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仿佛是个幻觉，但莫提知道，这绝不是幻觉，因为，杨天意的肢体猛然颤动起来，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超自然力量驱动着，肢体猛然飞了起来，然后重新拼凑起来。
莫提相信，这般碎尸重组绝对不是出于杨天意自愿的，而是潜伏于杨天意体内邪恶诅咒的所为，因为，如果出于主观意志，杨天意的右手，就不会插在脖子上，他的右腿，也不会占据了左手的位置。
总而言之，此刻的杨天意以一种异常猎奇的姿态，屹立于众人面前。
歌宵咏者们见到杨天意真的尸变后，二话不说便是出手，诸般灵修法术使来，杀力非凡，但尸变后的杨天意，一改生前的废柴，战斗力疯狂攀升，张嘴吐出一口气，便化作滚滚黑烟，这黑烟具备异常恐怖的腐蚀性，歌宵咏者也挡不下，只能狼狈奔逃。
虽然对杨天意的尸变感到异常惊惧，但莫提还是出手了。
屹立于国土之中，自身便是国王，在莫提的操纵下，王国传承的精髓得以呈现，整栋木屋化作了强大的杀戮机关，一砖一瓦，都化作杀人的利器，配合其他歌宵咏者的攻击，倒也战力强横。
但越是战斗，众人的面色就越是难看，因为他们的攻击，对尸变的杨天意皆没有什么效果。
剑击火灼，虽能在杨天意的尸身上留下一些伤势，但这些伤势转瞬之间便已经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与尸变的杨天意战斗，还要忍受那周期性波动的心脏剧烈跃动之痛。
莫提战斗了一会，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再一次回到了那陈腐破败的木屋，在黑雪的飘荡间，他看见了一些难以言喻的真相。
那个诡谲的存在，下半身延伸出许多阴影触须，缠绕于杨天意的各个身体部位，犹如操纵扯线木偶一样，操纵着杨天意的尸体与众人战斗，众人的攻击在尸体上留下伤势，那个诡谲的存在便以阴影触须在尸体上一抹，便抹去了伤势。
莫提见到这一幕，便知晓了真相，那个诡谲的存在便是诅咒的具现化，杨天意的尸体只是一个傀儡，如果不能击倒根源，光是破坏傀儡一点意义都没有。
莫提想要出手攻击那个诡谲存在，但出手前的一瞬间，蠕动的阴影化作触手，从背后延绵而来，缠绕住莫提的双手，让他无法出手。
“我不会放弃……我绝不会放弃王国传承……”
莫提转头一看，便看到了一个有着类人形态的不可名状之物，漂浮在自己背后癫狂呢喃着，而看到这个不可名状存在的那一瞬间，莫提心中便产生了一个明悟。
它，就是自己的心！
视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莫提回归了现实，让人感到绝望的战斗依旧持续着，歌宵咏者们用尽手段，却始终无法击败杨天意的尸体。
莫提忍不住低头，他看到自己的双臂上多了许多被勒出的淤青，这些淤青痕迹彰显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皆非幻想。
直视这些淤青伤痕之时，莫提也无由来的知晓了许多事，通晓了自己的命运与未来，
畸变的心相本来一直潜伏在生命的心灵阴暗面中，唯有在生命死亡后，才会归于灵界，而后化作邪祟，但此刻，这畸变的心相彻底苏醒了，开始主动跨越灵界与现实的界限，意图取代本体。
所以接下来，莫提会越来越频繁的堕入那个领域，然后一次又一次被自己背后的不可名状之物攻击以及侵蚀，而这，是一种诅咒！
事实上，莫提此刻莫名而无由来的“知晓”，便是侵蚀的证据。
属于混沌的法与理也渐渐渗透到莫提的身心之中，无需学习，无需研究，犹如鸟类生来便会飞，抵达那个界限时，该知道与不该知道的信息，皆如此自然而然的浮现于思维之中。
这是混沌的赐福，也是混沌的灾厄，因为，知道的越多，也越接近那无法回头的界限。
但莫提此刻没有在意这些，他依旧低头直视着自己的双手，凝视着那些淤青之痕，哪怕那些歌宵咏者不断喊着“你这死扑街发什么呆”，莫提依旧一动不动。
灵修之道的本质，就是挖掘并且升华自我灵性，而走上这条路，也须得明心见性。
