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这六月的天,怎么说变就变?
……
翌日清晨。
午门外响起钟声,广场上身披官袍的朝臣们列队前行。
又是一日小朝会。
老首辅黄镛与吏部侍郎张谏之遥相呼应,隐隐分庭抗礼,杜元春宛若海中礁石,水波不兴。
金銮殿内。
等太监走完流程,进入奏对阶段,气氛和平,就在满朝文武以为,今日朝会便将这般划水过去时。
突然,刑部一名给事中迈步,朗声道:
“陛下,臣有奏。时隔数日,镇抚司非但未处置那破门校尉,昨日,那名为齐平的校尉,竟堂而皇之,滥用公权,抓捕徐给事中亲眷,实乃目无王法!
臣请斩了此人,另,镇抚使杜元春罔顾旨意,欺君罔上,亦当处斩!”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眼神古怪,竟没辩解。
刑部官员一怔,心说这不符合流程啊,虽说,我只姑且一喷,那你也不该毫无反应才是。
突然有些不安。
便听龙椅上,年轻的皇帝冷声道:
“校尉齐平,素有断案才能,杜镇抚委任其调查皇陵案,进展卓著。刑部非但毫无建功,竟还试图阻挠,莫非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吗?”
刑部官员冷汗直流,同时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哪里听不出,那齐平,竟已有进展?
可……这才过了几天?
刑部、府衙尚且毫无头绪,镇抚司竟已抢了先?
看样子,杜元春已提前禀告过皇帝,自己这时候抨击……实在不智。
“陛下恕罪!臣等……臣等……”
皇帝摆手:“最后一次,此事莫要再提。”
“……是。”
散朝后,大臣们各自出宫,乘车回家,这时候,天才刚亮,没到上班时候,往往是先回府中补个觉。
老首辅黄镛上车后,便闭上了眼睛,过了阵子,车夫道:“大人,进府了。”
“恩。”黄镛睁开双眼,有府中下人搬着小凳来,放到车旁。
黄镛踩着凳子下车,迎着熹微晨光,回了卧房。
没用人服侍,自行宽衣解带。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卧房的桌上,多了一张折起来的黄纸。
老首辅昏黄的眼眸一眯,乍开精芒,确定房门紧闭后,快步来到桌旁,展开信纸,上面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镇抚司已查至蛮商,后续我已做安排,你等转入蛰伏。”
黄镛抿起来的嘴唇,骤然深刻,有些惊讶,联想到早朝之事,意识到,是那名为齐平的校尉手笔。
黄镛拉开抽屉,拿出墨笔,恭敬于纸上书写:
“遵命!”
文字闪烁了下,消失不见,旋即,整张纸自行燃烧起来,几个呼吸间,无影无踪。
黄镛眯着眼睛,出神了一阵,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上床入睡。
……
清晨,齐平打着哈欠,简单吃了两个包子,便朝衙门赶。
昨晚,他又没睡好。
倒不完全是因为案情再次陷入停滞,而是,他用了不少时间,描绘神将图,这东西画起来,太消耗真元。
齐平折腾了大半夜,才画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敢放在家里,贴身藏着,好在这东西就一张白纸,只要不渡入真元,完全看不出竟是符。
“齐校尉!”
进入院子,几名校尉早到,出声打招呼,齐平看了一圈,没看到洪娇娇,有些遗憾,心想,倒是少了个早间节目。
“今天做什么?”一名校尉问道。
齐平喝了口茶水,说道:
“继续沿着昨天的方向查,对了,东苑死者的身份,有结果没。”
“应该还没有。”
齐平也不意外,去周边村子,州府比对失踪人口,这个工作太琐碎了,这年头也没有电脑,没法联网弄数据库,工作效率就很低。
好处是生活节奏慢。
“可我为啥感觉这么忙啊。”齐平心中哀叹,说道:
“我等会出门查案,等其他人来了,跟他们说下,若是有急事,就……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
齐平笑笑:“皇宫!”
