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顾骜才注意到一个问题:“对了,你不是姓严么?令尊怎么姓萧?难道……是继父?”
儿子叫严平,父亲叫萧牛,这名字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是,不是继父。”事关自己家门,严平解释得很勤快,
“倒是我现在的母亲,是继母。我爸后来再婚了所以我跟表姐其实没血缘关系。至于我爸姓萧,是他习惯了这个笔名,去派出所改了。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跟周树人姓鲁一个道理。
我还有个姐姐,大我一岁,去年跟爸的姓起了个笔名,叫萧穗。当年爸妈花了不少心血、托关系送她去蜀都军区工团,后来她在部队犯了点错误,不好混,索性自己写点东西投稿混日子。”
顾骜听了,礼节性地惋惜了一句:“在部队犯了错误怕什么,那也应该来高考,从头开始。自暴自弃换个名字从,这算什么出路。凭你家家学渊源,她要是心,怎么也得考个武大吧。”
严平无奈叹息:“我跟我爸也是这么劝她的,没办法,她自己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第33章 真香!还敢说你不是投机倒把!
第二天一早,顾骜辞别了严平和苏泽天,跟马风踏了回钱塘之路。
他还很仗义地客气了一下,留了自己的联系地址(没有电话,只能留通信地址),让严平以后有事儿可以找他。
赶到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凭录取通知书买了车票。因为车次少,得等到午才能发车,顾骜和马风随便在站前小广场逛一会儿。
因为估计以后都不会来徽省了,所以顾骜和马风昨夜把全部徽省的粮票、肉票都留给了严平,免得浪费。只是随身留了点第二天路吃的干粮。
当时的各种票证,大多是分省供给的,除了全国粮票之外,其余的出了省形同废纸。
因为没有票,顾骜跟马风逛了半天也没东西可以买,最多只能逛逛新华书店、淘几本书。
不过小县城的书店也没多少有趣的货色,最多一两个小时,顾骜觉得淡出鸟来。
这时候很需要“饮料啤酒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之类的东西打发时间,可惜有钱没票也买不了。
后世坐惯了高铁的顾骜,本来一直不理解绿皮车为什么那么多卖小食的,现在才算切身体会了。
正在顾骜百无聊赖时,还是马风眼尖,指着广场角落的一辆人力三轮车,轻声说:“诶,顾哥,看见没,那三轮车写着‘炒货免票’,难道是个投机倒把的?咱去买一点吧。”
顾骜微微有点近视,眼神着实不如马风好。听了提醒后,他才眯着眼看过去,注意到车挂着块写着“傻子瓜子”的硬纸板。
至于第二行的小字,顾骜已经懒得看了。
“傻子瓜子?那不是电视剧里提到过的投机倒把典型么!说后来三-全会开完,央还拿他的案子、讨论雇工算不算资本家剥削。”
顾骜脑子里,立刻反应过来。
对于后世喜欢看年代剧的人来说,年广久的傻子瓜子实在是太有名了。
可以说小岗村的十八户生死状,代表了农业的改开;而年广久的“傻子瓜子”,代表了城市个体户雇佣制的改开。而且这年广久跟小岗村一样,都是典型的徽省“刁民”
这里的“刁民”没有贬义,只是说他们敢冒险。改开最初五年,徽商吴越和粤东的商人发展还要好。主要是浙商粤商要靠算计和嗅觉做生意。而徽商完全是靠胆子肥,哪怕有可能被枪毙,照样敢往冲。
后来政策渐渐明朗了,胆子大的竞争优势不明显了。
顾骜起了社会调研的心思,揣了几块钱,跟马风一起凑去买瓜子:
“同志,两块钱葵花籽。”
蹬三轮车的是个面颊凹陷、皱纹深如沟壑的年人。粗手粗脚,一看是贫苦农民出身。
听了顾骜开口是两块钱,年人拿搭载脖子的破毛巾擦了擦脸,歪着嘴反问:“小兄弟,买过东西没?知道两块钱瓜子有多少么?”
顾骜无所谓地说:“给我称两斤呗,不用找了,剩下的钱,买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年人把叼在嘴里的卷烟重新往耳朵后面一插,咧嘴一笑,挥手是一铲,舀起满满一勺炒瓜子,倒进一张叠成三角的《人人日报》里。
“不用称了,两斤只多不少。”年人很自信地把报纸包递给顾骜,“想聊点什么,不影响我做生意行。”
“你是年广久么?”顾骜也不想跟一个小贩虚与委蛇,开门见山了。
毕竟他已经是大学生,小商小贩只要知道他的身份,基本能回答他问题的,都会回答。
78年的大学生可是很稀罕的。
年人被这么问,竟然还有些得意:“看你们样子,也是外地读书人吧。看来我年老六的名气不小么。”
果然是他。
顾骜又问:“我记得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想到跑来宣州做生意。”
年广久心情不错:“我隔壁芜州的,卖炒货都这样的人家买了炒货放家里,起码能吃几个月,老呆在一个地方怎么卖得出去?再说都快过年了,当然要把各地都跑一圈了。我一个县最多留两天。”
顾骜听了暗暗点头,意识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干果炒货是易于长期存放的东西,所以大家买了之后,很久都不用再买。而且还有半个月是春节了,国人都有过年的时候摆果盘、招待拜年客人的习惯,所以瓜子花生这些东西,确实是年前销量最好。
而年广久的根据地在芜州,也是地处徽省的江南部分,所以生意覆盖芜州、宣州和马山三地,也顺理成章了。
短短几句话,能分析出这人颇有朴素的生意头脑。
连一旁的马风,都几乎想掏出小本本记笔记。
顾骜随即又问了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大叔,那你炒瓜子,要请帮工么?”
这个问题让年广久警惕了些,不过看在顾骜像是个爽快人,他还是回答了:“忙的时候请四五个帮工,平时自家人够了。瓜子都是收来的,又不用自己种。”
顾骜:“那你不准备扩大雇佣规模吧?”
年广久:“怎么可能!现在够偷偷摸摸了,谁敢再多招人!”
顾骜听了,暗忖:只要不扩大规模,年底的会开完之后,他的案例倒是值得达天听。
不过,运作手法还得细腻一些。
聊天的过程,这样的想法不可抑制地从顾骜脑子里冒出来:“记得历史,好几项加快开放进程的最高决策,都是因为领导人偶然听到了一些例子导致的。
如邓公在三-全会前听说了小岗村的十八户生死状、立竿见影带来当年的粮食产量翻倍、一夜解决全村温饱。然后喊了个‘好’字,一切合法化了,后来写进宪法了。
年广久的案子,也是三次写进《邓选》,推动了历史发展的。如果我有本事在宣传口做点工作,帮助信息传下达……说不定既能利国利民,自己还能捞到点名声和口碑。”
顾骜是很有分寸的,他深知哪些历史节点能碰哪些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