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什么呢?”
浦江城的慢车道上,江家的俩兄弟并排踩着自行车。
江海见老三都快骑上马路牙子了,便提醒了一嗓子:“是不是在为燕京的那位老专家担心呢?”
之前江海就有一种感觉,虽说徐邦达这篇《徐熙落墨雪竹图》的稿子是自己受人之托。
却没曾想老三比自己还要上心。
“我操那份闲心干嘛。”江山及时调整了行驶路线。
重活一世,他是来过日子的,不是来结梁子的。
再说,这《雪竹图》上的秘密,原本就是人谢稚柳发现的。
他不过是将这件事的发生时间提前了一年半载,也顺带帮大哥添了一分香火。
“哥,”江山趟着车轱辘说道:
“等过些日子你拿到谢馆长的投稿后,记得和徐老的那张搁在一块收起来,可千万要保存好了。”
“放心吧,”江海早记住了:“我连牛皮纸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谢馆长来投稿了。”
“你可真是我亲哥,”
江山听乐了,一开心便唱了起来:“路漫漫、雾蒙蒙……耳边响起驼铃声……”
江海最近总被这个调调绕着:“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
第二日一早,浦江文物局的领导几乎全上博物馆来了。
春风满面的谢馆长,正在向大家呈现战果。
众位专家纷纷道贺,有关徐邦达的那篇《徐熙落墨雪竹图》,仿佛更无足轻重了。
与此同时,燕京的故宫。
为了表示对北大医院二位院长的感谢,徐邦达、朱家缙和启功,正陪着胡院长和马院长参观故宫。
这一会,几位老先生已经走进了一间文物修复室。
“字画属于有机质类文物,为了更长久的保护这些千古名画,一般搁在展厅里的展品以临摹画作为多,二位院长今天来的巧了,”
朱家笑着指向前方:“看见没,那就是《清明上河图》的真迹。”
“那就是,”胡院长是知道深浅的:“我今天可真有眼福了。”
一张硕大的书案之上,一幅长卷虽只展开了部分,但已能瞧出其不是凡品的气质。
和它上下而至的,却是一幅一模一样的画作。
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女同志正在这幅画上,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她就是著名的临摹大师冯忠莲,而眼前这幅《清明上河图》的临摹工作,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
“每天从库房领出来,”
徐邦达背着手立在画旁:“下班前再送回库房,十年的时间陪尽了小心,稍有不慎就得重头再来。也就是她了,换我肯定扛不下来。”
冯忠莲只笑不语,稳稳的控着笔墨。
就在大家伙小声感叹,表示滔滔敬意时,门外忽然有位小同志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徐老,您赶紧回办公室接电话去,馆里的电话都响乱套了。”
徐邦达神色一凛:“都是找我的?”
朱家眉一皱:“出什么事了?”
启功:“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于是,大家伙赶紧移步文物研究室。
真的就如说得那样,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响得不可开交。
“请问是徐邦达老先生吗,我是人民日报的记者,关于您之前发现《富春山居图》真迹的事,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吗?”
“我是《燕京晚报》的记者……您是如何鉴定出乾隆的判断是错误的?”
“徐老,我们是《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您现在有时间接受我们报的独家采访吗?”
“是徐邦达老先生吗?我这里是香江的《文汇报》……”
“现在,我就想弄清楚一件事,”
抓着电话的徐邦达,已经有点晕了:“我这个老黄历,你们究竟是打哪知道的……”
第326章 《东方都市报》的国家宝藏
燕京城,芳嘉园胡同。
黄永钰和王世襄,一路揣着手走着。
天空中苍白的太阳,忙活了一天也没把地上的雪融了多少。
胡同里撒了一路的煤渣,哧咔哧咔踩着就让人踏实。
穿过狭窄的过道,提着一只小菜篮的王世襄,总算是把黄永钰领到家门口了。
挂锁一开,黄永钰跺跺鞋走了进去。
猛的抬眼一打量,还以为自己进了旧货市场:“这就算收拾好了?”
