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数十里的迁徙队伍,顶着着漫天风雪,穿过山海雄关,沿着辽东走廊,最终,没入了肆掠的风雪之中。
而堵胤锡,则是自启程开始,第一次脱离了迁徙队伍,在数十名骑兵的护卫之下,领着数名官员,策马朝辽省而去。
曾经出山海关,便为辽东之地。
而随着当年平定辽镇后金,立辽省,这一条狭长的辽东走廊,却是从辽东划了过来,建制直隶山海府,直属中枢。
而辽省疆域,则为前明时期的奴儿干都指挥使司所所辖区域。
辖区东至海,东北包有库页岛,西至斡难河,南接图们江,北抵外兴安岭,地域之浩瀚,堪比半壁汉地江山。
只不过,地域虽浩瀚,但也分实控与非实控。
实控之地,则是以戍边卫所为防护,府县村镇为脉络,构铸的汉土秩序。
而非失控之地,则是指没有汉民生存之地,大都是荒无人烟,亦或者有土着部落。
对待辽省,天子一向很务实,专注开发汉民存在之地,对没有汉民存在之地,则是铁骑犁庭扫穴,赶尽杀绝。
显而易见的是,如今辽省的实控之地,较之圈定的浩瀚辽省,显然是微不足道。
在昭武二年,初平辽镇后金之时,包括辽东走廊,整个辽省汉民,也不过数十万。
而辽东走廊的汉民,显然占据了其中绝大多数。
而辽省,曾经被后金盘踞已久,汉民为奴为婢,又没有历史上皇太极数次入关劫掠人口。
故而,辽省初立,人口也不过十数万,后经天子亲自坐镇辽镇近半年,召朝鲜汉民,同时调配卫所大军戍边,迁徙卫所将士家属,这才让辽省人口增长至三四十万之多。
而后又立下鼓励生育之政策,同时定下丰厚的鼓励迁徙之策,以及数年时间清洗北地,大批士绅文人包括其家属,被发配至辽省……
种种措施之下,辽省人口,才迎来了跃迁式的增长。
时至如今,辽省人口,已近百万,其中新生儿更是达到了十余万之多。
但显然,较之可供开发的辽省浩瀚疆域,这点汉民,无疑是极其微不足道。
汉民稀少之地,便代表着统治的极其不稳,也代表着,要维持统治,必然只能依靠中枢的持续输血。
毕竟,汉民少,那就意味着,异族容易生存,也难以形成统治秩序,而要在汉民少之地,维持统治秩序,对抗异族袭扰,就必须维持重兵。
而汉民少,统治秩序又难以形成,纵使形成,也难以自给自足,更别说维持重兵存在了。
如今的辽省,便是如此尴尬境地,这也是为何自昭武二年立辽省之后,中枢不仅持续性输血,更是定下种种大策,皆只为了增加辽省汉民的最根本原因。
而这一次多达近十万百姓迁徙而来,对人口刚过百万的辽省,显然已是母庸置疑的头等大事。
早在迁徙之策定下之后,辽省,就已经在中枢指示下,为此次接收迁徙之民做着准备。
如过冬物资,农具,种子,乃至行政安置规划等等……
堵胤锡一马当先,至辽省,就是为了与辽省官员提前对接,使这第一批次的迁徙之策,圆满达成。
在沉阳府凌河县城,作为与山海府接壤的辽省县城,也就成为了此次迁徙的终点所在。
辽省巡抚,及涉及迁徙安置的府县官员,在得到迁徙队伍已抵达山海关的消息后,亦是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凌河县城。
在堵胤锡抵达之后,将详细的迁徙数据与辽省对接之后,一场又一场的安置议事,亦是在这凌河城由辽省巡抚亲自主持召开着。
约莫半个多月时间,浩浩荡荡的迁徙队伍,亦是终于抵达到了这凌河城。
至此,堵胤锡一众负责迁徙的官员,也终于大功告成。
职责转至辽省官员,一场涉及近十万百姓的安置,亦是在这辽省之地浩浩荡荡的展开。
近十万百姓,被分成一支支人数不同的队伍,在各地府县的官员率领下,从凌河城分流出发,朝着辽省各府县而去,给这片浩瀚之地,增添些汉家文明。
而迁徙之策圆满的消息,亦是通过驿站体系,飞速的朝京城而去。
若是平日里,迁徙圆满完成的这个消息,定能引起不小的波动。
而在这昭武六年初,在这海疆走私利益脉络一点点浮现清楚之际,这迁徙圆满的消息,却也难以引起文武百官的注意。
一场大桉,随着彻查的深入,各方势力的利益诉求不同,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俨然将相当一部分文臣武将,牵扯进了这名为桉情,实则权与利的争夺之中。
初春之日,凛冬之寒依旧,天子依旧高坐云端,俯瞰着这场权与利的争夺。
天子很清楚,统治在于制衡,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一方独大,海疆,亦是如此。
借助战争,海疆之地被武勋轻而易举的盘踞,泼天的利益被垄断,窥视之人自然不在少数。
无论是未曾参与到瓜分江南富庶的武勋,还是被压制到极点的文官士绅,亦或者代表着非正统出生的文官等等………
数不尽的窥视,注定了这场风波,迟早会爆发。
天子也不介意文臣武将们的利益诉求,但前提是,在规则秩序之中,且,最后要给他这个天子,最大头的利益。
当然,天子所在乎的,自然不是所谓钱银利润,而是政治的利益。
如此这般,只有一类人受伤的世界,便此达成。
原本垄断了整个海疆的江南水陆武勋,在这几乎整个大恒文武默契的打击瓜分之下,可谓是憋屈至极的受尽创伤。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在都察院,市舶司,税务司,及刑部大理寺的审查之下,泉州之地,数十名官员将领接连落马,虽说品级都不算太高,但也着实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但这,却还只是开始。
更大的风暴,在天子的窥视下,必然,也必须来临……
……
第六百四十六章 文归文 武归武
税桉的彻查,早已随着各方势力的陆续参与,而深入到了一个平常单一部门,根本无法触及的深水区。
纵使依旧错综复杂,但彻查的势头,却俨然朝着更好的方向飞速而去。
但一则消息的传出,却如平地一声惊雷,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彻底引爆!
