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北知道人家大厂长时间宝贵,此时又是陪府办领导,于是也不墨迹,把孙大强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又说:“马叔叔,孙大爷曾经连续三年当选劳动模范,在工厂时可谓是兢兢业业,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在劳改,一个是逃犯,最小的一个又被我……”
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老爷子的,所以和我姐也常去串门看看,这次碰巧赶上了,总不能眼瞅着不管不顾!”
马俊才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故事,也不禁感慨万千,这小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非常人所能及了!
不得不说,仁义!讲究!!
“说吧,你想厂子怎么做?”他说。
“负责孙大爷的全部医药费,派个人、或者出钱雇个护工,不管是在医院还是以后,老爷子身边可能都离不开人了……”
马俊沉默起来,手指在沙发扶手上一下一下敲着,好半天才说:“第一条没问题,虽然按照流程需要病人垫付,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个钱厂子拿!”
周东北连忙感谢。
“不过,护工这件事情不好办,希望你能理解,毕竟他只是个普通工人,没这个待遇,更没有过这个先例!这个口子万万不能开,开了以后怎么办?”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想了想,“小周你张了嘴,这个面子叔叔必须给,你看这样好不好……”
“您说!”
“特事特办,住院期间我们派人,出院以后就没有办法了……”
周东北脸色没变,心中却是一叹,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马俊才已经给了自己面子,就不能再蹬鼻子上脸。
马俊才见他没吭声,又说:“我个人捐三个月的工资,这钱以后也可以用来雇护工,你看行不行?”
周东北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弯腰鞠躬,“马叔,谢谢!”
马俊才也站了起来,伸手扶起他,两只手握在一起后,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周啊,有心了!”
“应该的!”
周东北说完这句话就想走,不料马俊才却拉着他的手说:“来,陪叔叔再坐一会儿!”
没办法,他只好又坐了下来。
“待会儿送走客人,我回厂里以后就安排,你放心吧!”
“好的,”周东北拿起茶壶倒茶,“谢谢马叔!”
他轻轻摆了摆手,“谢啥?按理说这是我们份内的事儿,和你有啥关系?是我们工作的不足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一脸忧色。
周东北知道他在为什么发愁,可这事儿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木材加工厂就像头年老力衰的老马,糟糠吃了几十年,本来已经习惯了,托改革开放的洪福,突然开始吃上了精饲料,得了肥胖症不说,胃口还出奇的好。
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用不了几年,这头老马就会就会疲态凸显,轰然倒地……
“小周啊,木材不会无穷无尽,你也是咱们厂的一份子,你觉得厂子未来的出路在哪儿?”
周东北笑了笑,“我一个小工人,哪敢讨论这样的话题……”
“咱爷俩也就是随便聊聊,”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其实现在这么好的效益,我也可以不去想什么未来!就算有一天厂子黄了,上级也会给我安排一个好去处,去哪儿最低也是个局长!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些工人怎么办?两千多个家庭,五六千张嘴,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周东北一直不觉得这位马厂长水平有多高,尤其自己饭店开业那天,他一张嘴竟然就问自己是不是在厂子里干过,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很不舒服。
无论他是想通过自己给谁传递些什么,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目的,他能说出这番话,也让人感慨,又有些感动,这也是老一辈干部与后来一些人的不同。
暗自一声叹息,犹豫了一下才问:“马叔,是合资办厂的事情不顺利?”
“是呀,考察结束了,接下来将会是漫长的谈判……也可能不会漫长,事情明摆着呢,厂子太大,闲人太多……”
周东北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再成立一家公司,选择一些能人过去,这样就能轻手利脚的把家具厂办起来了,背后依靠着老厂雄厚的木材资源,何愁未来的发展?”
马俊才猛的一下就坐了起来,看着他怔怔不说话,好半天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瘫在了沙发上,苦笑着摇了摇手:“好办法,可市里不会同意……”
“为什么?”周东北有些奇怪。
“因为等不及……”他说了几个字后,就不再往下说了,只是又长长叹了口气。
等不及?
周东北有些疑惑,只好默不作声。
这就是命,急于求成也好,目光短浅也罢,最后倒霉的还是普通百姓。
想想兴安市93年就开始的下岗潮,那是一个巨大的转折,在计划经济下被豢养的城市,终于不再被宠性。
多少家庭从衣食无忧,转眼间吃了上顿没下顿!
擅长手工业轻工业的南方人,下岗后还可以回到家里开小作坊,熟门熟路,很快就富裕起来了。
可以重工业为主的北方人,总不能回家制造飞机大炮火车头。
生活所迫,曾经多简单淳朴的工人,作案时也是简单淳朴毫不叠荡;还有一些纺织厂的女工,为了一口吃食,只能掀起裙子蒙住自己的脸……
哪怕泪流满面。
“马叔,回去吧,都等您呢!”周东北心下黯然,他不想再坐下去了,又一次站了起来。
马俊才也知道自己出来时间太长了,难免让领导不舒服,于是也站了起来。
走廊里。
马俊才笑道:“朴经理,都说你二人转唱的好,我可是还没听过呢,一会儿必须进来给领导们唱一段!”
