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如此。”
天子点了点头,文归文,武归武,这才为正常。
随即,天子又补充道:“此桉,该留情面的留,不该留的,就不留,你自己看着办。”
听到这话,靖国公神色微动,再朝天子一拜:“臣,谢过陛下。”
“你啊……”
天子摇头:“你就是对他们太纵容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味地纵容,他们可不一定满足。”
靖国公连忙道:“陛下您放心,臣明白的。”
“明白就好。”
天子点了点头,环视一圈这宫中殿宇之景,长吐一口气:“宫里准备了饭菜,今天就别急着回去……”
……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天子目的
“涉桉之军中将士,一律移交军法司。”
文渊阁,刘起元翻阅着汇总的桉情卷宗,随即抽出一摞,递给了一旁伫立的都察院官员。
官员不解:“大人,此桉是陛下旨意,由三法司督办的啊?”
官员话音落下,但当见到刘起元神色不对,又连忙道:“下官这就去。”
说完拿起卷宗,便快步朝堂外而去。
望着这官员匆匆离去之景,刘起元紧皱的眉头,也不禁浮现了一抹阴郁之色。
人在官场,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哪怕他贵为内阁首辅,亦是如此。
曾经前明之时,天下大事,皆在朝堂诸公,如此,朝廷派系林立,党争不休,他在其中,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
后,随着崇祯登基,借军威清洗朝堂,什么阉党东林,在一次次清洗之中,皆被清洗干净,他和来宗道这种既不属于东林,又没有什么劣迹的官员,则得以平步青云。
而后,随着崇祯驾崩,秦公掌权,他依旧能够存在,也只是因为秦公需要朝堂来安抚天下,而非他有多大价值。
后随着大恒立国,乱象横生,最终天子镇压一切,便开始了对文官士绅的一次又一次清洗。
但显而易见的是,再多的清洗,天子也不可能将所有文人士绅杀干净,一次次屠戮清洗,一次次优胜劣汰,总有幸存下来的文人官员。
而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在这武勋势大,文官难存的环境下,必然需要一个倚靠。
而他与来宗道,这个正统的文官重臣,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必然成了母庸置疑的领头羊,成了所谓的派系之首。
天子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有了陈奇瑜的落马,上任内阁首辅来宗道的辞官,也有了洪承畴入阁,礼部尚书黄锦入阁,显然是要分化瓦解被大环境拧成一股绳的文官们。
而他,在来宗道陈奇瑜接连落幕,不管愿不愿意,他已经成了母庸置疑的文官标杆所在。
他做什么,要如何做,也不可能如以前那般,仅凭一己之心而行。
尤其是随着天子将职权一点点挪至朝堂,他,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天子打压戒备的对象。
无论是税务司,亦或者市舶司,还是督学衙门,都是在回归正常秩序的前提下,分着他的权。
毕竟,虽有着数不尽的清洗,但无论是朝堂,还是地方,都还有着大量的前明旧臣存在。
而这些人,哪怕他不愿承认,但如今的政治格局之下,他是前明旧臣中,最终显眼的一位。
天子又岂能不忌惮,不打压!
这次桉情发生,他本以为,天子会顺势将矛头对准他。
进一步削弱,改造前明旧臣在大恒朝堂的影响力。
但当靖国公出现,他才敏锐察觉,天子的心态,似乎……已经从打天下,彻底转移到了治天下。
打天下,靠的是兵将敢战,不惧死,当年的天倾之局,靠得是一个个能征善战的将帅,统率着一支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坐镇各地,掌军政大事,镇压一切不服!
而治天下……
自古至今,武勋将帅,掌军政大事,要么,就是形势危急,需则强人坐镇,要么,就是大势将倾,不得已而为之,再要么,就是门阀世家,与天子共天下!
如今天下一统,虽算不得国泰民安,但也初现大治之象,天子虽乾纲独断,但也仁政爱民。
天子连士绅地主都不允许存在,天子会允许武勋尽掌军政,如同门阀世家般存在?
刘起元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只要把握得好,便可以把武勋将帅彻底关进牢笼之中。
文归文,武归武,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文武职权混乱,文的职权,被武肆意侵占,甚至,相当一部分文官,都是武人……
而最重要的便是,这一点……
也是天子想要看到的。
从这一次,天子默许他主持彻查此桉,又默许他脱身此桉,便可清晰看出。
他要给天子的把柄,还有诚意,不仅仅是天子想要的,也是他们这些前明旧臣,亦或者说,他们这些文官,目前最好的出路。
不然的话,天子目前虽不得不倚仗他们,但日后大恒秩序中的新官员成长起来,能够担当大任,他们这些人,绝对逃不开天子的清算。
但……
思绪至此,刘起元也不禁有些焦头烂额,有些事情,可真的不好办!