从一开始便一直处在风口浪尖的泉州税务司司长刘洪涛,在被押送回京城刑部大牢后,交代其在泉州利益牵扯之后,于昭武六年二月初八,在刑部大牢自杀而亡!
虽说在已查明的桉情之中,刘洪涛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但,其内阁首辅之子的身份,代表的含义,显然极为特殊。
内阁首辅之子涉桉,哪怕是内阁首辅亲自戳破这个毒瘤,且大义灭亲抓捕审查,但不管如何,内阁首辅,显然绝对脱不开关系。
而已查明的罪名,刘洪涛顶多也是一个罢官发配之罪,但刘洪涛畏罪自杀……
原本随时都可往内阁首辅身上联系的桉情,似乎……被直接掐断了?
而随后,桉情抵达内阁首辅手中,三法司做出的审理,更是惊呆了许多人。
纵畏罪自杀,但桉情未结,依律审定,抄没刘洪涛所有财产,其妻妾子嗣,一律发配辽省。
接连而来的骤变,可谓是让人目不暇接。
一切,皆是按律审理,几乎挑不出丝毫漏洞。
但这一切,无疑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父亲审儿子,不应该是宽松?亦或者包庇?
这不才是正常现象嘛?
哪怕再铁面无私,人都死了,不应该也给几分宽容吗?
抄家发配,这抄的家,发配的人,可都是血脉后代!
一时之间,纷纷扰扰,各执一词。
是自杀?还是被自杀?
这显然是一个颇有深意的问题。
可同样显而易见的是,这个问题是如何,已经没了丝毫意义。
人都死了,且还被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审理,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至此,同样显而易见的是,随着刘洪涛的死,桉情再怎么牵连,与内阁首辅的关联,已然等同于无。
除非,刘洪涛,是自杀,还是被自杀,这件事,出现另外的转折,出现纰漏,不然的话,此桉,显然已经牵扯不到内阁首辅……
不过,在这天子脚下,很多事情,显然都与天子的意志脱不开关系。
……
在乾清宫殿前,天子漫步,众宦官宫女紧随其后,靖国公陪侍左右。
“想明白了嘛?”
天子驻足,看向靖国公。
靖国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臣明白。”
天子轻笑:
“你啊,得为别人想想,此桉压下了,对刘起元而言,不就是将把柄送到了所有人手里,以后谁想拿捏他,都用不着翻桉,就那群混货的德行,迟早还会出事……”
“他刘起元又怎么会做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
“臣明白。”
靖国公看向天子:“虽说如此,但也不能任由他刘起元查啊,江南那边……”
靖国公话还没说完,便被天子打断:“不让他查让谁查?”
天子拍了拍靖国公肩膀:“现在不同以前了,规矩已经有了,朕也要维护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坏了规矩,才是真正的祸事!”
言至于此,天子也没多言,武勋将帅,是他的统治根基,这没有错,他为天子,要维护自己的统治根基,这也没错。
但若想要一个国家长治久安,那这个国家的统治根基,就绝对不能是极少数人的武勋。
现在他用得有多顺手,以后尾大不掉,就有多麻烦,乃至………门阀雏形后,就会有天大的祸患。
而且,现在可不同以往,以往的门阀世界,是借助知识与土地来形成近乎不可违逆的门阀大势。
而现在,门阀世家一旦成型,那就是权利,经济的集合体。
而一旦有了这个集合体,制度必然崩坏,这个集合体之中,必然会增加知识与土地。
一个个盘踞权利上层,垄断这权利,财富,土地的门阀世家……
如此这般,纵使王朝更替,也足以轻而易举的借助积累的底蕴,在乱世扶持代理人,亦或者从龙而争,在新的王朝国家立足,继续存在。
汉晋隋唐,历经了多少年,多少位镇压当世的雄主,才将门阀世界勉强解决?
士绅这个群体,纵使有再多弊病,但对比门阀世家,绝对要好得多。
至少,士绅,是从绝大多数人中走出来的,是代表着天下绝大多数人。
不管如何,未来的趋势,就是文为文,武为武,如今这般文武混乱之景,要改变。
这与此桉并无太大关联,只能说,此桉,刚好起到了一个引子作用。
只不过,引子虽有了,这个改变的趋势,何时改,就得看天子本身了。
天子自问,他还是有些年头可以活的,他在,再怎么变,也都在控制之中,只要想改,任何时候都可以改。
他不想改,要维持原样,也能继续维持着。
一切就看,刘起元,亦或者说,朝中这些前明旧臣,能不能看清楚这些,能不能找好定位。
在大恒,就有大恒的规矩,要想如前明前宋时那般肆意逍遥,是不可能的了……
沉默许久,靖国公似也想通了不少,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桉,地方归地方,涉及军中的话,就当交由兵部与军法司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