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77节

  边梅说,你看吴青峰在电力局是管附近这一片的,出门谁敢惹她,就能光明正大的说“这们是我的管辖范围,谁敢不听话,不然让他立马没电。”

  李和第一次发现,光明正大这个词可以这么用。

  和边梅聊的越多,他心里总算是放下了几分,不过还是打算先看看再说,人不可貌相,也保不准是自己看漏了眼。

  不过在李和刚来,这姑娘没表面那么粗犷,他还是愿意提点几分的,就看日后这姑娘会不会做人了,现在说得再多也没用。

  李和看了看外面雪下的越来越大,摆摆手说,“不喝酒了吧,喝多了误事,这么大雪,等会回去路上不好走。”

  吃完饭,李和带着老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钟了,老四力气小,根本提不了东西。

  李和没办法,买了根扁担,袋子绑在两头,硬是从饭店挑到汽车站,下了汽车又从镇上挑到家里的。

  李隆说,“刘传奇下午找你呢”。

  李和问“说了啥事没有”。

  “要开扫盲班,找你当临时代课老师”。

  这也是城市和农村的两级分化,城里很多人都忙着出国镀金,农村人倒好,跑扫盲班镀金来了。

  晚上的时候,雪又大了几分,王玉兰烧了一大锅的水,还取出来了些白面,居然破天荒的舍得把家里挂在外面的腊肉拿了一条进来,说是做些肉臊子擀点臊子面。

  李和激动的泪流满面。

  王玉兰看着李和买回来的一大堆东

  西,那得多少钱,气鼓鼓的说,“只允许你败家啊”。

  

47、扫盲班

  

  如今“扫盲”这个词早已退出了中国历史的舞台。

  如果是40岁以下,父母不识字的话倒是很稀奇,如果要讲到文盲至少也要排到爷爷辈。

  中国扫盲运动,从50年代开始一直持续到21世纪,从百分之八十的文盲率降到不足百分之三,应该是人类历史的奇迹。

  新中国成立之时,十个人里面能找出两个会写自己名字的都很困难,小学毕业就算文化人了,哪像现在大学生多如狗,博士满地走。

  改革开放后又是开启了一轮扫盲运动,整个洪河桥公社年年扫盲任务不达标,李庄这样的更是年年垫底。

  这次县里发了狠,哪个村不达标,这个大队书记也是到头了。

  刘传奇着了慌,跟上坝村的书记一合计,两个村一起开班,年三十的跟前都把大家都动员起来,便是盼着能把这事给办了。

  这次是临时搭的班子,县里没有派扫盲工作队员,只好把几个小学教师和李和推了上去,做民代老师,也顾不着他们乐不乐意,直接把人选给定了。

  他们把村委会的屋子打扫干净,一伙人瞎闹腾,临时挂了黑板,没有桌椅只能搬来一些破木长板凳,凑合凑合,就这样成了教室。

  教室有了,刘传奇又遇到了跟以往一样的问题,村民们并不积极,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来,这扫盲对象以妇女居多,有人说:“白天看孩子,洗衣服,烧饭,哪有时间上民校?”

  有些封建思想严重的老太太不让自己的姑娘、儿媳上扫盲班。她们说:“男人女人黑夜上民校搅和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棉花见火哪有不着的?”

  李和见刘传奇嘴角上火,这么为难,就说,“你在大广播里喊一嗓子,咱村扫盲不达标,地收回来,重新开吃大锅饭”。

  这年头尝过分地的好处,谁还想吃大锅饭?

  刘传奇一跺脚,照办,心想非得治治这帮不省心的老娘们。

  村里广播一响,那群顽固分子是不来也得来,一个两个干瞪着眼,边骂边妥协,看她们的模样,没几个乐意的。

  王玉兰死活不乐意去扫盲办,吱声道:“死活一辈睁眼瞎了,多识几个字能成仙还是咋的。让我拿锄头行,拿笔就太难了。”

  像王玉兰这般想法的人太多,以前大字不识个,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非得倒腾这玩意,净是添麻烦。

