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办呢?”
莫夜煌的声音依旧魔魅,犹如心底回荡的呢喃低语,工人首领没有回答,神情虽然憋气,但眼神很茫然,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似乎,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莫夜煌没有进一步的诱惑,他也不觉得有这样的必要,因为,他所需要的,不是一个被血月之力彻底洗脑,然后只会嗷嗷叫唤,疯狂破坏眼前一切的邪祟魔物。
莫夜煌需要的,是一个想清楚自己面对着什么,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也了解自己要做之事的代价,然后,抱着觉悟与信念而行的人。
莫夜煌并不清楚这个卑微的石雕工人,是否能够成为这样的人,但他愿意试一试。
只是,莫夜煌的尝试,显得非常苛刻,因为,他只是询问着工人打算怎么办,却没有给与一丝一毫的提示。
地球上,有着各式各样的理论与主义,这些东西都可以派上用场,但莫夜煌并不取,他所希望看见的,是奈瑞世界一个普通的土著,一个卑微的社会底层,在生活沉重的压力下,在现实不断的殴打下,那从灵魂中爆发出来的火焰。
这火焰,莫夜煌也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呈现,也许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也许是一种思想的启蒙,也许是自暴自弃的亡命挣扎,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火焰注定是纯粹的,代表着奈瑞世界底层最广泛的根源诉求,同时,这火焰也注定是疯狂的,因为这火焰源自于极端的情况。
唯有这样的火焰,才拥有在神的意志镇压之下,推动世界向前迈进的力量。
石雕工人们的生活,彻底回到了往昔的轨迹,艺术大师苛刻的要求,庞大的工作量,匆忙的工期,形成了生活的重担,一层层的压了下来,对这些工人而言,这已并非生活,而是生存。
唯有餐桌上愈发稀少的肉食,见证着什么叫做今日不同往日。
“你打算怎么办呢?”
莫夜煌依旧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吃饭,悠然的低语着,而工人们不发一言,生存的压力,让他们的神色只有一片麻木,这个时候,神话存在的心灵鸡汤,几乎没有什么用了,甚至连血月的精神侵蚀,也几乎失效,因为他们的大脑,此刻已是一片空白。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的意思很好理解,但有一些潜台词,是常人很难理解的。
挣扎于生存边缘的人,连善恶都不具备,因为他们根本无暇去思考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失去半年收入带来的窘迫,一点点的发酵着,节衣缩食成为常态,生活只剩下苦熬,而命运,也从来不吝啬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恶意。
那个一时冲动,和商会雇员打架的年轻小伙子,彻底病倒了。
这倒是不是外力导致的因素,而是顺理成章之事。
因为他一时莽撞的缘故,导致那天一起搬运货物的石雕工人们一起失去了半年的收入,好几个家庭一起过上了节衣缩食的苦日子,一些风言风语传来,导致还很年轻的他,积累了太大的压力。
而这个小伙子,就是那个石雕工人的首领的儿子。
工作的代代相传,对底层人民而言是常态。
医生是不可能请得起的,最便宜的退烧药剂买了一瓶,给儿子灌上后,这个沉默的中年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耳边依旧回荡着莫夜煌的低语:
“你打算怎么办呢?”
往昔的他,并没有回答,但此刻,他却忍不住应了一声:
“这样下去不行啊!”
身为石雕工人的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他也有着生活得来的朴素经验,而这些经验告诉他,儿子的这一场病,导致了本来就难熬的生活,会变得更加艰难,这还建立在儿子必须快速康复,积极上工的前提下。
如果病的时间稍微长一些,那么,他打算让儿子接替他的工作的想法,很有可能就会落空。
一个病弱的工人,显然很难获得艺术大师的点头,继而进入这个石雕工作室,领上那一份微薄但却必不可少的薪酬。
如果儿子没办法接替自己的工作,那么,自己年岁渐大,万一自己也到了扛不住的时候,生了一点病,到那时,自己这个家庭怎么办?
