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是不想做什么工部主事,所以便想着做个顺水人情,让工匠们领了这赏,弄几个工部小官出来,也算是自家的人脉。
谁知朝中瞧不起工匠,不肯赏官,只让他举荐两人领闲职。
若是工部的实职,他还不敢这么搞,万一到了工部结果什么都不会,那不是给自家丢人么!
可既然如今只封赏两个虚衔,那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夏守忠那边执掌着锦衣缇骑,当然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货色,和展念嗣是什么关系,但他才不会管这些,或者说,展念嗣这边有点私心才更好。
大家彼此手中都有些对方的小把柄,以后才好更一步深入相处。
若官场上有谁真跟个圣人一样,那可就让大家都不放心了。
这种虚衔小官儿,根本便不需要惊动皇帝,夏守忠那边便直接把名字填好,拟旨报给了内阁,请内阁那边走传旨流程。
圣旨到了内阁这里,又引起不小的波澜。
这功赏的爵位,向来不过都是些某某将军之类的低爵位,结果这次皇帝居然一下子赏了个子爵,这就又大违朝廷法度了。
当即便有那方正的阁老拍案而起,要去找皇帝劝谏,不过却被身边的人给拉住了。
内阁商量了一下之后,还是给过了。
因为如今文武之争已然非常明显,这爵位滥赏当然是不好的,但爵位越泛滥,自然武将就越不值钱,首辅大人巴不得如今满大街都是公爵呢!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纵然有阁臣是反对爵位滥赏的,但是在文官阶层整体都在推波助澜的情况下,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根本就没法与众人抗衡。
于是,内阁便象征性地向皇帝抗议了一下,在今上坚持的情况下,这封圣旨便顺利通过了。
且不说这边的事情,单说展廿四那边。
皇帝来传旨,这是多么大的事情,当时展府周围便围了一群人在看。
他把皇帝的圣旨给拒了,周边众人虽然不知道明确情况,但却都知道了结果,顿时便引起了轰动。
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把这消息传遍了京城。
人人都知道了,那个主动交税、给绣娘管食宿开高薪、免费让百姓去马会里面玩乐的大傻子展老爷,又干蠢事了!
他居然把皇帝赏赐的工部主事职务给拒绝了!
那可是正六品的官职啊!
还是六部里面的官职!
满京城都知道了,自然贾府也都知道了。
不同的人对此自然有着不同的看法。
那和展家亲近的,都捶胸顿足,惋惜不已,恨不得马上找到展廿四,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去宫中请罪,把这官职再给要回来。
赦大老爷尤甚。
“竖子!”
“竖子无知啊!”
“那可是正六品的工部主事,老二奔波了半辈子,才不过仗着家族之力,是个五品的员外郎!”
“真是商贾无知啊!”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下次再想得到朝廷赐封,不定要等多久才有机会了!”
赦大老爷眼馋的是工部主事的官职,但邢夫人眼馋的则是那六品安人的敕命。
“可不,若展老爷接了这旨,等迎丫头嫁过去了,那就是安人的身份啊!”
“唉,迎丫头这是没那个命啊!”
贾政那边得到这个消息之时,正在教训自家儿子宝玉。
宝玉自从那日和黛玉的关系被当众挑破之后,便时常往那边跑。
贾政夫妻都不觉得黛玉是什么良配佳偶,但又碍于老太太的话不好发作,便找了个厌学的借口,将宝玉抓回来训斥。
听到下人传来这个消息之后,贾政先是对朝廷滥赏忿忿不平了半晌,然后才道:
“还算他展念嗣有自知之明,不敢胡乱应承差事,否则以他那不学无术的品行,到了部里,只怕用不了几天,便会原形毕露,彻底丢人现眼。”
说完后,又教育儿子道:
“孽子!”
“你若不用功读书,每日里只在花丛里面打滚,将来只怕便又是一个展念嗣!”
“从今日起,你便好生在家中读书,不许到处乱跑,不许再去骚扰林姑娘,更不许和那展念嗣之流胡乱厮混!”
宝玉被自家老子喝骂,不敢还口,只低着头看着自家脚尖,却暗暗撇嘴,心中不知道有多羡慕展念嗣。
展大哥可以面对圣旨的封赐都不动摇,抗旨不遵,坚决不去做官,这是何等的魄力?
他也想这样,但是却不敢,就算真遇到这种情况,他多半也是会乖乖接旨的,不是怕皇帝,是生怕被自家老子打!
联想到如今展大哥的所作所为,又想起之前展大哥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宝玉如今越发相信展大哥的人品和能力了。
为了守住这许多女儿家的灵性光彩,展大哥不惜舍身投入这浊世之中,脏污满身,着实乃是圣人一流的人物,怪不得能够滋润女儿家,让死珠子也能重新焕发出宝石的光彩。
随即他又想起自家那早就快变成死鱼眼睛一般的寡嫂,以及将来说不定嫁给自己这个蠹物之后也会变成死珠子的林妹妹,心中不由得便再次升起那个念头。
要不要请展大哥给帮忙滋润一下她们?
