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码头上的那些老员工一样,也和你情况一样,以为没了单位后,一家人就等于是走入到了绝望。”
“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谁不是过的比谁好?”
此时此刻钟爱明的心情,还真不是马玉林这三言两语能够化解了的。
钟爱明苦笑了下,抬头望了望马昌:“马老板,下一次喝酒,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这是马昌以前在应酬场合认识的场合,关系也很不错。
马昌沉重的拍了拍他肩膀:“以后回长洲了,记得给我打电话,绝对最顶格的招待!”
“也别失望,记住,有时候一个人走出了一个圈子,下一个圈子不一定就是黑暗,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下一个圈子,我坚信你迎接的肯定是光明的未来。”
“好,感谢马老板。”钟爱明笑了笑,强行振作起精神。
“好啦,钥匙也交给你们了,小伙子,祝你一家和和美美。”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眼看工厂了,我去工厂里转转,这辈子估计是难回来了。”
说完有些失落的走向了门口。
似乎也不愿意在这个他恋爱,结婚,生子,把孩子抚养成人,待了数十年的房子里这继续待下去。
心里难做割舍。
两人在背后也没有阻拦。
在他走了后,马玉林忽然望着马昌:“这个钟爱明,他以前在这个工厂是做什么职位的?”
“能力如何?”
马昌现在对马玉林是非常的了解,聪明,合拍的人,在一起说话就没有那么累。
你只需要讲句话,对方就知道了马玉林心里在想什么。
笑了笑:“怎么,动了留人家的心思?”
马玉林笑了下:“一个把工厂当成是自己家,离开了会如此沮丧,难以做割舍的人,其实并不多。”
“大部分工人,他们在工厂面临倒闭后,第一反应不会去思考原因,而是会去厂长办公室闹,他并没有。”
马昌点了点头,点了根烟:“这个老哥也算是坚守到最后的人了,工厂出现危机后,他主动打了申请报告,不要工资挽救公司。”
“若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沦落到要卖房的地步?”
“因为半年没有拿一分钱工资了,家里被逼的生存不下去了,只能卖房回老家求生。”
“他以前是销售科的科长,如果不是突然出现问题,应该在去年就升厂长了。”
马昌在窗户口,凝重的看了看钟爱明的背影。
然后视线又扩散至整个工厂。
工厂内厂房全部都是斑驳脱落的老红砖。
墙上还刷着当年一些:团结友爱,努力生产,报效祖国的口号。
曾经这些口号下,那些露出纯真笑容的年轻男女工人的场面,已经不在。
只有一些无人打扫,布满了枯枝落叶的水泥局面,孤零零的,徒添了不少的衰败之相。
马玉林想了想:“老哥,这会也没啥事吧?”
“当然,怎么,你有安排?”马昌奇怪的望着马玉林。
马玉林把房门钥匙塞进了口袋里。
然后说:“要不咱们在这工厂里转转?”
马昌似乎明白马玉林想要干嘛了。
哈哈大笑了一声:“好哇,反正没啥事,陪你走走。”
“走!”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一起出门走向了工厂。
直到他们在里头转,马玉林才真正感受到了这家工厂曾经的辉煌。
长洲市属国营厂。
厂区面积达到了六七十亩地。
里边都是那种已经超过了五十年的老桂花树。
这都是当年工厂建成后,第一批工人种下的。
几十年过去了,厂房里绿郁葱阴,虽然已经是夏天,但走在这些老树下,却非常的舒适。
只是,当年种下它们的那些人,要么老了,要么已经离开了。
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第203章:背后的故事
工厂已经接近彻底解散了。
里边空空荡荡的,也没有几个人在走动,更没有人关心马玉林他们是来干嘛的。
所以连工厂大门都是打开的,谁进去都没有人管。
工厂里的设备,都还是四十年前刚刚建厂时购买的。
就这么一套设备,养活了四百多个工人五十来年的时间。
在马玉林的眼里,这种设备,竟然能够让这家工厂坚挺到现在,反而还是一种奇迹。
马昌看了后,都忍不住说:“这种生产线生产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适应现在的市场?”