即便是没有读过书,他也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结局,因为,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住在贫民区的好几户人家,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彻底消失的。
这几户人家,是搬去其他地方讨生活,还是埋在了乱葬岗中,没人知道,也没人想问。
思索了许久的中年父亲,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第二天,他就叫着喝了药,结结实实睡了一天的儿子去上班了。
儿子的病好了吗?中年父亲已经不愿意去想,他能做的只有祈祷。
祈祷儿子的病没事,也祈祷这短短一两天的休假,不会让儿子的工作表现获得艺术大师的劣评。
神话存在们也没有坐视不管,们的力量延伸向现实,也试图对让这个石雕工人父亲的儿子尽快康复,这种做法并不是没有意义,凭借他们的超凡之力,也的确让那个年轻人的身体变好了一些,只可惜,这是心病。
神有大能,能改风雨雷霆,却非全能。
周围的风言风语,依旧未曾停止,那个年轻人在工作的时候,轻轻的咳出了鲜血,然后,他飞快的擦去嘴唇,装作没事的样子,拖着虚弱的身体,努力的工作着。
而这一切,都倒影在那个沉默的石雕工人父亲眼中。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必须做点什么。”
麻木的眸子中,渐渐燃起了生命本该具有的活力,而这活力,源自于生命最本能的渴求。
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
这股活力,犹如燎原的业火,如此的狰狞与疯狂。
神的心灵鸡汤之言,依旧回荡在他的思维之中,但这些心灵鸡汤,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效果。
这股源自于生命最本能渴求而来的活力,本质就是一种兽性,被本能催促着,渴了就去喝,饿了就去吃,没有就去争夺。
只是,这兽性,也是最原始的人性,而此刻,这个石雕工人脑海中的人性,彻底压到了神性。
262.罪之王冠与恶之智慧
道德,是强者的特权,生存,是弱者的正义。
这个石雕工人,只是遵循了自我的本能,做出了最符合自我的选择。
灵修之道的本质,就是挖掘与升华自我的灵性,何谓灵性,本质也是精神的一种选择与蜕变。
当这个石雕工人做出抉择之时,他脑海中那个闭合许久的竖眸,彻底睁开了。
血色的火焰从竖眸中流淌而出,疯狂的灼烧着这个中年石雕工人的身心。
一切的变化,皆是如此的水到渠成,因为这并非外来的侵蚀,而是发自灵魂的主动拥抱,是一种主动的选择与蜕变。
蜕变之时,这种中年石雕工人依旧沉默的工作着,一切如常,只是,他的视线中倒影的一切,开始不断的被剥离,疯嚣而不可名状的景色,一点点的充斥其中。
属于秩序的,一点点消逝,属于混沌的,一点点流露,灵界的风景,如此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中年石雕工人脑海中的竖眸,仿佛化作了他的第三只眼,带领他穿透秩序与混沌的界限,窥探不该为人所窥探的灵界风景,又仿佛化作了一个媒介,将作为个体的他,与身为源泉的血月链接在一起。
同时,这个竖眸,也是一个王冠,这是血月给与的加冕。
如果是正常人,直视灵界的风景,认知将会遭受到混沌的侵蚀,直至身心一点点的崩坏,但这个石雕工人却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因为,他根本没有注视灵界的风景,只是沉默而又专注的想事。
他没读过书,甚至一把年纪了,也没有多少社会阅历,因为自他懂事为止,就帮父亲在石雕工作室里打下手,学习着如何制造石雕,等到自己成年了,就接替了父亲的工作,他人生中少数值得记忆的事情,就是在贫民窟中找了一个女子结婚,哦,还有一次跳槽经历,从一个经营不善而破产的石雕艺术大师工作室中,跳到现在这个艺术大师的工作室中。
贫瘠的人生,让他此刻倍感困惑,因为面对困境时,他无法从自己的人生经历中,提取出一丁点有助于改善局面的智慧。
哪怕绞尽脑汁,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想法,也只是去别人家里偷一些喂牲口的糠皮,然后混入粥里煮一煮,最后把粥冻起来,用小刀子切成一块块慢慢吃,然后再想办法去摘点吃不死人的野菌野菜,这样可以让一天的粮食多吃几天,节省一些饭钱开销。