“嗯呐,必须滴!”老嫖答应的十分痛快,一看这段时间就没少唱。
目送马俊才瘦高的身影进了虎威厅,他才轻声问:“啥情况?”
“回头再和你说,我先走了!”周东北也不废话,说完就走。
老嫖在后面跟着小跑:
“我说你还真是甩手大掌柜是不是?”
“也不问问生意怎么样?”
“也不问问赚不赚钱?”
“也不问问……”
两个人出了门,周东北没回答他的那些问题,而是问:“你有小套套吗?”
“啥?”老嫖大眼瞪小眼。
周东北给了他一个白眼,“有没有?我好不容易整着点,没几个了……”
“我……我去哪儿整那玩意啊!”
“你不用?”
老嫖拨浪鼓一样晃起了脑袋。
周东北骂道:“早晚他妈得一身病!”
“哎你这人,咋还咒我呢!”
正好有辆大发路过,周东北伸手拦了下来,上车时扔下两句话:
“让穆大娘们收敛着点,花枝招展的再吓着客人,不行就让他去后厨忙活!”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不管,我只等着收钱,其他都是你的事儿!”
老嫖站在路边,看着大发车冒着白烟远去的屁股,小北风吹动着他的马尾巴,嘴角也跟着直抽抽,咬牙切齿,你个周扒皮!
小套套?
我艹,他得手了?!
快到下班时间,加工厂派来了两个人,两个中年人都是工会干事,看着老实本分。
周东北认识其中一位,不过也仅限于知道姓什么。
“李干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很客气。
李干事是个胖子,有些谢顶,他会拉手风琴,在厂里属于活跃人物。
他笑着介绍道:“我叫李林,这是石大江,我俩都在工会,马厂长亲自给我们训的话,所以周经理你就放心,一定能伺候好!”
石大江说:“我俩是夜班,白班还有两个人,放心吧!”
“好好好!”周东北连声感谢,又把怎么倒尿袋,如何用纱布解决口干,盯紧点滴瓶等等都详详细细交代了一遍。
临走时又问:“钱带来了吗?估计下班以后,北山派出所的方浩亮还会来,把钱给他就行,住院费用都是人家垫付的……”
“你放心,”李林连忙说:“临来的时候,我们去财务申请了两千块钱,厂长说了,不够再去申请,他都已经吩咐过了!”
“好好!”周东北和二虎开始穿大衣,两个人往出送。
第409章 老爷子不姓周?
四个人来到走廊。
周东北又说:“对了,老爷子甘露醇打的血管都硬了,下午我用热水浸湿毛巾敷胳膊上,多敷几遍就能好一些……”
李林说:“行,我知道了,放心吧!”
目送两个人走远,石大江感叹道:“你要是不说,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个社会大混子!”
“混子?”李林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石大江又说:“孔大屁股也是倒霉催的,惹特么谁不行,这下可好,被厂长训的像孙子似的……”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走进病房,临床老太太探头探脑往外看了看,扭头小声问:“你俩是哪个厂子的?”
李林说:“木材综合加工厂的,我俩都在工会……”
躺在床上的山羊胡子老头差点蹦起来,“咋地?他儿子就这么走了?”
老太太说:“你瞎激动啥?我就说吧,也就表现这么两天,咋样,还是跑了吧?儿女就是这么回事儿,还不得我陪你?”
另一张床陪床的一个中年女人说:“老孙头?这老爷子不姓周?”
“姓什么周啊……”李林一头雾水,“你们误会了吧?谁说那是他儿子了?”
房间里的人都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看着他俩。
山羊胡子老头瞪着眼睛,“你说那个傻大个儿不是他儿子?”
“不是,就是……哎呀……怎么说呢?”他坐在了椅子上,把自己听到的故事讲了一遍,“就是这样了,老孙头还剩下两个儿子,一个能来的都没有,人家周经理知道以后过来的……”
沉默。
病房里四张床,一共得有十几个人,全部沉默起来,这太出意料了!
好半天,山羊胡子老头问:“你说那个小伙子是流氓?杀人犯?还是疯子?”
李林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
“放屁!”隔这么远,老头的口水都喷在了他脸上。
“你问问屋里这些人,”他伸手指了一圈,“谁都以为他是床上这老哥的亲儿子,他是流氓?放屁!有这样的流氓吗?”
“他是杀人犯?放屁!如果真是他杀的,那这老哥的儿子也是个畜生!也该杀!不然这小伙子怎么会没给他偿命?!”
“还说他是疯子?更是放他娘的罗圈屁!你见过哪个疯子能这么细心,这么用心!亲儿子都他娘的不行!”
“行了行了!”老太太拦住了他,“你瞅你个驴脾气,吵吵把火的嘎哈呀?再激动还得出血,老实待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