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等两人吵够了,方开口:“杜卿,有何证据,便呈上来吧。”
杜元春道:“请陛下传唤齐百户当面对峙。”
“宣!”
皇帝一声令下,有太监小跑出去,不多时,两名禁军一左一右,压着齐平走入殿内。
齐平谨记规矩,并未抬头,眼睛盯着身前的地面,行大礼。
杜元春声音响起:
“齐平,你且将消失那一月,及如何返京细细道来。”
齐平操着虚弱的声音开口:
“是。卑职当日赶赴西北,调查走私案……”
他将打磨过的最终版本念了一遍,期间,无人打断,群臣虽对这番说辞已经不陌生,但亲历者讲来,额外多了许多细节。
待听到齐平被追杀,几次险象环生,饿了吃生肉,渴了饮露水,终于逃向雪山。
不少人惊讶触动,只觉全然不似编造,极为真实,而御座上的皇帝,更是动容,他也是第一次,听到细节。
“末了,卑职累倒在雪山中,本以为生还无望,却不料,苦尽甘来,再醒后,发现被一位道门高人搭救,也是他施展秘法,将我送回京都。”
齐平说道:
“此番经过,草原上皆留有痕迹,恳请陛下明鉴!”
青袍御史质疑:“你说被道门高人搭救?姓甚名谁?”
齐平低着头,说道:
“不知。那位前辈不愿透露姓名,我恳请他送我回返,那前辈只说此行雪山另有要事,无暇照顾于我,但相逢即缘,便施法将我掷回。”
“荒唐!”青袍御史嗤笑:“都知晓齐诗魁文采飞扬,且有著书之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竟是杜撰的像模像样。”
他冷笑一声,朝前方拱手:
“陛下,此人所谓经历,漏洞百出,怎么偏巧就给人搭救?
而且,雪山距离京都何其遥远,道院哪位高手有这等手段,将他‘掷回’?
可笑,实在可笑,这等说辞,杜镇抚竟也相信?还是说,杜大人你有本领,将人从此处丢去雪山?”
他想笑。
不少大臣也目露狐疑,觉得这说辞太过离奇。
一时间,不少目光暧昧起来,心想,杜元春若是铁了心包庇,倒是个可以拿来攻击的点。
而面对群臣注视,杜元春却不慌不忙,淡淡道:
“齐平所言虚实,并不难验证,恳请陛下传唤人证!”
人证?
百官一怔。
“宣人证!”金銮殿旁,一名太监见皇帝轻轻颔首,扯开公鸡嗓子喊道。
话落,清风吹入大殿,一道人影飘然而至。
竟是一个身披道袍的青年,胸口绣着太极图,容貌平平无奇,看了跪地的齐平一眼,嘴角扬起神秘笑容,收回目光,环视群臣:
“你们好,吾乃内门首席弟子,东方流云,也是道门当代大师兄。”
道院修士,入殿不拜。
“东方流云!”
“是他……”
大殿骚乱,官员中,不少人竟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便是连黄镛、张谏之等权臣,也是眼神一动,道院来人了?
地上。
低头盯着地板的齐平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压制着抬头打量的冲动,这会听到声音,心中大呼卧槽。
怎么是这脑子有坑的货来了……好歹派个靠谱的人来啊。
他有点慌。
好在大师兄在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见众人望来,背负双手,傲然道:
“此番受师门嘱托,来此做个人证,齐公子的确乃我道门所救。”
顿了顿,他笑容深刻,补充道:
“那位搭救于他的前辈,乃是我道门首座!”
安静。
这一刻,原本骚乱的金銮殿,一下无声,一名名官员惊愕望来,有些难以置信。
道门首座!
那位坐镇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开国太祖的好友?
救了这齐平的,竟是那位?
而且,还派来了人证明?不……不一定是首座派来的,也许是皇帝向道院求证,才给的回信。
杜元春高声道:
“九月初时,道门首座曾前往西南雪山,与巫王论道,当日有诸多修士目睹,于齐平所说吻合。”
论道!
群臣惊讶,对于这些涉及修行界的事,不甚了了,但事情却是明朗起来。
首座前往雪山,以其通天修为,发现齐平,将其送回,便不再是难以理解的了。
那名青袍御史脸色变幻,意识到,此案再无悬念。
杜元春看向他,目露讥讽:“亦或者,你连首座也要质疑?”
“不敢!”青袍御史忙道,神情苦涩,脸色发白,突然没了斗志,颓然跪倒:
“陛下,是微臣……错判了。”
输了。
当道门出面,都察院的一切指控,便都没了意义。
猜疑?泼脏水?让皇帝怀疑?一切的算计,都敌不过道院一句话语。
“竟是首座出手,搭救帝国良才,回去替朕谢过他。”皇帝故作惊喜。
东方流云拱拱手,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心中想的是:此人竟与首座结缘,果然是天命之子没错了!
此番又结了一个善缘。
不枉我争取来这个作证的机会,呵呵,可笑院内一众弟子,懵懂无知,错失机缘。
可笑可笑。
……
殿内。
尘埃落定,皇帝扫了眼都察院众人,冷声道:
“你们,还有何话说?”
都察院众御史,呼啦一声,齐齐跪倒,瑟瑟发抖:
“我等听信小人谗言,险些错杀忠良,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哼一声,讥讽道:“都察院先出叛徒,又攻讦忠良,是该降罪。”
御史们大恐:“陛下恕罪!”
“……”群臣暗骂,心说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不过说归说,言官身份特殊,倒不会因为弹劾错了人,便如何。
否则,谁还敢上奏。
但这一遭,小惩大诫,是免不了的。
皇帝收敛怒意,忽而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竟是朝着下方的齐平行去。
群臣讶异,不知皇帝意欲如何。
按照流程,既然案子已水落石出,便该宣判无罪,揭过这茬才是。
大殿上。
齐平盯着地板,听到结果,也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自己这场劫难算是度过了。
有惊无险。
只是……为啥觉得,皇帝的声音有些耳熟?恩,仿佛在哪里听过,但他一时,又想不起。
毕竟,齐平很笃定,自己从未有机会见过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而这时候,听到脚步声接近,他忙收敛心神,有些茫然。
下一秒,却只觉得,一双温暖修长的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
“齐爱卿,受苦了,快些起来!”
大殿中,各衙门大臣一怔,表情愕然。
皇帝亲自搀扶?
这是什么待遇?
爱卿……
一个六品小官,连上朝的门槛都摸不到的武将,竟被称呼为“爱卿”?
要知道,在这等场合,一个称呼,可以代表很多事。
一时间,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等人,眼神都不对了,更有官员吸气,意识到,陛下恐是颇为看重此人,故而,施恩拉拢。
典型礼贤下士的手段。
可以理解,毕竟凭白糟了磨难,若不施恩,以后难免嫉恨……
只是,在他们看来,赏赐褒奖便可,这般亲自搀扶,便太过隆重了。
张谏之抓着胡须,眼神微动,心想女儿参与的那书屋,倒是一步妙棋。
老首辅黄镛板着脸,没太多表情,只是眼皮垂下,掩饰着瞳孔里的光芒。
杜元春惊讶极了,心想剧本里也没这一出啊。
他知道,齐平并未遭受什么磨难,在诏狱里过的舒服极了,故而,也没太大收买人心的必要。
不理解,但大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