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好!
皇帝嘛,最好便是君臣相得,什么事情都商量着来,怎么能胡乱搞呢?
这岂不是大违国家法度?
若君上总如此行事,那朝廷威严何在?
百官体统何在?
而这一切便始于这姓展的!
“佞臣啊!”
齐尚书叹息了一声之后,便在屋里转起圈来,琢磨着,怎么把这只懂搞些奇技淫巧的家伙给弄了,让皇上疏远这种小人,转而亲近他们这些贤臣。
或者,便说这工艺是工部研究了许久的,被这姓展的给窃取了?
齐尚书仔细琢磨了一阵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如今只见到了图纸,却不知道这图纸上面是否有什么诀窍没写清楚的,若当堂对峙,没准自家那么废物工匠便会丢人。
到时候若落一个欺君之罪就糟糕了!
做官最重要的从来都是稳妥,安全第一!
若论起害人,还是文臣更擅长,没多久,齐尚书便有了法子。
他起身入宫见驾,见到皇帝之后,便大礼参拜恭贺道:
“恭喜陛下,臣召集众工仔细研究过了,那图纸上的技术应该是真的,虽然最终产量肯定不可能如图上所标示那么多,但让朝中钢铁产量每年增加个一两成还是没有问题的。”
“此等军国利器,却不知道是朝中哪位大匠所创?”
今上听了,眉头便是暗中一皱。
他看了图纸之后,便对这等工艺抱以巨大的期望,再加上派过去眼看实物的太监回来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心中的期望值便更加拔高了,但如今听齐尚书这么一说,产量居然不是翻几倍,而是只增加一两成,顿时这落差便大了起来。
“齐爱卿,这高炉等物,乃是一位商人所献,早就建造有实物存在。”
“朕已经派人去查验过了,那产量数据,可比现今的工艺高了远不止一两成啊!”
听皇帝这么一说,齐尚书顿时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心头暗骂展念嗣狡狯,暗自庆幸不曾私吞了这功劳,当即便狡辩道:
“陛下有所不知,这工艺上面的东西,略有偏差,结果便大相径庭。”
“那小规模实验,都是选最好的工匠、最好的材料、最好的煤炭、最好的矿石……。”
“那是专门做出来给陛下看的,当然产量便会高上许多。”
“但若全国推广,大范围应用,最后能有精制炉子的一半,那都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今上顿时便被唬住了,心中原本的期望也立时便低落了下来,齐尚书察言观色,立时便建议道:
“陛下,既然这位商人精通炼铁技艺,又有献图的功劳在身,陛下不妨厚赏之,给他个所正的职位,让他入工部为官,专司铸造之事。”
今上本来便觉得展念嗣颇有才干,打算让他入朝为官,但他不是科举出身,阻力不小,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让文官们同意。
谁知还不等他开口,现在齐尚书主动要人,最大的难题解决了。
今上当即龙颜大悦,笑着道:
“所正的职务太低了些,还是先做个主事吧,齐爱卿意下如何?”
齐尚书本意便是把展念嗣弄到自家麾下磋磨,官职高低倒无所谓,当即便笑着点头赞同。
“陛下厚恩,想来那个商人定然会鞠躬尽瘁。”
君臣意见一致,便让人拟旨,交内阁签发。
夏守忠等人收了展廿四的银子,若是有人暗中捣鬼,肯定会出来帮忙说话,但齐尚书这种看起来不但不使坏,还提供机会的情况,便个个都乐见其成,不会多嘴了。
很快,圣旨便发了出来,夏守忠亲自带着旨意跑过来,想要做人情。
展家这边得了消息,急急忙忙排摆香案,迎接圣旨。
夏守忠往中间一站,高声宣了旨意,然后笑着对展廿四道:
“展大人,接旨吧!”
厅前众人大都是展家的众多姬妾和下人,听那圣旨骈文句句,根本便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最后那句工部主事,倒都听明白了,知道自家老爷要做官了,当即便都兴奋起来,只拿眼睛去看最中间的展老爷,却见自家老爷眉头紧锁,不肯接旨。
“嗯?展大人……”
夏守忠也纳闷了,这是没听懂旨意还是怎么着?
怎么这个表情?
他只好给翻译一下。
“皇上因你有功,赐下官职,工部主事,正六品,专司铸造之事。”
“你接旨吧!”
谁知他这么一说,展廿四就更不接旨了。
“陛下皇恩浩荡,展某感激涕零。”
“只是展某不过一介商贾,不通实务,实在是做不得官,还请公公转告陛下,请收了这封旨意。”
“嗯?”夏守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急忙插口道:“展大人莫要谦让,这封官旨意可不讲究这个。”
“公公莫要误会,展某不是有意做作,实在是真心不想做官。”
展廿四起身先塞了一把银票过去,然后才低声说道:
“公公,我只需要一个身份,不需要具体职司,否则这朝中有事务安排下来,多做多错,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若是实在非做官不可,那也不做文官!”
