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王蓦然睁开猩红的眸子,身旁油灯乍亮,黑暗飞快退去,显出下方两排石像中的一个。
那是仙拜的雕塑,此刻已四分五裂,只有一颗头颅滚了过来。
“……齐……平。”
良久,巫王干涩、沙哑地念出这个名字。
而若有人在场,必会惊悚地发现,在油灯的照耀下,巫王的身体飞快干瘪了下去,变得无比苍老,仿佛油尽灯枯。
过了好一阵,才重新恢复过来。
……
京都。
道院,秋风扫过,镜湖上残荷摇动,一群金鱼受惊,于水下四散。
边角泛黄的莲丛荡漾,一只小舟徐徐驶来,轻声撞在河岸的,由几根木柱子搭成的简单“码头”上。
小舟上,寻常老翁打扮,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首座走上岸,赤着脚,手中拎着一只竹篓,其中堆满了新鲜的莲子。
“你不在净觉寺念佛,来老头子我这作甚。”首座摘下斗笠,看向岸边那人。
一个披着红色僧衣,穿着布鞋,面容清秀,眼眸澄澈如孩童的少年僧人静静看他:“巫王的情况究竟如何?”
首座咕哝了下:“你不知道?”
禅祖有些生气:“我才觉醒多久,怎会知晓?”
“倒也是……”首座将竹篓放在一旁,弯着身子,绾起裤脚来,说:
“不大妙,我早说过,他那法子疯的很,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拥有智慧,汇入人群,甚至成为人群,最后只会渐渐失去自我,越发趋近于本能。”
禅祖说:“看来,我们的法子都有问题,不可长久。”
首座没好气道:“别带上我。”
“……”禅祖说道:“我总担心巫王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首座起身,拎起竹篓:“随便了,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
禅祖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真的不在意?不在意人间?”
首座往外走:“老头子给真武守了三百年了,也够了吧。”
禅祖没动,继续看着他:
“姜槐刺杀陈景,你为什么没有阻拦?为了那个小家伙?”
首座没搭理他,拎着竹篓往危楼走,突然,他停了下来,侧着耳朵,似乎朝天空倾听着什么。
禅祖絮絮叨叨:
“你是不是将他看的太高了,虽说成了神隐,但丢去西北,真不怕折了?那帮巫师,可都不是好对付的……”
“仙拜死了,他杀的。”
首座丢下一句,哼着早已遗失在岁月里的大乾乡下俚曲,悠闲离开了。
只留下禅祖愣在原地。
……
豫州府城。
当三名巫师逃掉后,就已奠定了此番战局。
见气势如虹,崔休光下令大开城门,一群修行者与士兵呼啸着,朝城外的金帐王庭大军杀去。
齐平等人压阵。
战斗结束的异常迅捷,冷兵器时代,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很快的,大群蛮子骑兵成了俘虏,被抓进城中。
并没有杀,而是打算拿来交换俘虏。
而后者携带的辎重粮草,也被城中笑纳。
这些事有底下的人去做,崔休光等一众高层将领、官员,则领着齐平等人,返回府衙休息。
此前情况紧急,没有时间交谈,这时候,大家心里的疑惑才涌了出来。
府衙内堂,齐平等人坐在席间,忙有衙役奉上茶水点心,大先生等人,各自落座。
“齐爵爷,”城中最高指挥官,西北军都指挥使崔休光斟酌了片刻,才试探道:
“此番诸位来援,当真救我等于水火,敢问……可是朝廷得了信,才派来诸位?呃,可据我所知,您似乎与陛下有些……恩,不愉快。”
话落,内堂里,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包括大先生、蓉姑娘等人在内,所有人都揣着疑惑。
毕竟,按理说,齐平与景帝势同水火,恩,不过考虑到大义,似乎也不是没法解释。
众人甚至脑补了个版本:
齐平在道院修行破境,成为大修士,突闻西北沦陷,景帝请道院出人救援,齐平身为道门弟子,责无旁贷。
面对外敌,暂时放下与景帝的私仇,前来救援。
这是唯一合理的版本。
“朝廷?”齐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看了眼旁边的一副看戏模样的鱼璇机和符长老等人,嘴角微微扬起,说道:
“的确是陛下所托。”
陛下……他竟然口称陛下……众人一愣,神情微变,心说难道齐平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然而,齐平的下一句话,却令堂内鸦雀无声:
“哦,忘了通知各位了,景隆朝廷没了,我推翻的。”
第482章 失踪的禾笙,暴怒的草原王
景隆朝廷没了,我推翻的……
府衙内堂里,当齐平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来,在座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崔休光挤出笑容:“齐爵爷莫要开玩笑……”
齐平瞥了他一眼,一副无语姿态:
“谁和你开玩笑,我说真的,陈景已经死了,如今坐镇京都的是太子殿下,哦,我出发前,已经说服了诸公,按照日子算,如今应该称呼为陛下了,诸位,皇室拨乱反正了。”
嗡!