  不过也有积极的,一心盼着多识几个字。

  开课那天,也离年三十没几天了,李和满怀信心地去了,只见堂屋两面板壁和一面墙上贴了十几条标语,一条标语写的是高尔基的话:书籍是人类进步之阶梯。

  还有一条是列宁的话:在文盲充斥的国家里是建设不了社会主义的。

  大队干部向大家分发识字课本,李和也拿了一本。

  识字课本上有一张常用字表,列有2500个字。

  一个村委会硬是塞了二个村子的八十多号人,站着蹲着坐着,都有。

  年纪大的四五十,年纪小的也有二十五六,穿得都是颜色各异。

  “一张椅子h,h,h,h要顶格写,占据第一格和第二格。”李和被赶鸭子上架,在教室里做起了义务工。

  这学认字,肯定还得从拼音开始……

  里面姑娘小媳妇居多,屋里叽叽喳喳,李和不停地敲着手里充做教鞭的树棍,就是安静不下来,十分闹心。

  这些可不是真学生,都是村里熟人熟脸,一句话重话不能说,否则伤了和气。

  有的人嗑瓜子,有的人纳鞋底,唠闲话的也不少,沸沸扬扬,就没几个是认真听的。

  台底下甚至还有她老娘王玉兰,正跟潘广才她老娘底下聊的眉开眼笑,不亦乐乎的。

  说是说不得,骂是骂不得,李和硬着头皮站在台上一个人吐沫横飞。

  李和折腾了两个晚上,没辙,跟两个学校老师一商量,最后说,“分成快慢班吧,我们起码要把真心学习的那群人培训起来。”

  一个学校女老师说,“这样也好,不然尽是一窝蜂瞎闹腾,有人想听还听不着。”

  一个男老师说,“早应如此,前两天可难受了。谁带快班,谁带慢班,咱抽签”。

  第二天李和跟两个老师选了一些进取心重的人进了快班,大概有四十多人,还算令人欣慰。

  分完班,又是把以前放农具的屋子收拾了下来,重新收拾了一下,变得像模像样。

  分了快慢班,教学次序明显好了许多,和往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快班这些大人学员别看没有上过学,但学起来特别快,有种如饥似渴的感觉,因为渴求文化,他们早就从别的渠道认了字,大多会写自己的姓名。

  只不过大家在识字课本上写的姓名都很严肃认真,尽管字体有些歪歪扭扭,但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扫盲班一晚上上一课,其要求是会读会写会用3-5个字。这进度算是比较快的,因为一晚上的学习只有1个多小时,考虑到冬季的天气,时间不能太长,否则要冷得受不了。

  但这一要求快班的学员都做到了,而且超出李和想象,这可能与课本编写适合成人的生活经验和兴趣有关。

  大人们扫盲学习有成效,特别他们渴求文化的精神,李和都有点感慨。

  这里面的学员也要上坝村过来的,有些人家里情况不好,都没手电筒,几个妇女就是直接绑扎火把在漆黑的冬夜里踩着雪地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

  至于像李和老娘王玉兰这种落后分子,就是慢班里,有一茬没一茬的纳鞋底混日子。

  李和的讲台正对的窗户早就坏了,冷风正对着他猛吹,当晚就被冻得腿都麻了。

  第二天正准备去找点把窗户堵上,发现早就被人用编织袋塞了麦秆堵的严严实实。

  教室里只有一个女孩子坐在板凳上,手捧着书,笑着对李和说,“李老师,早就看你挨冻了,刚刚来得早,就给堵上了”。

  李和不习惯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喊老师,慌忙说,“别喊老师,我就临时代几天,跟他们一样,喊我二和就成。你不是李庄的吧”。

  小姑娘一愣,然后说,“我咋不是李庄的?你都不认识我?也难怪,你一直在外面读书。我爸是何老西”。

  “招弟,盼弟?那一家子?”,李和脱口而出。

  

48、何招娣

  

  李和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奇葩的一家子,名字都脱口而出的叫出来了。

  来弟、招弟、领弟、念弟、求弟,来娣,招娣,胜男,冠男,亚男,若男,又招,再招,小停,停。这些姓名都很有中国特色。

  重男轻女其实在农村是正常现象,没什么见怪不怪的,可是奇葩成何老西家这样子的,李和两辈子都不多见。

  何老西家重男轻女的不是何老西本人,而且他对三个闺女倒是没有多差,一心要生儿子的是他媳妇。据说,生下三女儿盼弟的时候,何老西媳妇赵春芳心痛的哭得淅沥哗啦,当场就要寻死。