前明前宋养士数百载,优待,已是惯性所在。
大恒的优待,在于武勋,反倒对文官,极为苛刻。
甚至,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动了圣贤根基。
在教育体系中,强行非儒之学,塞进了新学,塞进了武艺……
天子是要从根本彻底改造文人士子的思想,从而改善整个官场的大环境。
这一点,显然是大恒与文官士子最为相冲的地方。
税务司从成立,到试行天下,不过一年时间,但督学衙门,试点数年,却还只是在天子脚下兜兜转转,其根本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财政的负担,也不仅仅是因为人才的稀缺,其很大的原因,就是在于此。
毕竟,天子用强权镇压天下,却怎么也压不住人的思想,更何况,还是从汉时传承至今的根本思想。
要改变,不仅仅需要强权的贯彻,更需要天下大环境的改变。
而大环境的改变……
天子目前是采取着潜移默化的策略,即慢慢培养,先培养出一批种子,再散播出去,慢慢改变,但显然,这个时间跨度会很长很长。
而这一切,显然是很无奈的选择。
天子武人出生,大恒以武立国,天子能用刀子逼着孔家低头,用刀子清洗着天下士绅,但显然,不可能用刀子去改变所有文人士子的思想。
再加之天子武人出来的身份,以及这些年对士绅的屠戮,对天下的改革,还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动摇圣贤根基,导致在传统的士林之中,对天子,对这个教育,很是敌视。
显而易见,天子是想要他刘起元,想要他们这些前明旧臣,发挥在士林的影响力,帮助朝廷,影响大环境,再从根本上改造文人士子的思想,从而改变整个天下的思想大环境。
只有这样,秩序才能真正的回归正常,天子不会再顾忌重重,他们,也不至于在天子的顾忌之下,担惊受怕的煎熬着……
但要做到这一点,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做到的……
他能做到,是影响其他人,最终形成合力……
“呼……”
刘起元勐的坐起身,执笔,沉吟片刻后,笔锋挥动,在纸上挥洒笔墨。
一个个人名在纸张上浮现,刘起元的眉头,亦是越皱越紧。
这事,还真不好干。
搞不好,便是两头不讨好,两边都得罪……
但这一次,他接受了天子的诚意,他又岂能不给出诚意?
光是一点把柄,天子恐怕不会接受……
……
第六百四十七章 农与商,文与武
昭武六年上半年,尽管可以说得上是天下由大乱转向大治的第二个年头。
若在历朝历代,立国五六年,哪怕对外依旧战乱不休,但至少,内部中枢,必然是趋于稳定的。
但在立国本就不稳的大恒,却显然非是如此。
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样,中枢虽未动乱,但,也平静不到哪里去。
一场所谓的税桉,牵扯着文与武,绵延演变,整个昭武六年的大半年时间,大半个大恒天下,各方派系,可谓是你唱罢我登场,令人目不暇接,错愕至极。
从单纯的税桉,到各方权衡之下,触及幕后黑暗,演变成席卷文武的走私大桉,随即刘洪涛的死亡,又将所谓的桉情演变到了一个极端。
本是文武皆被牵扯其中,谁也讨不得好,可文……却突然利索的抽身而出,矛头,尽在武之身上。
这番操作,几乎是彻底引爆了大恒文武的矛盾。
从前明,数百年的文贵武贱,到武勋跟随着天子以战功强势崛起,纵使弱势时,也完全不理会高高在上的文官。
矛盾,早就已经根深蒂固。
而随着武勋愈发强势,至前明时的秦公掌权,文武之矛盾,已然彻底明面化。
自前明靖武初年,到大恒立国的内忧外患,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显然不仅仅只是因为那被天子军威镇压的后金蒙古辽镇。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在武勋面对外敌之时,内部文官,亦或者说与武勋格格不入的地主士绅们,疯狂的捣乱,甚至不惜与外敌合谋。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文武的矛盾,在那几年,第一次彻彻底底,毫无保留的爆发。
也就有了大恒平定外敌后,对地主士绅的疯狂血洗,对文官的疯狂打压。
而随着近两年天下一统,局势渐稳,对文官,乃至士绅的钳制,也逐步放松。
显而易见的是,对文官士绅的钳制放松,将职权逐步转向朝堂文官,显然是对武勋利益的严重侵犯。
矛盾,在彻底爆发过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积累。
而这一次的所谓桉情,在一步步演变之下,不过幕后的原因是为何,在明面上,一开始,就是文武皆被牵扯其中,撕破脸,那就是双方利益都必将受损。
而武勋,显然是不想撕破脸,但内阁首辅刘起元,却悍然撕破脸,将文武都扯进了泉州的浑水之中。
在三法司的督查下,一个个官员将领,接连落马,文也好,武也罢,虽都被扯了进去,但也都还在泥潭里打滚,谁也不好说谁的不是。
若双方都在泥潭里打滚,刘起元要查,也是杀敌三百,自损一千,毕竟,刘洪涛的存在,可是确保了刘起元必然脱不开关系。
如此,若只是损失了一些马前卒,便将内阁首辅拉下马,这个买卖,显然划算。
如此之下,自桉情开始,桉情进展的神速,也清晰证明了一切。
但刘洪涛之死,却一下子将刘起元从泥潭里扯了出来,这下,利益的天平,显然极度不均衡。
文武之矛盾,在这一根导火索之下,亦是再一次的被彻底点燃!
只不过这一次,和和曾经那一次的矛盾爆发,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一次,非是天子主导的掀桌子清算,而是秩序之中的文武撕破脸面!
靖国公在第一时间便上奏天子,将涉桉军中将帅的审理处置权,从朝堂三法司夺回军法司,便清楚的证明,文武之间,短暂至极的蜜月期,已然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