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打眼一瞧,桌子确实有一块木板一样的东西,挺古朴,有老的感觉,上面镶着人物,都是玉制的,“我怎么看着像牌匾”
“这就八仙献寿屏风图”
“那你老说道说道。”李和也来了兴致,眼角瞅着进门来的的何芳,示意她泡一壶茶端过来。
“这屏风价值并不全在用料名贵上,而是所有之人的身份与众不同!”
“难不成还是皇帝用的不成?”李和打趣着。
“无知!”李老头斜了他一眼,接过何芳送过来的茶,问道,“知道张江陵吗?”
“谁?”
“张居正!”
“哦,你直接说名字不就得了”
李老头摇摇头叹息道:“玩古董的玩到你这么无知无畏的境界,实在是不可多得!”
“过奖过奖!”,李和假作没听出来老头儿的讽刺,继续问道:“李师傅,我这屋里有没有慈禧用过的夜壶,脸盆啥的?”
李老头装没听见李和打岔,继续道,“这八仙桌儿还是抗倭大帅戚继光送给张居正的!当年戚大帅总领抗倭事务,为防后方制约,没少给张居正送东西,从金银珠宝到名马美姬,乃至吃食用具,甚至连人头都送过!送张屏风很稀奇吗?”
咣当!李和没摔下去,可心中戚继光一代名将,张居正辅国良臣的伟大形象轰然倒塌,这也忒离谱了吧?
“不对啊,这上面可没刻戚继光敬赠张居正的名款吧?你又看的哪里野史牵强附会而来的?”
对于李和提出来的怀疑,李老头倨傲一笑道:“自然是有史可证的,你看屏风上的字,林升《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以后有机会我领你见个人,你就知道我说的不虚了。”
李和点点头,看向李老头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如果老爷子说的是真的,就凭这份眼力劲儿,当年在业内怕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其实,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个。”李和直了直身子,温声轻语说道。
“哦?那你关心什么?”
“我关心这张所谓的屏风究竟值多少钱?”
“你你!钱钱钱!你小子就认得钱!古董的传承与价值的体现,并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哦,珠宝折价也可以,您总不能用粮票换算吧?”
“俗不可耐,俗不可耐!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一笔数字了?臭不可闻!”
李和怕真的惹毛了,连称呼也改了,”李叔,我意思是以后卖,不是现在“
”那还不是得卖?“
”你想想,咱还要不要继续收藏,万一遇到更好的,咱是不是没钱收,不就得卖点差的,这些眼力活还是要靠你啊“
李老头叹口气道,“一件器物摆在那儿,一看过去,能把你带回到古代;手指触摸,能感受古人创造它的心意,这才该是玩文物的终极目的。会裹着一层幽邃圆熟的包浆,沉静温润,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古董有形,文化无质,它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到人的骨血中去.你这小子真的收到了不少好东西啊。你的意思,我也明白。”
“那你老受累,帮我整理整理”
李老头站起来,伸了个腰,“鼻烟壶,扳指,砚台,这些小东西,已经给您整好了。大件的我再费点心思,全给您列单子上,你一眼就能瞅清楚。”
李和谄媚道,“那你老受累,中午想吃啥,我给你整”
“中午给我送过来就成,吃啥无所谓,别忘了给我带瓶酒就行”李老头说完就不再搭理李和,拿着油条豆浆,边吃边整理东西。。
也许对许多人来说,这些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
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默然等待千年,只为再次相遇!