“国外的生产线,最少已经领先了他们七八代,工厂一套设备,撑死了五年就要调整。”
“不然肯定适应不了市场。”
看的出来,马昌也在为这家工厂而感觉惋惜。
马玉林没说话,继续在里边看。
他重生后,也去了很多即将要面临倒闭的国营厂。
这些工厂大部分的一个景象是:工人扎堆聊天,嗑瓜子,打牌。
工厂里东西也是乱糟糟的,就算是你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搭理你。
用几十年后的话讲,就是已经摆烂的姿态,反正干活一天是这么多工资,不干也是这么多钱。
勤劳不勤劳,给不给工厂做贡献,全看个人的思想品德,和思想境界多高。
但这家工厂却给了他耳目一新的感觉。
里边工具摆放的整整齐齐,里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工人。
哪怕他们都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明明也知道做出来的东西,不会有人要。
但他们还是在认认真真,在自己的岗位上重复着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
也没有一个人会去闲聊。
马玉林一点点把这些东西细致的看在眼里。
最后,他看一个工人刚从边上的工位上下来。
满头大汗,坐在了边上后,拿着开水瓶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的喝着。
马玉林走过来递了根烟过去:“你好。”
工人上了年纪了,五十来岁的样子。
此时此刻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接了过去:“小伙子,你们不是工厂里的人?”
马玉林笑了下:“对,不是工厂里的。”
“刚好买了你们工厂职工小区的一套房子,这不,就顺带着来这边走走了。”
“工厂里的环境很不错,全部都是好几十年的大树,挺凉快的。”
工人哈哈大笑了声:“种这些树的时候,我们那会都是十多岁的小伙子。”
“全厂三百多个工人,一个晚上就种满了,然后这些大家伙,都是我们一点点浇水,看着长大的。”
说起了这些大树,似乎是这家工厂每个工人心里最得意的事情。
因为每个来他们工厂的人,包括领导。
都对他们厂区里的绿化环境赞不绝口。
不过,工人讲着讲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
脸上刚刚那种笑容瞬间消失。
“厂里卖房子的,也只有钟厂长,你不会是来买了钟厂长的房子吧。”
“你怎么知道?”马昌问了句。
果然,老头一听马玉林买的是钟爱明的房子。
心情忽然一阵沮丧,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蹲在了地上,点了烟后,猛口猛口的抽着。
边上有几个工人,在听到这话后,也一个个的全部围了过来。
都很是不舍的问马玉林:钟厂长,真把房子卖了?
一个个似乎心情都非常的凝重,给人说不出来的滋味。
刚刚那个老头蹲在地上半天。
最后叹了口气:“钟爱明是个好人,虽然他还不是厂长,但在工厂没了上面的补贴,出现了危机后。”
“我们一直在把他当成是厂长,因为也只有他在想尽一切办法救工厂。”
“主动打申请不要工资,为了这事,他爱人找他闹过好几次离婚,甚至气的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县城。”
“你买了也好,买了后,他也断了个念头,不然他家也会因为他对工厂的执念,而妻离子散。”
其他人全都沉默,重重的叹气,然后离开了这边。
马昌和钟爱明比较熟悉,更知道他为了拯救工厂,而不要工资的事。
但真不知道他竟然是顶着这么大压力在做事。
没忍住问了句:“钟厂长,他为你们做了很多事?”
不说还好,一说,这几个仅剩下的工人们,开始各种七嘴八舌讲了起来。
前年,工厂出现了巨大的危机,几乎是一夜之间忽然没了订单。
工厂没收入,雪上加霜的是,没过多久,长州市里下了一个通知下来。
意思就是自力更生,市里不会给补贴下来了。
很快,工厂里马上炸开了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