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夜深,这位近来处于风口浪尖的重臣尚未入睡。
坐在屋内,手捧书卷,茶香袅袅。
当洪庐迈步赶来时,似早有预料,不急不缓,抿了口茶,方道:“情况如何?”
洪庐不敢隐瞒,当即将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这,是此案中,出现的第三封信。
杜元春接过,打量一阵,并未阅览,只是起身,平静道:
“备车,本座要入宫面圣。”
洪庐吃了一惊,心说,都这般晚了,陛下恐已歇下。
究竟是何事,要自家大人连夜进宫?
……
……
“来人止步。”
内城大门入夜关闭,但侧门是整夜有人值守的。
当看到城内一马行来,守门士兵呵斥。
齐平策马靠近,随手丢出腰牌:“本官要出城。”
士兵简单查验,双手递回,恭敬放行。
“哒哒哒。”
毕竟是京都,虽已夜深,外城街上仍有车马行人。
齐平坐在马上,心事重重。
洪庐说,案子已经结束,不必再查,可他心中却憋闷的很,没有任务结束的轻快。
只有满腔的疑惑与沉重。
林国忠案……林武复仇……武功伯府被屠……镇抚司抓人……
齐平无比笃定,诸多事件后,必然有一套他尚未了解的逻辑,而这桩突如其来的案子,或许,也早在某些大人物的计算之中。
作为小人物,他可以置之不理。
但心中,却始终想弄个明白。
忽然,他被一阵热闹吸引了。
齐平扭头,望见不远处桃川河上,灯火灿烂,一艘艘画舫楼船,花枝招展,隐有丝竹管弦,饮酒作乐声。
越是深夜,这烟花之地,便愈发热闹。
齐平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纵马奔行过去,不多时,望见了一艘眼熟的楼船。
那是金风楼花魁栖身的船。
许是因王显被杀的缘故,那艘楼船极为安静,就靠在岸边,没有饮酒作乐的客人,与其余船舶,格格不入。
齐平靠近时,却听到,船上有琴声传来。
有人抚琴。
琴音中,有歌声传出:
“莫听穿林打叶声……”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齐平惊讶。
那歌词,竟是他写在书院的定风波……这词牌,本就配有曲子,却不想,竟流传到了烟花地,被人唱了出来。
只是……那歌声中,却并无诗词应有的洒脱,闲适,反而,哀婉清冷,如泣如诉。
齐平心中一动,眼眸中,闪过一缕精芒,下马登船。
很快,惊动了丫鬟。
后者惊讶,正要开口,却被齐平抬手止住,迈步朝楼上走。
船上的人是识得这位年少的校尉大人的,不敢阻拦,甚至伶俐地走远了。
“珠儿,有事么。”
屋内,许是听到脚步声,琴声停下,传出略带沙哑的声音。
齐平推门而入。
只见,小阁内,花魁陈妙妙一身素白纱裙,独自坐在矮榻后,一双素手按在琴弦上。
四目相对。
“齐大人……”陈妙妙略显惊慌,飞快抹了下泪痕,柔柔起身:“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说着,殷切地扫榻相迎。
齐平露出笑容:“不必客气,冒昧来访,还望见谅……林小姐。”
……
第88章 只求一个真相
伴随齐平话语落下,小阁内,突然静了一瞬。
陈妙妙掩口娇笑:“您贵人多忘事,记差了,奴家姓陈。”
她素白美丽的脸蛋上,露出公式化的假笑,却并不令人生厌。
暖色烛光里,修长的鹅颈上,浮着一层绒毛,娇媚动人,魅光四射。
不得不承认,能在这烟花柳巷混到头牌的,都不简单。
然而齐平却只是平静审视着她,似乎,想要看透她真实的模样,半晌,轻笑一声,说:
“林姑娘好演技,北影还是中戏的?”
??
陈妙妙懵了下:“奴家不懂。”
你要听懂事就大了……齐平吐槽,冷笑道:
“看来,林小姐是不愿坦诚相见了,也是,毕竟,在这起案子里,你真的隐藏的很好,必须承认,你曾一度骗过了我,以及所有人。”
陈妙妙楚楚可怜模样,就要哭:
“大人您莫要吓小女子。”
齐平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怜悯的神情:
“你以为,我在吓你?不是的。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便猜到,做下这起连环复仇案的,绝非只有一人。”
他不去看吓坏了的花魁娘子,转身,望着窗外,神情唏嘘:
“知道我为何这样猜测吗?其实……很简单。”
“让我们复盘下这几起刺杀,上元知县陈年,死于归家途中,凶手提早布置了杀人现场,可见,其对陈年的行为习惯,极为了解,那么,他是从何处获知的?”
“第二起,子爵王显,呵,这曾一度令我陷入迷惑。
甚至,误以为杀人者,乃武功伯爵府。当时,邢捕头猜,乃是凶手尾随泅水而来,这本身并无问题,但……凶手缘何对王显行踪了如指掌?”
“同样的问题,也出在郑浩常身上……”
“当然,这也可以,用林武筹备已久,来解释。但以林武的容貌、身份,想要探听到官场、勋贵细节,未免难度过高。”
顿了顿,齐平转身,凝视花魁娘子:
“而倘若,还有人帮他,便会容易许多,这个人的消息必须灵通,但不大可能来自官场,我思来想去,金风楼的头牌恰是个完美的角色。”
陈妙妙一怔,眼神中有了瞬间的慌乱,却很快掩藏住:
“大人,您错怪奴家了。”
齐平笑了下,继续说:
“不过,当时我还未联想到你身上。
即便后来,在刑部卷宗里,我得知,林国忠昔年有个女儿,几岁的年纪,便遭了株连,也未多想,毕竟,卷宗里写着,母女服毒自尽。”
“直到昨日,衙门寻到昔年押送林武的军卒,得知,十五年前,林武流放途中重病假死,弃尸荒野……”
“当时,我便察觉异样。
若军卒所言非虚,林武乃必死之局,除非丢弃后,很快得到了救治,可那时候,谁又会尾随队伍,时刻盯着一个犯官子嗣呢?”
陈妙妙微微变色。
齐平笑容不减:
“另外,还有两桩事,令我不解。
其一,此案流传甚广,自王显死后,京都市井便有议论,在下发通捕令后,昔年林国忠案,便为民众津津乐道。”
“这有什么不对?”陈妙妙茫然。
齐平叹道:“太快了。这本就是异常。”
是的,太快。
此案说小不小,但若说多大……真没有。
死的几人,都并非大人物,在京都这个权贵云集之所,若非“血字”颇有噱头,根本翻不起太大浪花。
由不得,齐平不去阴谋论,猜测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
齐平又道:“其二,便是王显身死屋内,窗沿上留下的手印。”
他略带回忆,说:
“当时,邢捕头曾拉我去看,并猜测,一向谨慎的凶手为何有此疏忽,我亦不解。
如今看来,那血手印,应是林武故意留下,以此吸引官府目光,减少对你的怀疑。他也的确做到了。”
陈妙妙脸色再变。
这一刻,当齐平智珠在握,条理清晰一一点出漏洞,她心灵防线终于松动。
眼角余光瞥见此状,齐平趁热打铁,沉声道:
“不过,真正令我确定,前来此处的,还是林武。”
“什么?”花魁娘子问。
齐平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