……
经验告诉他,当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不要蒙头钻牛角尖,换一条路,也许会豁然开朗。
他准备进宫找长公主,从祖陵方向入手。
恩,他有预感,自己快要捅破那层膜了,亦或,第六感在冥冥中,预示着什么。
杜元春的玉牌可以进皇城,但没法进宫城。
毕竟后者是皇帝的私宅,守卫更为严密。
好在,玉牌还是有用的,宫城禁军答应前往通传,齐平蹲在城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一名眼熟的女官随禁军前来:
“随我进宫吧。”
“好勒。”齐平揉着蹲麻的双腿,挤出笑脸。
……
第一次进宫,感觉就是一个字,大,高耸的红墙,跟迷宫似的。
华清宫距离宫门不远。
等齐平给女官引着,进入一座奢华大气的庭院,便看到了一袭紫衣,等在廊下,见他过来,长宁公主那书卷气的脸上,笑容温婉:
“你怎么来了,莫非,是为了案情?”
公开场合,齐平显然没桃川诗会,以及河宴时放肆,规规矩矩行礼:
“卑职见过殿下,殿下聪慧过人,正是为案情而来。”
长公主挥手,命侍女退下,领着齐平进入敞开的书房,那淡紫色的纱裙,在地板上拖曳。
“坐吧,”长公主示意他落座,语气认真,道:
“早上朝会,皇兄说,案子有了进展,我想着,能这么快找到突破口,只有你了。”
啊这……互吹可以,但这就过了……齐平叹了口气,苦笑道:
“可惜,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哦?可否说说?”长公主好奇。
齐平当即,将自己查到的线索,以及遇到的困境简略说了一遍,末了道:
“眼下,商船这条线索,暂无突破,唯一一艘遁走的,也不知是否已拦截,只好来找殿下。”
长公主疑惑道:“为什么找我?”
齐平坦然道:“卑职想知道,祖陵中究竟有些什么,吸引贼人。”
这个问题,不能问皇帝,但可以试着向公主打探。
齐平觉得,以两人的私交,便是不答,也不至于生气。
长公主却竟毫无意外,秋水般的明眸凝视他,平静说道:“其实,你若不问,我也想去找你说此事。”
“哦?”齐平惊讶。
长公主道:
“本宫昨日试着去皇家藏书阁查阅古籍,原本,倒也没抱有什么希望,却不想,的确得知了一件事。
祖陵中,有哪些我答不上,只知道,有太祖昔年征战四方时,衣冠甲胄一套,乃是得龙气加持的特殊法器。”
“法器?”
“是的,倒也不是什么神兵,按照古籍记载,那套甲胄本也耗损严重,况且在陵寝中又封存了许多年,本身算不得多珍贵。
但唯独有一样,因其受龙气滋养,故而,有特殊威能,可压制朝廷术法。”长公主说。
齐平一怔。
所谓的“朝廷术法”,其实,就是各地官员,用官印调集天地元气,山川地脉灵力释放的术法神通。
当初巡抚李琦,召唤十二神将,就是典型的例子。
其虽是术法,但又与修行者个人掌握的术法不同,故而,以“朝廷术法”区别。
长公主说道:
“你方才说,此案背后,极有可能,有蛮族巫师出力,这便说得通了。
草原金帐王庭,始终觊觎帝国疆土,昔年,西北战役未能成功,恐怕,是不甘心的。
若是再启战争,两国交战,各地卫所将军,动用虎符,施展朝廷术法,对草原人,是极大的威胁……”
齐平接话道:
“所以,太祖衣冠可以克制朝廷军力?这就是贼人的目的?”
他终于懂了。
长公主似乎不知,祖陵内只有衣冠,所以,她只谨慎提起这部分物品的作用,但齐平知道,陵寝里只有这个。
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可是……妖族呢……是了,妖族三百年约定已过,白尊意向如何且不提,但那些试图重返中原的妖族,定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祖陵案背后,是蛮人与部分妖族的合谋?
齐平恍然,觉得一切怀疑,都说得通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案件就破了,因为,他还没弄清楚。
贼人究竟是否得手,如果已然得手,又逃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