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作为当事人的齐平,脑海中突地闪现出一个人,心底生出荒谬感,他确认般起身,抬头。
看清了皇帝那张噙着笑意的脸。
与脑海中,南城小院里那个人完美重合。
“金……”齐平大脑一片空白,怔住了,下意识开口。
却给皇帝拦住:“爱卿何故失神?”
递来一个眼神:别乱说,场合不对。
齐平忙闭嘴,心乱如麻,脑海中一条条信息勾连,以往的线索链条闭合,他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信任他。
以工代赈以及南北分榜的方案,又为何都能上达天听。
“金先生是皇帝……”
“所以……云老头是帝师?堂堂帝师,住在外城小破宅子里?要不要这样戏剧性?”
“哦对了,我还把妹妹塞给了他当学生,还有,我还在皇帝面前装逼……”
齐平感觉很淦。
脸上却不露分毫,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陛下隆恩!”
杜元春走过来,为他卸下镣铐。
在金銮殿上,一位位跺一跺脚,整个帝国震颤的权臣注视下,齐平扬眉吐气,望向了那些跪倒在地,不敢起身的御史们。
这群,本该与镇抚司站在一起的官员。
眼神冷淡。
皇帝轻笑一声:“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眼神里的意思是:不爽就骂,平常朕见惯了这帮言官骂人,倒没怎么看到他们挨骂。
这也可以?齐平诧异,心中一动,忽然迈出一步,高声吟诵: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皇帝一怔,这是……要作诗?
金銮殿上,现场赋诗?
他眼睛一亮,周围,其余大臣也是竖起耳朵,想起了此人“诗魁”之称,“诗仙”之名。
当日,桃川诗会力压京都文坛,这帮文臣,也是赞叹不绝的。
只是,自那以后,齐平便几乎再也没了诗作。
有人说,齐平是将毕生诗才,都耗在了那一夜,却不想,时隔数月,这位帝国第一诗人竟在此情此景,再度赋诗。
齐平缓缓行走,迈出三步: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张谏之揪着胡子的手一顿,礼部何尚书眼眸微眯。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烈火熊熊,豆杆在釜下燃烧,豆子在釜中哭泣。
这在喻指什么?
是了,都察院与镇抚司皆乃监察衙门,本该同气连枝,此刻,却自相残杀,他是将自身,喻作那锅中黄豆?
在场文臣,皆是绝顶聪明之辈,瞬间便领悟诗中含义。
地上跪伏的一众御史,亦是脸色变幻,有人动容,有人羞愧。
齐平最后迈出三步,走到一众御史面前,顿了顿,念出最后一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群嘲!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第229章 皇帝的决定
午门广场上。
秋日艳阳高悬,远处巍峨的宫殿伫立,四方青砖无限延展开去。
衬的伫立于此的两位皇女格外渺小。
长公主与郡主是在朝臣入殿后抵达的,静默伫立,等待散朝时,能第一时间得到结果。
“阿嚏。”
冷风吹来,娇小玲珑,脸庞精致的安平轻轻打了个喷嚏,揉了下,鼻头便有些发红。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将身上的披肩给她披上。
安平裹在衣物里,扭头,看向“姑姑”,忍不住开口:
“你说,他会不会有事?”
长宁那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精致如刻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并未给出回应,安平璀璨的眸子,灰暗下来。
会不会有事?
大概……不会好过吧,至于更深层的担忧,即,齐平是否真的投敌,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长公主视线飘远,藏在袖子里的纤手攥着,捏了把汗。
就在这时候,忽而,一道穿道袍,绣阴阳八卦的人影飘然走出。
两位皇女一愣,心说怎么有个道人出现,而且,都没看到他进入。
那道人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身影一闪,离开了。
长公主心头一动,猜到此人可能是道院中人,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突然意识到,金銮殿内,可能发生了一点她预料之外的变化。
又等了一会,远处的建筑中,文武百官如潮水般涌出,朝这边蔓延过来。
散朝了!
长宁与安平对视一眼,都是精神一振。
目光朝人群望去,并未看见齐平,却发现,群臣神情复杂,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更是低垂着头,很沮丧的模样。
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昂首挺胸,望见两女,轻轻颔首。
长宁口干舌燥,高耸的胸脯起伏,意识到了什么,忙唤来人群中的小太监:
“本宫问你,朝堂上发生何事,为何群臣这般模样?”
她没有直接问齐平,而是拐弯抹角。
小太监低眉顺眼,不敢隐瞒,当即绘声绘色,将朝堂上的一切,给讲了一遍,竟也是酣畅淋漓的模样,似乎颇觉过瘾。
而两位皇室女子已经呆住了。
安平瞪圆了眼睛,仿佛听书般,脑补出了殿内刀光剑影,唇枪舌剑,那小捕快身陷绝境,陡然翻盘,被皇帝当庭扶起。
更豪迈而行,七步成诗,痛斥都察院。
若非亲耳听闻,八成以为,是市井说书先生编造的桥段。
“所以……他果然是冤枉的……非但洗刷了冤屈,更大骂了那帮人?”安平郡主眸子亮亮的。
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更是喜笑颜开,只觉天气都明朗了许多。
没事了!
长公主藏在袖子里的拳头舒展,手心满是滑腻的香汗,嘴角微微扬起,努力维持着矜持。
又想到,救下齐平的竟是首座,愈发惊奇震撼,突然想起什么:
“那齐大人呢?为何没出来?”
安平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呀对呀,他人呢?”
小太监道:
“陛下请齐大人去宫里歇着了,要说说话。”
……
……
道院。
当东方流云返回这座古镇般的建筑群中后,便听到犬吠声,金黄色的柴犬撒欢奔跑过来。
“弟子见过犬镇守。”东方流云不复在朝堂上的傲气,谦卑极了。
阿柴没搭理他,只是摇着尾巴,朝天空嗷嗷叫,很快,一道裹着道袍,长发用木棍扎在脑后的身影降临。
东方流云眼观鼻,鼻观心。躬身拜下:
“弟子拜见鱼长老。”
鱼璇机今日没怎么醉,眼神是清明的,虚踩空气,悬浮在他头顶,问道:
“此去如何?”
东方流云道:“齐师弟已然无恙。”
“不错,滚吧。”鱼璇机摆摆手。
东方流云屁颠屁颠离去,不敢多呆,一溜烟跑出好远,才扶着膝盖,喘气休息。
“大师兄,你好像很怕鱼长老?”青衣道童走过来,不解地问。
东方流云直起腰身,轻轻叹了口气,负手而立,眼眸沧桑道:
“小师弟,你还是太年轻,以师兄我纵观历史所得,凡是绝美的女子,身旁往往伴随危机,若是与天选之人有牵扯的女子,更是极为危险,贸然靠近,恐有灾殃……”
顿了顿,他一脸郑重,无比严肃道:
“尤其切记,绝不要对这些女子生出别的念头,最好,连话都不要说,如若不然,轻则打脸,重则身陨道消!”
小师弟表情茫然,张了张嘴:“大师兄……”
“懂了么?”
“……懂了。”
镜湖危楼。
心情不错的鱼璇机轻飘飘落下,惊讶发现,首座竟未入睡,而是凝视南方。
“你在看什么?”鱼璇机问。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道门首座说道:
“这一代禅子不日将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