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杭被带到了另外一个摆满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精密仪器的房间里，工作人员让他在房间正中的那张大号手术椅上躺下，紧接着，他们将数以百计的电极片贴到了孙杭的身上。
贴完电极片，两名工作人员合力将一台摄像机推到了手术椅前，架着摄像机的支架被拉了出来，透着彩虹光泽的玻璃镜头直直地怼了过来，距离孙杭的鼻尖就只有不到两公分的距离。
将支架固定好之后，这些工作人员就离开了房间，房间的灯也纷纷熄灭，只留下一束从天花板上打下来的光束，将孙杭罩在里面。
“测试模版，标准，测试内容，自定义01，受试人员编号，0420。”不带情感的电子合成音从摄像头旁边的扩音器里传出，“请不要紧张，尽可能保持情绪的稳定和呼吸的平稳，在测试开始前，你将有充足的时间，让自己最大程度地放松下来。”
“情绪紧张的话，会影响测试结果吗？”
“不会。”
“那现在就开始吧，我挺放松的。”孙杭仰躺在手术椅上，盯着近在咫尺的镜头，说道。
“在测试的过程中，将会播放某首长诗的部分片段，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每一句的间歇之中，复述诗句即可。另外，在诗句之间，还会穿插一些随机问题，你无需回答这些问题，只需要复述诗句即可。”电子合成音继续说道。
“那我要怎么分辨，哪句话是诗句，哪句话是你们提出的问题呢？”
“所有诗句皆为陈述句，所有随机问题皆为问句，很好分辨。如果不小心复述了问题的内容，也不会影响测试的内容。”电子合成音说道。
“行。”
“测试开始。”
一阵无意义的白噪音之后，笼罩着孙杭的那束灯光亮度开始变强，而房间的四周则是在这种对比之下，显得更加黑暗了。
那些设备上原本不断跳动着的指示灯都不约而同地熄灭了下去，孙杭感觉自己就像是飘浮在深邃无垠的太空之中，空间的边际感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电子合成音似乎不再来自耳边，而是源自那遥远的黑暗空间，虚无且缥缈。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孙杭复述道。
“你是否害怕黑暗？你是否曾想象过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没有光线的环境之中？”
按照测试的要求，孙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
“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孙杭复述道。
第14章 人性和理性
“你最近一次做出抉择是什么时候？”
“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事物是什么？”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与那主干再相连。”
问题又一次转换成了诗句，孙杭也随即复述道：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与那主干再相连。”
“你曾梦到过最令你感到恐惧的东西是什么？与那主干再相连。”
电子合成音播放的诗句开始重复，并且出现在那些问句的末尾，于是孙杭也开始复述那些重复的诗句和词语。
“与那主干再相连。”
“相连。”
“相连。”
“你是否觉得人类是你的同类？细胞。”
“细胞。”
“你最近一次情绪产生强烈波动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之下？相连。”
“相连。”
“生存对于你来说是什么？相连。”
“相连。”
“于是在那黑暗的衬托下，”
“于是在那黑暗的衬托下，”孙杭复述道。
“显现一座喷泉向上高喷的白水柱。”
“显现一座喷泉向上高喷的白水柱。”
“你是否觉得，你已经不再是人类？”
“你是否会经常感觉到饥饿？”
“你是否思考过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幻想中完美的异性伴侣是什么模样？”
“你是否感受过难以忍受的饥饿？？”
电子合成音一连抛出了五个问题，紧接着，又是一句长达二十一个字的诗句。
“我透过烟雾瞥见了一座又高又白的喷泉，随即惊醒。”
“我透过……”
孙杭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诗句复述完毕，电子合成音便打断了他：“测试结束。”
“这就结束了？”孙杭微微一怔，房间内的灯光已然恢复了正常，那种飘浮在太空之中的迷幻感觉一下子荡然无存。
他就像是被重力拉回到了地球表面，新鲜的空气涌入肺泡，血液再一次开始流动。
房间门被推开，但走进来的不是那些穿着重型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而是先前站在那个轮椅老头旁边的女人。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绮，是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博士研究生。”她一边说，一边走到近前，将那些贴在孙杭身上的电极片撕了下来。
“那我应该叫你杨博士么？”孙杭随口问道。
“我还没拿到博士学位呢……虽然我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七年了。”杨绮叹了口气，“我见过很多被诡化病毒感染的人，但其中能成为诡物猎人的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最后都……”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转而看向孙杭的双眼：“考核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刚刚那些问题都不一样，你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什么问题？”
“假设，你成为了诡物猎人，在一次任务中遭遇了远比情报之中描述得要强大许多倍的诡物。仅靠你自身的力量无法将其消灭，而此时你与调查局总部之间的联系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切断，你无法将这些情报汇报上去，也无法请求支援。”
杨绮接着说道：“你做了很多尝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绝望之际，你发现了一个可以消灭诡物的办法……”