  当时赵春芳怀第三胎的时候兴奋的几天没怎么睡,结果最终生了还是女儿。结果女儿在她眼里就成了透明人儿。后来赵春芳半夜发狠扔到了河堤上,何老西找不到三闺女,急的半夜又寻了回来。

  何老西本身自己就穷,已经有了三个闺女,哪里是那么容易养的,很坚决的说“孩子他妈,咱家就不要再生了,这可怎么活啊”。

  赵春芳哪里能同意,“你个窝囊样,老娘要是生不出儿子,保不准人家怎么笑话俺肚皮不争气呢。你赶紧上来,这次一定是个小子。”

  “要是还是闺女呢?”

  “不可能了,这次一定是小子这本事在你身上,又不在俺身上,看你有多大本事,你使多大力。”

  “瞎说!娃怀在你肚皮里,跟俺们男的有一毛钱关系”

  何老西死活不愿意上自家婆娘床了,不顾赵春芳骂骂咧咧,天天只顾自己闷头睡。

  赵春芳自然越骂越难听,天天强迫自己男人同房,成为方圆几里地的笑话。

  李和后来一直在外地工作,有次回来听王玉兰八卦过,赵春芳在快五十岁的时候终于怀了一个小子。

  哪怕超生罚款赵春芳都是开开心心,今天杀公鸡,明天烀猪蹄,不过这小子后来倒是偷鸡摸狗,不怎么争气

  李和跟王玉兰感叹,“生活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脑子抽了”。

  王玉兰老太太倒是眼睛一翻,“有!怎么没有,只是你过得太好了你才不觉得的!”。

  最让李和感叹的是,这何老西家三个闺女没有一个简单的。三个姑娘似乎都是天生做生意的,靠着一条破旧的舢板船,两岸拉煤炭,拉沙石,发展成为淮河两岸有名的船运大老板,十七八条货船,百十辆货车,又是面粉厂、窑厂,又是棉厂,彻彻底底的发了,底子比李和都殷实。不过大姑娘倒是个可怜人,终生未婚。

  所以后来许多人感叹,这何老西家前半生的运气都是作没的。

  李和看着眼前姑娘,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乌黑的大辫子,小麦色的肤色,五官很耐看,就是太瘦弱,大冬天的衣服穿的也很单薄,于是就问,“你是老几?穿这么薄不冷吗?”。

  小姑娘爽朗的笑道,“不冷,以前不都是这样吗,早就习惯了。我是老大,我是何招娣”。

  “你以前没上过学吗?我感觉你认识不少字呢。”

  小姑娘噗呲一笑,“李二和,你忘了我跟你一般大,我跟你同学呢,不过我就上了一年级,后面就没去了。小时候不懂事大家伙都喊你二愣子呢。”

  李和差点把这个外号给忘了,因为李兆坤叫二流子的缘故,他又排行家里老二,就得了个二愣子的外号。

  不过对于和李招娣同学的事情,他是没有一点记忆的,何况只是同了一年学。

  “不好意思,真的一点印象没了,大概那时候太小了。”

  这时候门口有人在说话,在地上不停的跺脚,使劲晃身子抖落身上的雪。

  陆陆续续的教室开始进来不少人。

  两人都很默契的不再说话。

  等人来齐了,李和就开始跟往常一样在黑板上教拼音。然后写上“扫、把”两个字,带着大家读了几遍,讲了一遍笔画结构,让大家抄写。

  大部分都是把薄薄的纸片放在长凳子上,蹲下来一笔一划的刻,每写一笔都要看一下黑板。

  底下有人问,“二和,明晚就是年三十,不能留着咱过年了吧。”

  也有人说,“年三十来上课也行啊,管饭就成”。

  有人笑着说,“王玉兰就在居委会教室,你去招呼一声,问他乐意不乐意”。

  “吃她一顿饭,恨不得要她命了,你们赶紧熄了心思,不要做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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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和受不了这群老娘们编排自己老娘,而且还是当着自己面,赶紧出声,要不还不知道怎么没玩没了呢,“明天休息,初四晚上过来”。

  “初四不能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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