它们的岁月中浸染了成百上千年。
每一件,都凝聚着工匠的心血,倾注了使用者的感情。
每一件,都属于不同的主人,都拥有自己的故事。
每一件,都那么与众不同,甚至每一道裂痕和缺口都有着独特的历史。
但是李和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对他来说没有实用价值,就是死物。
82、暗流
开学这天,李和骑自行车载着何芳直奔学校。
春季的晨风清清凉凉,载着鸟语花香。
此时的世界已然苏醒,正眨动着朦胧的眸子,细数过往的遛弯大爷和上班者。在他们过往的路上,春天的花已经开了,每一片花瓣都泛着明晃的晨光。
那里有露水,露水折射着光芒,使整个世界沐浴在暖色调里。
眼前的人们,更是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石油商店,市民依然一大早排队买煤油。
偶尔有些追潮流的姑娘,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人稀少的拐角,听邓丽君的歌,手拉手跳舞。
跳扭摆舞、穿高跟鞋、听邓丽君的姑娘也成为春季大街的一道亮景。
有委员报纸批评说:现在到处放邓丽君的爱情歌曲,不仅许多小青年学唱,就连老太太也学着唱,这很不好。
虽然没到禁止的地步,可毕竟新旧思想交替冲击不可避免,邓丽君还没在内地露脸,属于躺着中枪的性质。
何芳今天扎起了头发,身穿一件素净的红色毛线衣,微微宽松的松紧裤包裹着那双修长的腿,再配一双白色球鞋。
这样的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青春美。
抛了那身东北大花袄,有点追潮流的感觉了。
其实李和觉得这样的打扮更适合她,她就像是一只迷路的小鸟,需要的是自由。
学校里学生依然是成群结队,外地来的孩子到了一个新地方总是很快会有一些明显的变化,而京城的孩子来的时候什么样,过了一年二年还是那个样子,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好象是很自然的。
校园里的更多的开始摆脱了黑灰色的穿着,裙子,高跟鞋,开始成为部分女生的时髦焦点。
校园实是一个能够产生各种浪漫的地方。
除了少男少女之间的心动,那里还是有很多让人自豪让人如沐春风的地方,比如那如画的校园的风景,比如那让人崇拜的名师抑扬顿挫的讲授,比如各种内容的飘着新思潮时尚的讲座,还有,那么一种意境:青春的,无忧的,可以拥抱整个天空的时代意境。
李和有时喜欢在学校里面瞎逛,不为那不知有没有结果的艳遇,就为有机会看到那些可爱的,心灵没有牵绊的处于青葱年华的同学们结伴在湖岸和湖边小山坡逍遥,有机会无拘无束敞开心扉,并且能够走出校园,踏遍蓝天下的京城,享受在那个令人奋进的时代在那个单纯年华的所有骄傲。
考上大学都是一项巨大成功,更别提名牌大学。
大部分人能够充分享受学生时代的无忧,因为一旦考上大学,是不必担心找不到工作的,尽可以学习,读书,逍遥,或按兴趣参加社团活动,不用去考虑积累工作经验,很少有人想到能用什么办法赚点钱花。
李和一路舒畅的看着蓝天白云,以后再想看这么蓝,这么透明的天空基本是不可能的了,即使知道结果,可是作为个人的作用多么渺小,他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情。
李和骑车经过南门入校那条长长的路,脑海里居然幻化出明星走红地毯似的优雅感觉。
那条路要经过教工宿舍楼,五四操场,大讲堂,图书馆,从哲学楼然后通向湖边。
那条路上的每一天都很平常,但到了记忆的隧道里,哪怕破自行车群,还有饭盆那些零碎,都是和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联系在一起的。
那种希望和生机勃勃的感觉,不止来自于青春活力,还来自整个环境气氛的奋进。
有几次看见季羡林、于敏背着手遛弯走。
李和尽管很崇拜,也不敢上去打个招呼,他不是人家系的,蹭课要鬼鬼祟祟。
有时李和想文科、理科未免有点不公平,对文科来说逃课是有传统的,逃课是另一种形式的选课,个人志趣选修课程是思想开放的标志。对于理科来说逃课是违反校规的。
刚上完两节课,陈硕偷偷的把李和拉到跟前,捂着耳朵道,“你到底想不想出国,我们都大三了,名额也有限,要抓紧准备啊,你别看大家表面都一副没事人一样,哪个不是心急火燎,暗地里蓄劲?”
