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心中一动:“师兄的意思是说……都察院?”
杜元春赞赏道:
“没错。那楮知行虽是个举子,有功名在身,但这里可是京都,一个小小举子,毫无实证下,检举一位镇抚司百户,六品武官……呵呵,哪里那般容易?”
齐平点头,这倒没错。
若是随便一篇检举,都能把六品官下大狱,未免太儿戏了。
即便“虚假报案”会遭受惩罚,但总有人肯豁出命,拉人下水。
杜元春道:
“楮知行只是个引子,真正借题发挥的,是都察院,前几日,因为官银的案子,你挖出了两个御史,导致整个都察院都不好过。
二品的左都御史,都尚未洗脱嫌疑……
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们拿到楮知行的检举信,会如何做?”
齐平思索了下,恍然道:
“转移矛盾。借助这个机会,给我泼脏水,报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若能证明我有问题,就可以洗脱左都御史的嫌疑!”
杜元春颔首:
“聪明,就是这个道理。你以为,为何偏要凑足三宗罪名?
这三宗罪里,核心指控是第二条,而所谓反诗,是个衬托,想以此加大陛下对你的疑心,可真正的目的,在于第三条……
也就是,证明是你杀死了陈万安。”
他叹息道:
“这是很聪明的一手棋,若陛下与满朝文武,对你起了疑心,认为陈万安可能是你杀的,那左都御史就干净了……
而即便失败,都察院也没有任何损失。
这帮人本来就是言官,朝廷律法,鼓励言官奏报,即便调查后,证实你是清白的,凭借御史的身份,陛下也不会惩罚他们……”
齐平恍然大悟。
他之前,的确没太往这方面想。
倒不是智商不够,而是缺乏经验,对于朝堂上的争斗,一时转不过弯来。
如今,杜元春替他梳理了下,才看懂。
“可这对我眼下的困境没啥用吧,除非我能让都察院的人闭嘴,可这样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齐平皱眉。
杜元春笑道:“所以,你要在意的,也不是他们,而是陛下的想法。”
“陛下?”
“没错,楮知行……或者说都察院的人攻势虽猛,但手中却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才会牵强附会,说你写反诗……真正的意图,是让陛下对你起疑。
只要陛下不信你,要查你,你就必须想法子证明清白,而反过来,若陛下信任你,那么,这帮人说破天,也没有任何用处。”
杜元春说的口渴,很想喝杯茶,可惜没有。
齐平问道:“可陛下如何肯信我?若是信我,岂会把我丢进诏狱调查?”
他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帝王,保持着十足的敬畏。
杜元春摇头笑道:“不,你说错了,其实陛下很相信你。”
“啊?”齐平茫然。
说起这个,杜元春也有些不解,说道:
“恩……早朝后,陛下单独留下了我,与我说了一些话……大体意思,是相信你是无辜的,虽然我也不大明白,为何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你过往立过的功,又或者,陛下掌握了一些我不曾知晓的情报……”
杜元春解释道:
“总之,陛下认为你是无辜的。也许他从首座处知晓过你的事,最差的情况,只要陛下修书一封,向道院询问此事,也便知真伪,并不一定要谁出面作证。”
齐平听糊涂了:
“等等……师兄你让我捋一捋……照你的说法,此案没有实证,全看陛下心意,而他又是信赖我的,那为啥要下令抓我?”
这逻辑不通啊。
你若信我,直接别搭理那御史不就好了……难道,是走个过场?装个样子?
杜元春笑道:“因为陛下另有安排。”
齐平皱眉:“师兄你别绕弯子,直说。”
杜元春无奈道:
“好吧,陛下的意思是,他觉得此案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表面看上去,是楮知行嫉恨你,都察院借题发挥,才有了这桩事。
但陛下怀疑,这背后,存在推手,那楮知行有可能是被人推到前台的棋子,目的,便是为了除掉你。”
这……齐平眯了眯眼,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怀疑是官银案背后之人,或者说,杀死陈万安的人,在布局?”
“没错,”杜元春神情严肃起来:
“从皇陵案,到西北案,再到官银劫案……
幕后元凶,都指向蛮族,不老林疑似与蛮族合作,亦或者,干脆便是金帐王庭扶持的势力,而京都之中,同样存在着不少‘内鬼’……
徐士升是一只,钱侍郎是一只,陈万安也是一只……这是挖出来的,但黑暗中,还藏着多少,有无更大的内鬼,陛下一直在怀疑。”
齐平心中一动,这倒是与他的猜测吻合。
杜元春说道:
“而官银案中,陈万安被灭口,也佐证了这一点,为何陛下要调查左都御史?