但说来轻巧，明心见性四字做来却是何等艰难，甚至可以说，古往今来皆没有几人能够做得到。
而就在方才，莫提却超越古往今来绝大部分人，窥见了自己的“心”。
如此扭曲，也如此疯狂。
也许在年幼之时，他的心是纯粹的，但随着岁月的渐长，尤其是父亲将王国传承传给他的时候，他的心蒙上了尘埃。
艰苦修行时的坚持，修成几分本事后的得意，发现王国传承缺陷时的无奈，眼睁睁看着王国传承被时代一点点淘汰，自己毕生所学已经毫无用处时的叹息。
这些，皆是尘埃。
漫长的人生中，无数尘埃不断的叠加，渐渐化作了淤泥，将纯粹的心彻底覆盖，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而不愿放弃的执拗，也让这些淤泥变得越来越厚，最终堕入了畸变的界限，化作了扭曲的不可名状之物。
明心是功，见性是德，照见己心的莫提，也是有所彻悟。
诅咒并非源自于外界，而是早就根植在自己心中，是自己数十年的风霜人生，堆积于心中而成的淤泥，若要摆脱诅咒，唯有放下以及舍弃，若非如此，必是永堕炼狱，万劫不复！
说不清是混沌的戏谑馈赠，亦或是自我灵性的最终警告，但摆脱诅咒的方法，是如此的清晰，只要他废掉自己的灵性修为，彻底舍弃王国传承，放下自己一生的坚持，便可从诅咒中走出来。
但知道归知道，莫提却迟迟没有动手。
这一瞬间，莫提骤然明悟了杨天意闯进来时，为什么会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然后听了自己的答案后，又为何发出了叹息。
有些人，即便明知道前路的结果是万劫不复，但最终还是会走上去。
凡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蠢。
既然放不下，那么，最终的选择只有一个了。
莫提眸子露出彻悟之色，缓缓跌坐，双眸闭合，低语道：
“礼赞失心炼狱，我愿失心，与你同堕炼狱！”
293.明心见性堕炼狱
在这关键时刻，莫提骤然罢手，闭眼跌坐，让那群歌宵咏者都感到异常的震惊，不知道他抽什么风。
但当莫提跌坐之后，丝丝缕缕的黑气凭空而来，犹如触须般缠绕着他，而后，莫提本就枯的身体渐渐枯萎，仿佛被无形之物掠夺了血肉精华一样，那些歌宵咏者们立刻便有了结论:
“糟糕，莫提居然被诅咒给侵蚀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被灵界中无处不在的混沌法理侵蚀，莫提一念而悟，最终做出了抉择，他没有放下坚持王国传承的执念，没有选择放弃修为而逃离诅咒，反而更进一步的拥抱诅咒。
这一瞬间，凭借血月总经理特效，悄无声息间消失于众人注意中的莫夜煌，不由得露出一抹赞赏之色。
莫夜煌之前觉得莫提心性不佳，估计已是前路已绝，但当莫提做出这般抉择而后，莫夜煌便觉得，这厮还有几分缘法未绝。
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混沌法理给与的诱惑，总而言之，莫提在这一刻，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人心若海，每时每刻每个瞬间，皆有无数念头如浪花跃起，一念向善，一念向恶，一念逐利，一念超然，无数念头此起彼伏，互相冲突，互相叠加，最终形成了森罗万象。
普通人的一举一动，看似自我抉择，实则只是意识大海中无数念头浪花碰撞后的产物，只是一个被意识之海涌动操纵的傀儡，终其一生，皆无真正的自我可言。
此海，可称苦海，因为此海广袤无边，非凡人而能渡。
而莫提借灵界诡秘威能照见己心，已是洞穿意识苦海，于无穷念头浪花中，得见真我明心。
纵然这颗心，已是扭曲与疯狂，但那也是自己最纯粹的本质，象征着最纯粹的“我”！
天生圣贤心之人，终归是少数的，绝大部分之人都是凡人，举个例子，有人天生便贪恋富贵荣华，他的本心一言蔽之曰，便是贪。
这是秉性，是本我，也是本心，是每个人心中最坚不可摧的原点，存在便已接接近不朽金性，足以贯穿人之一生，百年千岁万载皆不易不改，所以才有人道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言。