“我又不是科举出身,文官上限很低啊!”
“我出头靠的是什么?”
“官场考绩吗?”
“不是啊,是陛下看重啊!”
“所以我要做官,那也只做陛下的官,而不做朝廷的官,懂了么?”
“所以劳烦公公帮忙想想法子,把这什么工部主事的官职给推了,换一个武官!”
“不拘是卫所,还是各军、各指挥,都成!”
“实在不行,入锦衣缇骑做个佥事或镇抚使也行啊!”
“到时候我便在公公麾下做事,公公多多关照我一番便是了。”
夏守忠这才恍然大悟,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展廿四,笑骂道:
“你这滑头,分明是嫌弃官小,升官慢,还当咱家没听明白?”
展廿四便笑着又塞了一把银票过去,反正这银票都是林妹妹贡献出来的,不用白不用,连洗钱的步骤都省了。
谁敢去查夏守忠怀里银票的来历呀?
“展某很有自知之明,真不是个做官的料子,若真入了官场,那早晚被人阴了,到时候抄家灭族,岂不是亏得很?”
“现今这样多好,紧紧抱住陛下的大腿,做出点什么成绩来,陛下便有赏赐,便是犯了什么错误,也有公公从中帮忙转圜,总好过被那群大头巾当狗使唤。”
“哈哈……”
听了展廿四的话之后,夏守忠顿时便喜笑颜开起来,夸赞道:
“你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对了!”
“咱们这些人便该忠心陛下,只要有忠心,自然荣华富贵都是跑不了的,可不能跟那群文官学。”
“咱家看好你!”
夏守忠将圣旨收了起来,想了一下道:
“既然如此,我便回宫在陛下面前帮你分说一二,只谈忠心,不讲其他。”
“不过这工部那边的差事却不好推脱,齐尚书那边还需要你帮忙去指导该如何改建高炉呐!”
当即夏守忠便把之前的情况详细给展廿四讲了一遍,展廿四听完之后,便阴着脸冷笑一声。
“呵呵,这齐尚书只怕是没安好心呐!”
“公公对这炼铁之事不熟悉,所以被他骗了!”
“这新炉的钢铁产量如何,根本不是像他所说那样。”
“说什么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矿石,那都是笑话!”
“我一介商人,哪里有什么好工匠、好矿石,最好的都在工部手中呢!”
“他分明便是故意在陛下面前耍嘴皮子,糊弄陛下,想要贬低我们的技术,来减轻他工部无所作为的罪责。”
“等新炉子建起来后,他便控制产量,只说咱们这个技术其实没那么好,那我的功劳自然就小了许多。”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便提高一些产量,只说是工部改良了炉子的工艺,功劳自然便都是他的了!”
夏守忠也是官场老油条,之前只是对炼铁这些事情不懂,所以才被齐尚书给糊弄住了,如今经展廿四这么一点醒,顿时便醒悟了过来,当即勃然大怒。
“好啊!”
“这群酸儒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我还当他这次转了性,居然这般好说话,原来是在这里使坏呐!”
“若不是你提醒咱家,说不定咱家就被他给阴了!”
“不成,咱家可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他,得好生给他个教训才行!”
展廿四见他生气,便笑着道:
“这世间之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既然咱们知道这齐尚书没安好心,那便完全可以挖个坑给他跳。”
“他自家工部如何做鬼,且自由他,不过公公执掌锦衣缇骑,想必能把这一切实据都拿到手中,到时候往陛下面前一放,治他个欺君之罪,定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夏守忠听了之后,便也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这般说来,咱家还巴不得他心黑一点呐!”
“只是这样恐怕便委屈了你,只能按这点功绩论赏赐了。”
展廿四便遥遥向着宫禁方向拱手道:
“圣明无过于陛下,我今日的委屈,焉知不是日后飞黄腾达之基呀?”
听了展廿四这露骨的马屁,夏守忠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接下来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夏守忠便婉拒了展廿四的宴请,带着圣旨回宫了。
到了宫中之后,夏守忠先去交还了圣旨,告诉内阁,展念嗣不愿意做官,不肯接旨,细节却一字不提,径自便回宫了。
这圣旨一般来说是不许抗旨的,但具体却也得分情况。
像是这种封官,但是对方不愿意做官的,以往也不是没有,但是大多都是清流官员,文人大佬,拒接圣旨反而是一段文坛佳话。
但是一介商人居然胆敢不接圣旨,不愿做官,这就让内阁非常不爽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不接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