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都出去了,到粤东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穆雷出现在李和的身后给他解惑,“不过,马上就春节了,春节会热闹一点。”
“各个地方都差不多,年轻人少。”李和倒是理解这一点,接着问,“孩子不闹吧?”
早上起来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穆寅。
穆雷道,“还好,这会估计正睡着呢,他奶以前去带过一段时间,虽然这两年没见,但是还是认她,这个你不用太操心。”
“老太太身体怎么样?别给熬坏了。”李和早上一起来,就发现了在煮稀饭的老太太,眼睛红肿,嗓子嘶哑,很让人担心。
“哎,该哭都哭过了,估计没事。”穆雷丢给李和一根烟,然后道,“我老叔走的早,老婶一手带大阿岩,日子过得恓惶,但是,左右百十里地,没有比阿岩这小子还争气的了,老婶算是出头了,瞧瞧,这吊脚楼都是翻盖的,跟新的一样,左右没比这漂亮的了,连带着我们这些兄弟出去了,都跟着涨脸。
哎,只是没想到,这日子没好上几年,这小子会这么想不开,你说,以前那么艰难都挺过来了,咋日子好了,就往弯道上拐了。”
“谁能想到呢。”李和至今都没法释怀,“还有,阿玲,我们就在她跟前呢,就是去吃个饭,前后脚跟的事情,她就这么倔。”
杨改新背着手,弓着腰带着一家子,抱着一摞衣服和鞭炮往这边过来,穆雷帮着接一点,“我拿个铁锹吧。”
他的意思是重新挖个坑,做个墓。
杨改新道,“衣服烧了,放个鞭炮吧,人都没了,弄啥都没意思了。”
李和跟着他们上山,不一会儿,身后就汇聚了一长串的人。
林子里不能生火,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块种水稻的坡地上停了下来,穆岩和杨玲两口子生前的衣服都被烧着了,接着又放了两响鞭炮。
简单的送行仪式结束后,杨改新走在最后,李和陪着他聊了几句。
杨改新道,“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李和道,“叔,你不用太难过,眼前最重要的是把穆寅照顾好就行。”
“也是这丫头命苦,从小没得过好日子,这小王八蛋去考学,还没进门,就给人家做老妈子,还算他有良心,给接近了城,本想能过上几天好日子,现在又这么个事....”说着说着又是泣不成声,鼻涕往耷拉着冰渣子的草叶子一抹,接着道,“早就该想到的,俩倔驴蛋子祸一起,能有好日子嘛....”
冷风吹过来,李和哆嗦一下,但是还是感觉浑身燥热,不禁敞开了衣领,也不知道说啥,就在那听着杨改新说。
“现在孩子吧,只能靠他奶了,咱们只能在旁边拉扯一下,大力是出不上了。”杨改新站起身,把手往衣服蹭了蹭,脱下帽子挠了挠头,接着道,“她俩哥哥都在外面打工,丢下三个小子,一个丫头,大的都上高中了,小的还不会跑,吃喝拉撒都是咱们顾着....”
他有他的难处。
李和道,“老叔,这些我都明白,你要是能说通老婶,这孩子我带走也行,城里的条件比家里好多了。”
“那是不可能的,这孩子现在就是她的命了,把孩子带走,她还能活吗?”杨改新摆摆手道,“你啊,想都不用想了,就这么着吧,以后啊,你们这些做叔叔的,要是有心,拉扯一把,那就值得这孩子念你们一辈子好了。”
回到穆家,穆家老太太抱着穆寅坐在火塘边上发呆,李和把一张邮政的存折递过去。
“婶子,这是俩口子留下来的积蓄,你拿着,到邮局就能取钱,密码是穆岩的出生日期。”
虽然是存折是杨玲的名字,但是由于实行的是不记名的存取款制度,取钱并不需要什么证件,只要有存折,知道密码就能取钱。
“这多少?”老太太不识字,翻开存折是两眼一抹黑。
李和道,“这是135万吧,晚点我让人陪着你去镇上,把钱转存到你名下就可以。”
依照老太太节省的性子,这钱属于有生之年花不完系列,万一之后实行实名制就麻烦了,先转存到老太太名下最是妥当。
“这么多啊。”老太太没有多么高兴,只是明显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么多钱,她养孙子不至于太艰难。
“还有,他爸还给他留了两套房子,一套在国内,一套在国外,我擅自做主了,这两套房子都会租出去,每个月的房租估计都有一万多,”李和想了想道,“到时候,房租定期都会打到你的存折上。
等孩子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了,这两套房子让他收回来,随便他怎么处理。”
1082、各有难处
“他叔啊,这恩情呐,我个老太婆这辈子是还不了了,也没那个本事了。”老太太拍拍穆寅的后背,揉揉红肿的眼睛道,“我让孩子记得你好,以后让他报答你这大恩大德。”
人家不但不远万里的去国外帮着自己去给儿子媳妇办丧事,千里迢迢的把孙子送到自己的跟前,还把两口子的积蓄给带过来了。
老太太没读过书,可是她不傻,是个明白人,李和的话,她听的清楚,既然有存折和秘密就能取下钱,人家没有昧下,就是恩情,就值得念好。
这不是一千两千,不是一万两万,而是上百万!