展老爷还不知道宝兄弟正在努力想着帮他拓展后宫,正忙着在哄自家的众多姬妾。
“老爷,你下次做决定前,还请多考虑考虑。”
岫烟在那里一抽一抽的啜泣着,二姐儿也坐在她身边,满面惶恐,只有香菱满面懵懂娇憨之色,坐在自家老爷怀里,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
“妾身倒不是眼馋那什么六品的官职,只是这圣旨既然都下了,老爷怎能抗旨?”
“这抗旨不遵,可是大罪,说不得便惹得皇上大怒,要降罪下来。”
“咱们家现在少说也有百十口人了,若是老爷你出了事,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展老爷轻轻放开香菱,拍拍她的屁股,示意她坐过去,然后伸手将岫烟搂入怀里,安抚道:
“好岫烟,老爷我这般做法,自然是仔细考量过的。”
“你不必担心,老爷我如今为陛下做了多少贡献,怎会因为这点小事,便降罪于我?”
大家都是老夫老妻了,彼此身上的要害都非常熟悉,往日里展老爷这魔手只须往岫烟身上一按,立时便可让岫烟浑身发软,但这法子如今却不好使了,岫烟啜泣着把展老爷的魔掌推开,摇头道:
“老爷你是做大事的人,也是有大本事的,但自古伴君如伴虎,谁能说得清陛下何时动怒?”
“妾身不曾读过几本书,但那话本里面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将莫名其妙便被奸臣害了。”
“纵然老爷立功不少,但焉知不会因此便招惹了那奸佞?”
“那奸佞害人,难道还需要理由么?”
展老爷便继续纠缠上去,笑嘻嘻地道:
“岫烟,你什么时候产生的错觉,以为老爷是个好人的?”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老爷我才是那个奸佞?”
岫烟的哭声一滞,随即便嗔道:
“老爷又在说胡话,谁会说自家是奸佞的?”
展老爷便笑嘻嘻地道:
“活到最后的都是忠臣,死在半路上的都是奸佞。”
“罢罢罢,既然大家这般担心,老爷便给你们吃个定心丸好了。”
展老爷挥挥手,把丫鬟下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几位姨娘和贴身的丫鬟在身边,然后笑着道:
“岫烟你来府中最晚,却不知老爷我的身份……唔,好像二姐儿也不知道,只有最早的香菱才知道。”
展老爷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把山贼这个真实身份隐藏起来,只暴露锦衣缇骑这个冒牌的身份,来安她们的心,于是便又把当日哄人的话拿出来说了一遍。
听完展老爷编造的故事之后,岫烟和二姐儿这才如梦初醒,叫道:
“怪不得刚才我们都担心老爷会因抗旨被陛下责罚,唯独香菱姐姐毫不担心,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个!”
“诶?是这样的吗?”
香菱娇憨地摸了摸脑袋,讪笑道: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就觉得老爷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岫烟也素来知道自家这位姐姐是个单纯的,也便不理会她,只低头仔细琢磨了一下,反而更加担心了。
“老爷既然是陛下亲信,那所依仗的便是圣眷,如今这般抗旨啊,岂不是恃宠而骄?”
“若陛下因此动怒,那只怕大祸便在眼前了!”
“老爷莫要怪妾身多嘴,但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妾身不得不犯颜直谏。”
“老爷若是生气,回头怎么责罚,妾身都甘之如饴,还请老爷认真思量妾身的话。”
展老爷便低头狠狠地亲了岫烟一口,笑嘻嘻地道:
“岫烟肯这般为老爷着想,老爷开心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罚你?”
“不过你这话却错了,这圣旨可不是来自陛下,而是来自内阁,所以我才要抗旨不遵。”
“内阁?”岫烟哪里懂得这个,只奇怪道:“内阁不也得听皇上的吗?”
展老爷便简单讲解了一番二者的区别,把岫烟几女听得是迷迷糊糊、半懂不懂的,展老爷见状便放弃了继续讲解,只道:
“你们只需要知道,皇帝和文官不完全是一伙儿的,你家老爷只听皇帝的,不听文官的就行了。”
众女得了精简版答案,这才放弃了寻根究底,勉强相信了。
展老爷见还有不少人眉间不得舒展,显然还是心中存在隐忧,便叹息道:
“罢了,老爷本来打算以凡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既然你们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老爷我不装了!”
“我摊牌了,其实你家老爷我是仙人下凡来着!”
听了展老爷的话之后,众女先是一愣,然后纷纷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老爷,你若是仙人下凡,那肯定也是个好色仙人。”
眼见岫烟眼波流转,吃吃地笑着,展老爷便又狠狠地香了她一口,然后伸手将桌子上的一把剪刀拿了过来,递给了岫烟,笑着道:
“来,岫烟,用力掰一下这剪刀。”
岫烟接过剪刀,面露犹豫之色,看着身边几人不敢动手,展老爷便笑道:
“你尽管用力掰便是。”
岫烟迟疑了一下,再想起刚才自家老爷的话,恍然间若有所悟,便握住那剪刀轻轻用力,只见那剪刀便扭成了麻花一样。
自从展家能够自产钢铁之后,虽然碍于环境等因素,不曾大规模贩卖铁器,但家中的很多物品,都已经换成了全钢质的了。
这把剪刀也不例外,乃是纯钢打造,除了刃口锋利无比之外,剪刀本身也异常坚韧。
但这剪刀在岫烟这弱质女子手中,却如同泥塑的一般,轻易便给扭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