这是为了生存而积累的小诀窍,但是,无助于解决眼下的局面,因为即便是生活阅历贫瘠如他,也知道,一旦出现咳血的症状,儿子的病就小不了,也就是说,这不是苦苦节省一点饭钱,就能解决的事。
心头仿佛有一把火,不断灼烧着这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让他愈发躁动难耐,如果是在平时,他现在很想蹦起来,疯狂的大喊大叫,然后砸碎点什么,但现在,他却愈发专注,眼神虽然空洞,但瞳眸中却泛起无数血丝。
贫瘠的脑浆,剧烈的搅拌着,往昔因为沉重生活压力而长期放空的思维,开始全功率的运转。
必须在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之前想出一些办法来。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与极端,甚至让他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但他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数十年积累的工作经验,让他握着小刻刀的手依旧坚定,一点点在石雕粗胚上雕刻着。
细碎的石粉一点点露出,雕像那粗犷而富有艺术风范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只是,这个石雕,已经渐渐脱离那个艺术大师定下的框架,石雕的造型,开始渐渐变得扭曲而畸形起来,一种若有若无的疯狂感缠绕其中。
周围那些同样在工作的石雕工人,骤然觉得地下室的光线似乎变得有些暗,不约而同的抬头,发现墙壁上的灯开始闪烁起来,光影交错间,闪烁的影子犹如活物一般在墙壁上蠕动着。
但这些工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多在意了,地下室的电能线路有毛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灯要是坏了,点个油灯照样工作。
这些工人却没有发现,地下室中那些闪烁而蠕动的阴影,渐渐向着沉默中年男人雕琢的那个石雕汇聚而去。
冥冥之中,源自于灵界的邪祟,经这个中年男人之手,降临于现实之中。
中年男人依旧沉默而专注的想着事,只是凭借娴熟的手艺本能的干着活,他也没有发现自己正在雕琢的石雕出现了异变,也没有发现,闪烁而扭曲的阴影环绕着他,莫名的蠕动着,的诡异颤鸣之音,从阴影中回荡而起。
“斯卡老大,我今天没偷到足够的钱,是因为有一个员警驻扎在街上,我不好下手。”
“小子,别废话,不管你有什么原因,你今天没偷到足够的钱,就必须接受头儿的惩罚。”
“饶了我吧,我发誓,明天我一定会弄到足够的钱,一定会弄到的,双倍,不三倍。”
“就凭你小子的低劣的盗窃手艺,能弄到这么多钱?别开玩笑了,拖下去……”
聆听到这些莫名的声音,中年男人骤然回过神来,而后,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到了自己正在雕琢的石雕,原本以勇武战士为模板雕琢而成的石雕,此刻渐渐纹理清晰的面庞上,显现的却是另一幅模样。
这是一个油滑而机灵的面孔,但呈现出来的神色,却是如此的扭曲而痛苦,仿佛遭遇了酷刑折磨一样,直视这个石雕的面孔,中年男人又莫名的听到了一些诡异的颤音。
“啧,没想到这个小鬼居然就这样死了,你们下手别这么重啊,算了,反正一批小家伙都被员警记住面孔了,换一批也不错,把他拖出去埋了吧……”
中年男子虽然听见了这些,但却没有太在意,一方面他以为这是幻听,而另一方面,多年来沉重的生活压力,早已经把他的好奇心彻底磨灭了。
不过,直视着这个石雕,中年男子骤然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可以想办法去偷点能过渡过难关的钱。
很难说这个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但这个念头一经诞生,就根深蒂固的扎在中年男子的脑海中,强烈到挥之不去,不过,当这个念头诞生的时候,中年男子猛然觉得肩膀有点沉,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上面。
中年男子转头一看,却发现肩膀上除了因为灯光闪烁而泛起的阴影,也什么都没有,他就没多看了,然后把全部的心神,投入到偷钱的问题上。