这次,确认齐平没有说笑,整个堂内哗然,大先生惊愕看来,兵部督军忍不住站起身。
景帝死了……朝廷没了……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虽然被困在这边,与世隔绝,但满打满算,离开京都才几个月。
恩,在金帐王庭攻破临城前,都还与朝廷正常传讯……
就感觉,离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景怎么会死?!”
大先生也维持不住逼格了,脱口问。
在他看来,齐平纵使踏入神隐,且手段诡异,也没可能单杀景帝。
“是这样的……”
齐平等了片刻,见骚乱休止,方言简意赅,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从讲经大会后,自己北上入雪原,寻求突破,出来后杀了喀吉,然后得知景帝遭到姜槐背刺……带兵政变……
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清楚明白。
而听完讲述,堂内文臣武将,以及书院修士们,都沉默了。
良久无言。
“竟……竟出了这么多变故……”
大先生吐了口气,情绪极度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场面,忍住了。
崔休光等人茫然,有些无所适从,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不只是陈景的死。
还有齐平破境,竟早已斩杀了一位神隐巫师……更一人破了皇城,真乃三百载未有之事。
这个年轻人,不久前还是“死去”的伯爵,地位未必比他们高,如今却成了一人之下的监国。
齐平环视众人,平静道:
“陛下本就是正统,被景隆篡位,如今拨乱反正,诸位皆乃帝国功臣,虽未效忠,但陛下仍命本官来援……过往种种,陛下承诺一概不究,当然,若有人愿誓死效忠陈景……”
“不敢……不不,不会……”豫州知府摆手,正义凛然:
“臣无奈委身景贼,日思夜想,期盼王师南下,如今监国到来,真乃我豫州百姓之福啊。”
呸……你个墙头草。
众人心中怒骂,暗恨自己反应慢了,竟给这狗屁知府抢先表忠心……当即发言,痛斥景贼,恭迎监国太师。
恩,反正都是陈氏皇族内斗,也没啥区别。
尤其……因为陈景继位时间短,西疆战事爆发又突然,尚未着手对西北军安插亲信,大家“弃暗投明”起来,毫无压力。
齐平笑笑,说道:
“很好,陛下果然没有看错诸位,如今城中事务繁多,本官也累了,先散了吧,下一步计划,晚些时候再议。”
他要给这帮人“消化”的时间。
崔休光等人不敢违抗,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二位长老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齐平对鱼璇机与符长老说。
一番苦战,两人也都疲惫不已,这时点头离开。
齐平看向大先生,笑道:
“先生,借一部说话。”
……
……
钱仲的住处,也在府衙内,是一间安静的房间。
二人避开人群,进了屋子,于地上一张矮桌旁坐下,屏风上画着花鸟鱼虫,雪白墙壁上悬挂古玩字画。
的确清幽雅致。
齐平看向对面,头戴高冠,严肃刻板的大先生,笑道:
“先生可是有话要问学生?”
大先生深深凝视着他,没急着开口,过了一阵,才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