李和听得有点好笑,其实倒不是同学是两面三刀的,只是每个人在人生重大利益抉择面前,本能的选择罢了。
他们其实已经在内部达成了某种共识,要想办法让你感觉到他们都不学习,在这无形之中把你的学习热情也消减掉,从而达到在争取出国的过程中先消灭掉一个可能的竞争对手的目的。
有些同学成天宿舍串门,喝酒或者打牌,上课摆出睡觉的样子,也是为了迷糊人,其实暗地里都在拼命背书。
李和笑着道,“你自己准备就行了,我是不准备出去的”
“你这人怎么一点上进心没有,赵永奇、高爱国年龄大了,家里有老有小,不出国可以理解,你一个光棍爷们,这里矫情啥。名额有限啊,我们跟华清竞争激烈着呢,过这村可没这店”陈硕好像都替李和着急。
李和拍拍陈硕肩旁,“各人有各活法,我这人比较懒,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努力就行了,你肯定行的”
陈硕急了,“你这人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年龄比我小,我是过来人给你建议,懂不?你去美国使馆看看,办签证的都在排队。我从沪市回来的时候,小鬼子的使馆也是比京城夸张,搬小凳子通宵不睡觉排队办签证。所以你看看,大家都想着出国,你要开始为自己的前程考虑,知道不?“
大部分其实从来没有出过国,根本不了解最重要的选择因素是什么。
但是,每年有成百上千个很聪明的人都面临这个选择。
作为一个整体,他们肯定考虑到了比别人多得多的因素。
由于社会上所有人都做了类似的决定,他们总体考虑的因素肯定比个人齐全。
从高层面来说,随大流还是不随大流这个问题,要考虑的因素和社会上大部分人一样,假如他们大多数做一个选择的话,说明出国对人生改变更大。
李和笑着就没再说话,问旁边的赵永奇道,”我听何芳说,你们维修室做不下去了?“
赵永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颇觉得自己无能,好好的生意砸自己手里了,”做维修的可不再是我们一家了,越来越多了,甚至五道口电子专业的学生都跟我们抢,他们什么都会修,比我们专业多了“
李和只能又想到自己之前的水产生意,只要有一个做了,大家看着赚着钱了,必定跟风做,可是想不到的是华清的学生会插手进来,李和懒得插手这种事情,只能无奈的道,”你跟何芳也没少赚,先停了吧,后面看看情况再说”
什么生意都怕跟风扎堆做,进入白热化,压价,结果大家都没了利润,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当可以形成规模的生意,黄了就黄了吧,李和也没往心里去。
83、来信
出国的氛围越发浓厚,李和也似乎受到了感染,内心一股子躁动,看到许多人日日夜夜捧着英文词典,心里就是一股莫名的不安。
前辈子经历过,这辈子再次体会,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上辈子大概跟他们一样的心态,一心想去享受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
奈何资格不够,条件不足。
国门开放了,人们争先恐后要钻出去,只要说出国,不区分国家,美国,日苯、西欧,东欧,新西兰,马来西亚,泰国,一些名校大学生倾巢而出。
所有能想到的几乎倾巢而出,说倾巢而出一点不夸张。
其他学校或者社会工作的出去的少是苦于渠道少,但依然许多人为出国梦在做准备,外语是留洋的基础条件,年纪轻些的,学校的功课还没有忘记,补起来比较轻松。
年纪大的,三四十岁,也想出去,就非得花大力气。
京沪等大城市演电影的、唱歌的、演话剧的、跳舞的、打乒乓球的、拉提琴的、画画的,也是想尽一切办法出去。
包括许多出名的画家包括陈逸飞、王永强等人都没有心思画画了,都是放下画笔,开始重新学abcd了。
甚至于一线青年电影演员,也没心思演电影了。
千方百计动脑筋弄担保,只求出国,似乎外面遍地是黄金,就等他们去捡。
被领事馆一次两次乃至十次八次拒签都不气馁,一定要求洋人高抬贵手,放他过去。
也有放弃原有职称到纽约街头、在寒风中为人画像赚几块美金的……
也有根本不是学英语的料,整天忙着打听别人签证的消息,忙着搞担保,在领事馆门口转,行情熟得不得了。
后来这些人也都有志者事竟成,纷纷出了国。
有放弃教授、工程师地位,到美国洗碗洗碟当厨师的;
甚至偷渡的越发多了,偷渡的方法千奇百怪:翻铁丝网的、坐渔船的、偷偷藏身于远洋货轮的、公出国外不归的、翻山越岭的、游泳去的,偷渡的大多是外出打工族。
李和下午两节课上完,肚子又不饿,不急着去食堂,就坐在教学楼的后面花坛发呆,拿着一本小说,想看又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