分钟内看到结果！”
“结果已经出来了！”先前那个一门心思想着跑路的研究员跑了过来，将一台平板递给了杨绮，说道，“‘夜煞’的模因强度相比奇美拉十七号事件之前增强了将近十六倍……但是稳定性反而得到了大幅上升这简直不可思议！按理来说模因的强度应该和稳定性成反比才对……”
“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转过身，才发现坐着轮椅的老所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抵达了现场，“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件‘失败品’，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被派到天府城来……但就在刚刚，孙杭帮她弥补了模因片段之中的那些致命的‘瑕疵’……当年的人体融合实验，如果能有完美的‘作品’诞生的话，那就应该是她现在的这个状态。”
“当年的人体融合实验……”杨绮看向了老所长，“老师您说的是黑龙模因的融合实验么？”
“那还能有哪个实验……那场实验从开始到被叫停，最后只剩下了十九名幸存者，但这十九名幸存者没有一个能算得上是‘成功’或者‘完美’的，他们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缺陷……而王怡的缺陷，就是在使用能力的时候，会加剧模因的不稳定性……就像这孩子自己说的那样，她就是一件消耗品，一件‘使用次数有限’的消耗品。”
第220章 孙杭的数据
“对了！”杨绮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话锋一转，“孙杭呢？孙杭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的模因分析结果如何？”
“也出来了……”一提到孙杭，那名研究员的表情就如同便秘了一样，“很奇怪，他的情况很奇怪……如果说刚刚夜煞的变化令人惊愕的话，那孙杭的变化，就是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杨绮将王怡的模因分析报道挪到了一旁，点开了另一份标着孙杭ID的报告。
“他的模因频率……完全没有变化。”研究员说道，“这太奇怪了，他吸收了那么多突变状态的狂暴模因，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报告里的模因频率呈现出很多条复杂的曲线，但是当杨绮将两个表格里的曲线移动到同一个位置之后，却发现两者几乎完全重叠到了一起，只存着在些许检测过程中被允许的误差。
上一个表格是孙杭试验开始前的模因频率记录，而下一个表格之中则是他现在的模因频率。
尽管现在的模因是使用无线设备远程测量的，可能精度不如上一次测量的结果，但就算有误差，这些曲线也不应该完全重叠到一起啊！
难道……难道是黑龙的模因被饕餮吸收同化了？杨绮心中想道，她回忆起刚刚自己监测到了那段模因……那段“既矛盾又和谐”的“乐曲”……
她一把将平板塞回那名研究员手里，快步跑回到了自己用的那台监测设备面前。
设备监测到的属于孙杭的模因和那名研究员报告文件之中记录的几乎一致，杨绮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推动着鼠标的滚轮，将监测记录不断地往上翻。
一遍、两遍、三遍……
杨绮来回检查了十几遍，设备所记录的所有代表着模因频率的曲线都一样……
那段吸收过程中的“异常记录”就像是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被删除了一样，在设备之中找不到任何存留过痕迹。
“怎么会这样呢……”杨绮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怎么会消失呢……”
那些“乱七八糟”的频率和片段，那首散发着诡异美感的“乐曲”……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只是她的臆想，是现实中未曾发生过的事……
“还有谁全程记录了孙杭的模因频率变化？”杨绮大声地向其他研究员问道，“把所有数据都汇总起来！现在！立刻！马上！”
“怎么了？”老所长转头看了过来，“他的数据有什么异常么？”
“呃……”杨绮愣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没有异常……但前后模因频率没有任何变化这实在是有些不合理。”
“你似乎有些紧张？”
“没、没有……我只是敦促大家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杨绮解释道，“在场的都是专业的研究人员，但他们表现的就像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一样……太给我们所丢人了。”
“呵呵……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老所长笑呵呵地说道，“也别对同事们太过严苛了，小心败人缘啊。”
“……”杨绮抿了抿嘴唇，然后用力点了下头，“知道了，老师。”
孙杭的数据很快就全部传到了杨绮的电脑上面，她逐一检查过去，发现都和自己监测到的内容别无二致。
“你们是全程盯着的吗？在记录过程之中，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情况？”杨绮向那些研究员问道。
“我一直盯着夜煞的数据，这些数据都是电脑自动记录的。”一名研究员说道，“不过就算存在着误差，应该也不会很大吧？”