有几个人见钱能不心动的?
“婶子,我呢,这笔钱不是小钱,存折拿紧,密码谁也别说,自己一个人晓得就行。”李和不得不做点善意的提醒,哪怕这笔钱真丢了,他也可以补贴上,但是无端出个事情,让老太太闹心,也没有必要,还是小心点好。
老太太道,“年龄大归大,我不是糊涂蛋子,这你放心吧。”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以后啊,有什么事情一定记得打我电话,这个号码打不通,就打另外一个,总归肯定有一个是能打通的。”李和递过去一个小本子,“你要是不识得字,不会打电话就找别人。还有,就是这孩子读书的问题,农村的条件差,要不我建议你搬到城里怎么样?”
“儿子我能送得了大学,孙子我更不能亏待。”老太太斩钉截铁的道,“就是拼了老骨头,也得把他送进大学。”
李和起身,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盒子,递给老太太道,“这是他妈留下来的首饰,原本听她的意思是想给她姥姥的,只是现在她不在了,说的这番话不晓得还作数不作数,我呢,想想还是得问你的意思,留着你这里吧,你自己处理。”
杨玲虽然是节俭的人,可是耐不住穆岩大方,发家之后,穆岩从金银到钻石,都是给买了不少,这个首饰盒子里的东西,李和估摸一算,也值当个十来万。
“那就给她姥姥吧。”老太太没有打开盒子,“他叔,还得麻烦你个事情,你陪我去取个十万块钱吧,咱对不起杨家啊,好好的闺女就没了,真作孽咯。
她姥姥都一个星期没起床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婶子,取钱不急,等晚点先给你办转账再说。”老太太的话让李和听起来很吃力,但是他还是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老太太是想用钱弥补心里的愧疚,她没了儿子,杨家没了闺女,但是理亏的却是她穆家。他再次打开箱包的拉链,从里面数出十叠,“老婶,你先用,回头还给我就行。”
老太太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点头同意了,拿了件衣服,把钱包进去,塞到了被褥里面,然后拉着穆寅就出了门。
杨改新进门的时候,李和对他笑笑,就出了屋,他知道这亲家俩肯定有事情要说。
他站在门口同齐华聊天,听见了里面吵闹了几句,门开了,杨改新抱着一个衣服团子出来,闷着头走了。
“都不容易啊。”老太太望着杨改新的背影道,“他家老大有肾病,前些年年才做了手术,还找小寅他妈借了五万块,说是外面打工,可是重活干不了,也挣不来几个钱。
现在人没了,更是不指望还了。”
中午,穆家的几个女人,做了一顿好饭,穆家的男人们都来陪酒,李和喝的差点下不来桌子。
第二天一早,齐华从镇上找过来的黑车司机拉着李和同老太太往镇上去,先给老太太开了户头,然后把杨玲户头上的钱转了过去。
老太太学会输密码、按手印和盖私章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取十万块钱,但是一下子取不了这么多钱,可是让她犯愁。
李和笑着道,“婶子,我不着急,你也别着急,我没这个存折,你转不过来的,你啊,先留着,等你以后慢慢给我,。”
“这怎么能行!”老太太急的跳脚,这样欠的可就更多了!
“婶子,我这么跟你说吧,以后啊,只要有时间我就来,行不行?你有的是机会给我。”李和摸摸穆寅的脑袋,“跟着奶奶在家好好上学,天天向上,要向你爸爸一样有出息好不好?”
“叔叔你要走了吗?”穆寅奶声奶气的问,同李和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他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依赖。
李和蹲下身,认真的道,“叔叔是要走了,但是你不准哭,男子汉大丈夫,知道不知道,再哭,叔叔就不喜欢你了。”
穆寅低着头,掰着手指不说话。
老太太道,“他叔,那你以后有时间常来。”
“好。”李和笑着摆手,上了车。
到达宝庆火车站已经是下午,李和拿出一叠钱塞到送行的穆雷手里,“兄弟,拿着,别和我客气。”
“你这拿我当什么人了!这是!”对于钱,穆雷不动心是假的,“你给咱们家办事,我还能拿你钱,我就不是东西了!”
“兄弟,听我说,”李和按着他的肩膀道,“你不了解我和老穆的感情,我一直拿他当做亲兄弟的,他现在只有一个孩子,我有义务和责任去照顾,可是现在距离这么远,即使有什么事情,我也不能及时的照应上,以后还得多靠你。”
穆雷道,“我做这些不都应当应分的嘛!”