明心之后，还需见性。
本心为贪，有人遵循本心而动，如虎狼而行，不择手段去攀爬去掠夺，只为满足自己的贪欲，这是见性，也有的人克己而行礼，一日三省，虽有贪心，但却后天打磨，而成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之境，这也是见性。
还有的人，枯坐桫椤树下，以思索为舟，持心为舵，泛于意识苦海中，降无量量烦恼魔头，堪称本心之秘，最终于证就无量菩提大觉悟，彻悟空无之妙谛。
更有的人，清泉明月诵黄庭，丧葬之上击瓦歌，最终铸就有情而不累，忘我而逍遥之玄真，这些通通皆是见性。
明心乃是先天根，见性却是后天果。
纵然秉性为贪，只有一颗贪恋荣华富贵的庸碌贪心，若能明心，也能见性，便有超凡入圣之机缘，是以，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有道性，人人皆可成佛作祖，只是，说来轻巧，做来唯艰。
此刻的莫提，便是明心而见性。
因为执拗坚持，心渐至扭曲，也因这份扭曲，愈发的执拗坚持着。
不愿放下，那便继续坚持，既然已徘徊在疯狂边缘，那便……疯狂到底。
丝丝缕缕的黑气袅绕着跌坐于地的莫提，虽是邪异，但莫提之神色却是莫名之庄严。
知晓前路，也知道自己的结局，但却一意孤行，哪怕永堕炼狱也不在乎，这般意志便是一种雄浑的觉悟。
黑气缠绕胸前，而后，衣衫碎裂，而后血肉开始枯萎崩解，露出了被肋骨包裹着，正在疯狂跃动的心脏。
而后，黑气渗透而入，疯狂跃动的心脏愈发疯狂，最终，犹如一颗炸弹一样，轰然爆炸。
心脏爆破，带来的伤害自然不用多说，莫提口鼻溢血，而后缓缓闭上眼，双手放在膝上，便以跌坐之貌与世长辞。
死亡只是一个开端，丝丝缕缕的黑气，汇聚于其胸膛的空洞之处，隐约间，一颗由黑气构筑而成，每时每刻都在变幻各种形状，显得极其不可名状之“心”缓缓浮现。
属于灵界的气息，从这颗“心”中流淌而出，让整个木屋皆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大恐怖感。
褪人心，而铸魔心，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一个伟大的奇迹，因为这是秩序生命凭借自身意志，强行跨越那不可名状的界限，抵达混沌领域才能证就的成果。
只可惜，这一幕只有莫夜煌与老巴尔有心欣赏，那些歌宵咏者见到这一幕，皆是感到莫名的惊悚，而后战意全消，不愿继续在这个木屋中多待，而是仓皇而逃，当然，说的好听一些，这叫为了保存有生力量而进行的战略转移。
他们回去后，必然会大肆叫人，然后组团过来围剿，但莫夜煌却没有阻止，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
失去敌人后，尸变的杨天意，也仿佛失去了动力，直接散架了，重新变成几块残骸，均匀的扑在地上，但他的异变并没有停止，尸身胸膛处的空洞，也有诡异而灾厄的气息涌动着，也和莫提一样，同样构筑为一颗魔心。
“老巴尔，看着这一幕，你是否领悟了什么？”
顾盼一会之后，莫夜煌转头看向老巴尔，老巴尔闻言后，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谨慎的说道：
“看到杨天意以及莫提的变化后，我的确有了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
老巴尔的态度异常的恭谨，甚至于，回答的时候还会刻意的低下头，以此遮掩眼神中的恐惧。
老巴尔能够非常清晰的察觉到，莫夜煌虽然看似温和，但背后却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直面他，每一瞬间，都有一种仿佛自己即将被吞噬的感觉。
莫夜煌见状，微微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作为仙人，他纵然百般收敛，但生命本质的不同，还是会有一些无法掩饰的异状显现，一如此刻，即便莫夜煌没有这方面想法，但莫夜煌浑身无量量的仙人细胞，却是自动的异变起来，化作无数异种探嗅细胞以及分部神经节点，从各个层面分析老巴尔的美味成分，以及制定相关的烹饪以及食用方式。