诡异的是,中年男子仿佛获得了偷盗的天赋一样,思索着偷盗之事,下意识的便冒出许多想法来。
该去哪里偷,怎么偷,怎么脱身,一系列的想法悉数冒了出来。
但中年男子随之皱眉,因为他觉得,如果只是去街道上偷钱包,很难获得一笔解决目前困难的钱,唯一的选择,就是想办法去富人区偷,但和警力相对贫乏的平民区相比,富人区有着充足的警力,甚至很多警局就直接开在富人区的门口。
而要去富人区偷,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为凭。
如果是平时,中年男子察觉到事不可为后,会迅速的放弃,但此刻,他却宛如钻了牛角尖一般,执拗的往这方面去想,而与此同时,从灵界延伸而来的扭曲阴影环绕着他,渐渐的,勾勒出那如竖眸,也如王冠的形状。
更诡异的不可名状,犹如受到感召一般,从灵界更深处渗透而来,的诡异颤鸣回荡着:
“等等,你放过我吧,多少钱我都会给你。”
“晚了,大卫子爵对你的行为非常的气愤,因为你竟然敢用自己的脏手,触碰他最珍贵的珠宝,所以,他要你死。”
的诡异颤鸣后,中年男子又觉得肩膀一沉,仿佛又有什么东西趴在了上面一般,但他还是没在意,重要的是,他脑海中骤然冒出了很多灵感,他知道自己该怎么躲避员警的注视,怎么潜入富人区,然后怎么巧妙的盗走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
邪恶的智慧,正在中年男子那贫瘠的大脑中不断蔓延着。
制定出一系列计划后,中年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凿子,他招呼着暗中咳血两次,却硬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儿子,打算提前下工。
周围的石雕工人见状,下意识的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他们的薪酬可是与干的活挂钩的,晚点会有人来检查,多少活给多少钱,假可以休,但钱也没有。
在这些石雕工人眼中,中年男人分明是担心自己的儿子,然后打算放弃一天的报酬,换取儿子的良好休息,作为代价,他们家的餐桌上的食物,只怕又要减少一些了。
有些石雕工人装作看不见,有些石雕工人咬咬牙,决定晚上回去和婆娘说一下,给中年男子家支援一些硬面包。
但却没有人知道,这个中年男子在刚才短短的时间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蜕变,只是,有些石雕工人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猛然皱眉,只觉得中年男子背后的阴影,显得特别的浓郁。
回到贫穷的家中,让儿子好好休息,中年男子便出门了。
走在街上,脑海中还是有一些杂音,这些杂音是一些善念,这些善念告诫着他,盗窃是不好的,后果是严重的,一旦被抓住了,不只是他,甚至他的妻子与儿子也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不如等等,也许会有转机。
中年男子很自然而然的漠视了这些善念,因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深渊的边缘。
儿子的身体一旦出了问题,无法继续工作,那么,自己这个家庭必然走向末路。
石雕雕琢是一件重体力活,一旦年老力衰,干不动活,或者没办法保质保量完成手中的工作,那个艺术大师可不是什么慈善家。
是趁现在还能跑能跳,冒着死全家的危险,去博一搏,还是再苦熬个几年,等到自己跑不动也跳不动的时候,然后全家一起死,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也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
走在路上,他的腰虽然佝偻,但步履却有着往昔不曾有的坚定。
善念的劝解,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良久之后,一阵微风吹过,某种灵感在中年男子的脑海中回荡着,他福至心灵,下意识往街边的巷角走去,巷子纵横交错,显得异常复杂,而这里也通常是一些阴暗人士盘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