“是啊，我反正觉得这数据没什么问题。”另一名研究员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工作重心放在夜煞身上……虽然她现在的模因趋于稳定，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着突变的可能性，毕竟有存在着类似先例的……”
“……”杨绮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朝着其他人摆了摆手，拿着自己的平板电脑走到了一边。
“小绮啊，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强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电动轮椅带着老所长移动到了杨绮的身侧，“我觉得，是时候给你放个假了。”
“老师你在开什么玩笑……”杨绮苦笑道，“现在哪里是放假的时候，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就算你给我放假，我也没心情啊。”
“有句俗话说得好喽，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个瓜娃子不能一直把弦崩得那么紧哟，小心哪天啵儿地一声，这根弦给崩断喽！”老所长眉头微皱，开口责备道。
“唉，还是不说这个了。”杨绮一边整理着桌子上的东西，一边问道，“老师，利州市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很惨。”老所长摇了摇头，“那片羌人聚居地，在利州市户籍管理部门有登记的村落总共有一百七十六个，除去那些迁到安置区的村落之外，剩下的，无一幸免。”
“嘶……”杨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遇难……失踪人数统计出来了吗？”
“统计不出来。”老所长接着说道，“那些羌人村落的人口统计工作一直推进得很慢，利州市的户籍管理部门也不可能每个月都跑到大山里去搞登记……最近的一次比较完整的统计数据，距今已经有六年了……按照六年前的数据来算的，失踪的人数，少说也有两万以上。”
“六年前的统计数据就有两万了……那现在恐怕只会更多。”杨绮喃喃道，“奇美拉十七号的动作太快了……很难想象，下一次遭遇它的时候，它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莫慌、莫怕。”老所长面色沉静，轻轻拍着轮椅的扶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另一边，孙杭和王怡两人已经走到了玻璃罩的出口处这个玻璃罩是采用特殊加工方法一次成型的，从上至下并没有任何缺口，所谓的出入口，其实是一条从下方越过玻璃罩底边的地下通道。
然而两人却是被几名研究人员给拦住了。
“孙杭你可以出来，但是‘夜煞’……按照规定，她必须在试验场内呆满七天的观察期之后，才能出来。”和老所长一起赶到现场的宋雅容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你们能理解。”
“没事，我习惯了。”王怡点了点头。
“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你能不能帮老王找几套衣服来？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太岁的菌丝呢。”
“好，我立马就让人去安排，你大可放心，夜煞这段时间的生活条件，我保证会是最高规格的。”宋雅容主动走上前来，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披在了王怡的身上，“先用这个将就一下，衣服什么的很快就会送来。”
“最高规格？”孙杭歪了歪脑袋，“那当初关了我好几天的那个镜子房间，算是什么规格？”
“标准规格。”宋雅容说道，“每个刚刚被感染的人都要过那一关，不过他们的心理状态时刻处在监控之中，如果有即将失控的迹象，那么观察实验将会立即中止？”
“然后把人噶了？”
“那倒不一定。”宋雅容摇了摇头，银白色的长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有的人只是心理承受能力比较薄弱，容易出现精神层面的一些症状……这些人会被转移到刺激性没那么强的观察间，并且接受专业的心理疏导工作。只要模因感染进程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我们一般会尽可能地让感染者们拥有正常的生活。”
“那感染进程随之发生明显变化的呢？”
“那就只能‘无害化处理’了。”宋雅容耸了耸肩，“那也是在帮他们解脱。”
“这么看来，当初我还是挺幸运的。”孙杭嘟哝道。
“和幸运没关系吧……你的模因频率一直都很稳定，可惜，你传染给我的是太岁的模因，要是饕餮的模因那该多好啊。”宋雅容有些遗憾地说道。
“那你要再来一次试试吗？”
“算了算了。”宋雅容当即摆手道，“我开玩笑的，谁闲着没事喜欢到鬼门关前晃悠呢？”
“某个人之前就喜欢。”孙杭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老王。
菌丝编织而成的长裙已经被孙杭收回，王怡现在全身上下就只裹着一件单薄的白大褂鉴于她和宋雅容之间的身高差距，后者能一直垂到膝盖的衣摆只能勉勉强强盖住王怡三分之一的大腿，再加上身后那条甩来甩去的尾巴，可以说随时都有走光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