如果莫夜煌真的有心，他甚至都不需要有主观的战斗倾向，只需稍微放松一下对自身细胞的管控，下一瞬间，老巴尔就会彻底人间蒸发，成为流动于莫夜煌浑身细胞中的营养。
这般神通，乃是莫夜煌最近不断探索仙道，努力修行而来的成果。
如果是普通人，也许察觉不到这些，但老巴尔恰好察觉到了这些，所以自然而然感到恐怖，但莫夜煌也不会为了照顾老巴尔，而刻意削弱自己，便也懒得多说，淡淡问道：
“哦，说说你那不成熟的想法吧。”
老巴尔恭谨的点了点头，看向杨天意以及莫提的尸身，而后说道：“他们正在升华，这种升华异常的完美，与之相比，我也显得异常的残缺。”
老巴尔证就疯狂智慧邪神的业位，本质上也是莫夜煌的复刻了现实的灵修超凡体系，然后以血月的模式重订而来的成果，所以，他虽是隶属于血月的邪神，但本质上也和隶属于虚空的主神有着极度的相似。
而杨天意以及莫提，此刻所行之道，却是奈瑞世界血月最核心的心相畸变之道，他们才是真正的血月嫡系。
所以，杨天意以及莫提身上发生的变化虽然诡谲难言，但在老巴尔看来，却是如此的完美，甚至有些微妙的羡慕，因为唯有完美升华的他们，才能更加完美的契合血月的本质。
莫夜煌笑了笑：“大道五十，遁去其一，四九之数周行不息，方有森罗万象之变，太完美，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退一步，反而能海阔天空，但这就不多说了，你觉得他们真的能蜕变成功吗？”
老巴尔落在了两个尸体的胸膛上，那一颗魔心若隐若现，仿佛受到什么干扰，始终无法彻底成型，随之老巴尔抬头，天穹之上，浩瀚的世界本源心光源源不断降下，镇压天地间一切魑魅魍魉。
答案很明显的，有世界本源心光的镇压，杨天意以及莫提的蜕变，不仅是困难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
鱼儿想要跃出水面，却发现外面是酷热的沙漠，鸟儿想要落于大地，发现地面是滚烫的油锅。
这是非战之罪，而是获罪于天无可祈也。
看到老巴尔轻轻摇头，莫夜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巴尔啊，你证就疯狂智慧之业位，成为了一尊满脑子奇怪知识的邪神，但是，你反而比以前身为人时少了几分愚者气魄，我且问你，人之愿，可逆天否？”
听到这个问题，虽然老巴尔依旧对莫夜煌感到恐惧，但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清楚，现实是如此的冰冷残酷，智慧越深，就越是不会相信奇迹，因为，一切因素皆已知晓，能够做到的，以及不能做到的，皆是如此清楚。
莫夜煌也不多说，随意的挥挥手，周围的景色飞快的扭曲着，木屋墙壁变得腐朽，黑雪肆意飘荡，眨眼间，两人已经跨越了现实，踏足了灵界之中。
“你且看那两人！”
老巴尔定睛看去，杨天意以及莫提的尸身，依旧躺在原地，但却有两个不可名状的邪祟，围绕着两人的尸身而转，这两个邪祟，就是他们的心相畸变孕育而成的。
两个心相邪祟，正在试图钻入两人胸膛处的空洞。
尸体的胸膛的空洞伤势，化作贯穿灵界以及现实的通道，那在现实世界显现的魔心，本质上就是灵界中的心相邪祟。
最终的蜕变，便是邪祟魔心，驱动着凡尘肉躯，化作行走尘世的混沌邪魔！
只是，两头心相邪祟的动作却并不是很顺利，每当它们试图钻入杨天意以及莫提尸身胸膛的空洞时，丝丝缕缕的世界本源心光便会泛起，如雷霆闪烁，在邪祟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势，也阻碍了两头心相邪祟真正与两人的尸身结合。
只是，两头心相邪祟没有停止，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有一种至死方休，不，哪怕是死亡也绝不会放弃的决绝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