满屋满厢的明代家具,令三间正房看着拥挤不堪,其中一屋只留了一条走人的过道。
“只能先这样了,”王世襄是一样也舍不得丢:“不然,还能怎么收拾。”
无论是80年代初,还是之前的哪个年代。
明代家具从未被归入古玩的目录里。
怎么算,它都只是件家具。
甭管你是花梨木、乌木,还是紫檀、酸枝木,至多就是件名流们显摆炫富的大件。
但是之后又是什么令它们的身价,忽然从奢侈品升级成了古董的艺术天堂?
其主要的贡献点,多来自这会正拿个火钳子捅煤灰的王世襄。
再经过海外藏家们的推动,才使中国的古典家具过上了红红火火的日子。
当然,现阶段的明代家具,连个奢侈品都谈不上。
搁在店里,还没有三开门的大衣柜吃香。
即使在王世襄的眼里,它们也不过是件具有研究价值的艺术品。
说话的档口,黄永钰一屁股坐在了一张红酸枝的玫瑰椅上:“这椅子之前没见过,刚收的?”
“15块钱一对,”王世襄越瞧越喜欢:“怎么样,漂亮吧?”
虽然黄永钰也觉得漂亮,但:“屋里都堆成这样了,还买?你不会真是在打我家的主意吧?”
“这对椅子是在燕京硬木家具厂那挑的,他们厂打去年开始就撑不下去了,”王世襄双臂一展,比划道:
“厂里一间大仓库,全是之前三十年里收集的古代家具,这阵子正往外推销呢。
一张黄花梨的月洞门架子床才卖400块,肖厂长说如果我拿的话,价还能往下再落落。
可惜了,我是既没钱买也没地搁。唉,你是没瞧见老肖那个愁啊!”
黄永钰呵笑了一下:“能不愁嘛,现如今除了你,哪还有人家买硬木家具,可不就得关张嘛。”
任谁都想不到,后世动不动就几十、上百万的古董家具,现如今却身在闹市无人问。
黄花梨的明代圈椅10块钱一对,九宫格的紫檀博古架200元还可以商量……
等到李翰祥后年来拍《垂帘听政》的时候,每天关机后最爱跑的地方,就是这家硬木家具厂。
“我跟你说,改天你骑车陪我再去看看,”王世襄正在等下个月关饷的日子:“到时候再帮我驮几样回来。”
黄永钰点点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行,到时我也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紫檀笔架,”见对方还没有动身的意思,黄永钰着急了:“你究竟怎么讲,还去不去我那了?”
之前在路口碰上时,王世襄一听说黄永钰要给浦江去电话。
赶紧嚷着要带他一个,于是两位决定先陪他回家送个菜,再一块上黄家去。
“行了,”王世襄说走就走:“咱们走。”
两个人揣着手,重新踏上了煤渣小路。
刚走进大雅宝胡同,就瞧见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嘿,”黄永钰奇道:“你们怎么上这来了?”
院子里,朱家、徐邦达、启功同时回头,正好和王、黄二人照了个对面。
徐邦达一见来者,张口就问:“永钰,那个在浦江的侄子是叫什么名来着?”
朱家:“他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启功:“是不是《东方都市报》?”
“嗯?”
黄永钰猛的一听,给问住了:“你们打听这些干嘛?”
徐邦达着急了:“他是不是叫江山?”
“是啊,”黄永钰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究竟出什么事了?”
徐邦达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开始激动:“他是《东方都市报》的记者?”
“怎么,”黄永钰的脸说变就变,冷冷的瞧着对方:“他得罪你了?”
“瞧你那护犊子的样,”徐邦达笑了起来:“他不但没得罪我,还帮了我一大忙。”
“他帮了你?”黄永钰更奇怪了:“他帮你什么了?”
“真不是你帮我去说的?”
“我连老王的事都没机会说,哪有空说你的事啊?”黄永钰边问边推家门:“再说,我都不知道你说得事究竟是什么。”
……
一顿仓促的晚饭后,几位大学究坐进了黄永钰的多功能书房。
当黄永钰的老伴捧着茶壶送进去时,一屋子的鸿儒正围着煤炉子烤棉鞋。
“今儿上午,我们正领着胡院长逛故宫,”朱家率先介绍:“刚走进修复室,外面就来人喊了。”
启功:“说是全燕京的报社都在联系老徐。”
朱家:“连香江的都在往所里打电话。”
“为什么事啊?”黄永钰问道:“老徐你干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