便是觉得他有嫌疑……而连续破了这几起大案,捣毁了对方阴谋的你……呵,你觉得自己有没有被盯上?”
齐平目光一闪。
杜元春叹息:
“西北案中,为何那名大巫师会袭杀你?
原本想着,是为了毁去资料,可后来,为何在草原上,对你穷追不舍?
有没有一种可能,金帐王庭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你?”
齐平呼吸一紧。
杜元春再叹:
“若不是你,皇陵案中,朝廷很可能怀疑妖族,忽略了蛮族,若不是你,夏侯元庆眼下还把持着西北军,若不是你,陈万安这位四品的御史,还好好活在都察院里,官银也还找不回……
你觉得,幕后之人,会不会想法设法,除掉你?”
“肯定会!”齐平苦笑道:
“如果我是内鬼,都想弄死我自己。”
“是啊,”杜元春无奈道:
“所以,这个时候,突然发生这件事,你还觉得只是一起寻常的嫉恨吗?的确,这起对你的指控非常自然,楮知行此人……心胸狭窄。
被你压了风头后,沉寂了好一阵,又赶上落第,对你发难,很正常。
都察院借此出手,也很合理。
皇帝乃至满朝文武,怀疑你,从而打压你,若能借陛下之手除掉你最好,若是不能,也成功在陛下心中种了一根刺。
以后若逢大案,是否还敢用你?”
“恐怕是不敢的。”齐平吐气。
杜元春说道:
“陛下正是看出了此案的蹊跷,故而,才怀疑楮知行背后有人操控。
所以,故意在早朝上表现出了对你的疑心,下令调查你,便是借机,也布下一个局。用你作为诱饵,尝试钓出背后的内鬼!”
齐平张了张嘴,所以,皇帝要拿自己钓鱼?
是了,这样才说得通,一个御史在朝堂上打了一顿嘴炮,皇帝就信了?
反手就把自己这个刚赏赐过的大功臣给丢监狱来了?
命令严查?
在外人看,是皇帝陛下疑心重,宁错杀,不放过。
可实际上,是皇帝故意上套,你幕后之人不是要借刀杀人吗?
不是想让朕怀疑齐平吗?好,那就如你的愿!
原来如此……
齐平苦笑道:“所以,我是鱼饵?可即便如此,对方会上钩吗?”
杜元春严肃道:
“有很大可能,首先,单纯的怀疑,杀不了你,你如今只是停职调查,很可能洗刷嫌疑,这样一来,对方除掉你的目的就无法达成。
所以,陛下猜测,对方接下来,可能还有后手……也许是给你饭菜里下毒,也许是买通狱卒杀你,也许是想办法弄出‘证据’来,也许是别的……
但无论如何做,只要对方动手,我们就可以尝试抓住敌人的尾巴,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钓。”
呵呵……所以我该荣幸吗,听起来这般吓人……齐平吐槽。
他沉默下来,想了想,大抵明白了皇帝的思路。
不过……齐平沉吟了下,忽然抬头,眸光沉静:
“师兄,我承认陛下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仔细想了下,觉得有问题。”
“哦?”杜元春疑惑。
齐平说道:
“倘若,照陛下猜测,是想除掉我,那为何不用更直接的手段。比如派高手找机会杀我?按照你的说法,下毒什么的,我大概避不开。”
杜元春想了想,说道:
“也许是忌惮,你如今已是洗髓境,寻常手段很难杀的,之前,皇陵案那次,还有临城、草原上一连串的刺杀,都失败了,而且还容易折损高手。”
齐平点头: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可即便要借刀杀人,为何不直接坐实我的嫌疑?
既然幕后之人与蛮族勾结,为何不让那边出力,比如说,通过朝廷在草原的谍子,传回消息,说我暗中投靠了金帐王庭……
呵,我想信,对方绝对做得到。
这样岂不是更直接?更有力?直接把我拍死?何必用楮知行,弄一套逻辑推理来质疑我?”
杜元春一怔,低头陷入沉思。
齐平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