“什么办法？”
“具体要怎么做我就不细说了，那不重要，总而言之，有一个能消灭诡物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但作为代价，你需要把附近的一个村子作为诱饵，将诡物诱导到那里。”
“村民已经撤离了吗？”
“没有，村民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通常情况下，调查员和猎人的行动计划都是绝密，除了配合你们的军方单位或是治安官之外，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行动。”杨绮说道。
“那如果将诡物诱导至村庄内部，会造成多少死伤？”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会死，无一幸免。”
“那成功消灭诡物的几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杨绮说道，“你不用去考虑概率的问题，也不用去想其他的办法，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用数百名村民的牺牲，去换取消灭一头强大诡物的机会，你只需要给出你的选择即可。”
“我觉得我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你给出的条件都太理想化了。”孙杭耸了耸肩，“依我看，大概率是所有村民都被屠戮殆尽，然后才发现这个所谓的机会，其实用没有……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只需要牺牲几百个人，就能解决掉一头BOSS级的怪物。”
“所以，你也觉得这个交换很‘划算’，对吧？”杨绮和孙杭对视着，“所以，你的选择是？”
“这是为了测试我的道德底线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作为一名猎人，在独立行动的情况下，人性和理性，二选一，你选谁？”
“容我三思。”孙杭摆了摆手，挪开了视线。
这个女人的目光太过锐利，和她对视总让孙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是灭杀诡物的唯一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不仅你会死，还会导致更加严重的灾难……到那时候，死的人可就不止几百个了。”杨绮的语气之中充满着诱导的意味，“就算你选择不去牺牲那几百人，他们同样也活不了。在诡物杀死你之后，这个距离如此之近的小村庄根本不可能幸免于难……在诡物出现在这个位置的时候，这几百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也就是说，他们的唯一结局，就只有死亡？”
“是的，这不是一道电车难题，不是说你将轨道拨向另一侧，就让这些人活下来。”杨绮再次强调道。
“所以，在以往的狩猎行动中，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们是怎么处理的？”孙杭反问道，“为了消灭诡物，你们会不惜任何代价吗？这个代价……包括平民吗？”
“应该换个说法，我们会选择‘将损害最小化’。”杨绮说道。
“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的选择是……？”杨绮站了起来，后退了半步，目光灼灼。
第15章 抉择和抉择
“我不会去主动牺牲掉那个村子的人。”孙杭平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杨绮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问道。
“没有为什么。”孙杭摇了摇头，“你只让我做出选择，没让我解释原因。我只能告诉你，在那种情况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很好，恭喜你，你顺利通过了考核。”杨绮轻轻地鼓起掌来，“现在你已经是一名拥有正式身份的诡物猎人了。”
“所以说，这题的标准答案，是选择人性咯？”
“没错……猎人身为感染者，在拥有能匹敌诡物力量的同时，自身也会变成一颗极度危险的定时炸弹。诡化病毒的感染进程有着一个‘阈值’，当你的感染进程位于阈值之下的时候，你的主导意识就还是人类，但当感染进程突破阈值之后，你就会彻底失控……甚至变成一种新的诡物。”杨绮解释道，“但这个感染进程和常规的病毒不一样，我们至今没有研究明白何种行为会导致它的变化，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地帮助猎人们，守住自己的‘人性’。”
“大概能听懂。”孙杭点了点头，“你们既想利用感染者的力量，又害怕感染者失控，所以才会搞出这么一套测试流程来。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实际操作的时候，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牺牲掉那个村子的人，消灭诡物。”杨绮说道，“假设真的有那么理想化的条件，我们不会有任何犹豫。”
“那这岂不是和测试目的相悖？”
“不，并不相悖。这种抉择是交给后方指挥人员来做的，而不是一线的猎人。”杨绮摇了摇头，“指挥官可以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但是猎人不行。
“对于猎人来说，保持自己的人性和清醒的自我意识，永远是优先级最高的事情。而这种漠视生命的选择，会逐渐淡化你们身为人类的自我认知……这样发展下去，你们最终会从灾厄的对抗者，沦为灾厄本身。”杨绮说道。
看着杨绮一脸认真的样子，孙杭内心却是毫无波澜。
他之所以选择“人性”，其实没有任何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这个才是“正确答案”罢了。
杨绮先前的那些话，都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明示，摆明着要引导他去做出那个“理性”的选择。
这就意味着，另一个选项，大概率才是那个正确的选项。
更何况，两种选择的所要承担的风险并不对等。
如果孙杭选择人性，然后杨绮告诉他选错了，那顶多也就是被认为是一个软弱的废物罢了。
而他要是选择了理性，一旦选错，那自己在对方的眼里，很可能就变成了人性淡薄、随时都可能会失控变成诡物的存在。
前者最多是无法成为猎人，但或多或少还会有一线生机；而后者，恐怕立即就要被他们给“处理”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