李和笑着道,“可是现在什么不花钱啊?
兄弟,也不是我低看你,论经济条件,我还是比你强一点,这钱你拿着,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多帮衬一把,有什么事情,你也立刻打我电话,号码都在我给你的那张纸上,家里的和办公室的都有,打哪一个都可以。”
穆雷还要推辞,李和等人已经进了站,他只能抱着一叠钱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李和等人在潭州过了一夜,主要是为了跟在这里任职的刘海喝顿酒。
“你是说你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同事?”听说穆岩的事情以后,刘海也是震惊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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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3、肺炎
“嗯。”李和至今都没有从穆岩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他闷一口酒,夹了个花生米,“太过突然,人啊,太脆弱了。”
“听你这么说,他家这老太太真了不起啊,自古以来,人生三大不幸就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她就占了两样。”刘海感叹道,“这老太太能熬过来,真是不简单。”
李和道,“是,随便一个人占上一样都是不得了的事情,那承受的打击和痛苦是巨大的。老太太不容易,不是一般人。”
老太太在三十来岁就印上了‘寡妇’的标签,在农村是需要体力劳动的,犁田耙地,收割,哪一项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体力劳动。
家里没有男人可想而知,她付出的艰辛又多大,何况还拖着一个孩子,还要把孩子送到初中,高中。
这和他家又是完全的不一样,李兆坤虽然不务正业,王玉兰一个人忙得也艰难,但是家里有男人和没有男人是不一样的,李兆坤嘴上会花哄人,能说会道,
对王玉兰来说,离婚这方面,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这辈子不可能离婚的。
她的精神上是有慰藉的,表面上是有一个完整的家的。
刘海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老子和你老子差不多,也是全靠我老娘。”
李和摇摇头,“你老子能吃苦,那么勤快的人,怎么能和我老子差不多?”
刘海笑着道,“一辈子是个劳碌命,年轻会就不安分,一心想做大事业,我上大学那会开始跟人学做生意,落了一屁股亏空,这两年我刚帮着还完债,就又四处借钱想着养鞋子,你说,这不是穷折腾是什么?”
“这是不服老啊。”李和抑郁的心情瞬间乐了。
刘海道,“你说,我一个月就这么点死工资,老婆孩子还有一大家子,吃喝拉撒的,都归我管,你说我爸这边是帮啊还是不帮啊,愁死个人,还有我家那兄弟,不争气的,仗着我这芝麻大的点能耐,居然敢出去讹人了,一天天的啊,我这真是活的累啊。”
“不是有句话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和调侃道,“你们就没有什么油水?”
刘海眼睛一斜,“骂我呢?我是那种人吗?我虽然没什么出息,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你说,这人活一辈子,不就一张床,吃喝睡的事吗?
是,我是为钱愁,可不贪钱啊,我现在只希望我老子那一大家子能安生呢,然后我这老婆孩子一小家子就能过好了。”
“那就慢慢来。”李和没有把他的诉苦当回事,怎么说都是有级别的双职工家庭,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就挺羡慕你小子的。”刘海笑着道,“不声不响的下海了,闷声发起大财,把咱们这些老同学都蒙在鼓里呢。”
李和同他碰一杯道,“要不你也下海?”
刘海摆摆手,“我都是快四十的人了,哪里还能有那劲头,再这么干,跟我老子就没区别了。”
李和哈哈大笑,“晚上别回去了,在宾馆陪我聊一夜?”
“不行,不行。”刘海头摇的拨浪鼓似得,“现在这点都够晚了,你嫂子还说不定怎么嘀咕呢,再夜不归宿,肯定落不着好,男人啊,结婚了,就什么都完了,找不到自己了,得全心全意的做家庭的奴隶,还不能有一点错处。”
喝完酒,李和对着刘海的司机交代了几句,就和他告别了。
回到酒店,浑身不舒服,干呕了一会,什么都没吐出来,齐华见状,给李和喝了一点葡萄糖,他才勉强睡下,第二天起床赶飞机的时候,整个人还都是昏沉沉的。
冬雪无情。
一下飞机,寒风灌进脖子,李和冷到骨子里了,一回到家,他整个人打摆子,不挺的瞎哆嗦。
睡到后半夜,何芳一摸他额头,额头烫的吓人,要送医院,被他拒绝了,只吃了一片退烧药。
早上,他起来后已经是十点钟,腰疼,肩膀疼,哪儿都疼。
“怎么还热呢?”何芳再次摸上他的额头,吓了一跳,再不犹豫,强行拖着李和去了医院。
医院门诊大厅、二楼挂号处人头攒动,十几个窗口都排了20多米长的队,一直到大厅门口。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等着队伍一点点前行。
董浩在队尾排了半小时后,被前面的人告之:“我昨个夜里就排队了,今天挂的都是明天的号,明天才能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