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签会’是京城老年间的叫法,是一种民间集资的方式。
一般是知根知底的五六个人,多的十几个人,有急用钱的,大伙凑一凑。
一人三十五十,五六个人加一起就有二百多块钱,能解决不小问题。
钱也不用还,等会里其他人依次用钱,同样的数额填补进去,直至轮换一圈下来,谁也不欠谁的。
尤其在工厂,刚上班的年轻人,想添置自行车、收音机之类的大件儿,自己没有积蓄,家里帮衬不上,有不少一起‘打会儿’的。
这次黑签会,除了宁卫东、吴秉忠、卢大勇,还有两个人,一共是五个人,一人五十块钱。
原主一早就拿到钱了,但跟债主说好,宽限两个月。
他难得抖个机灵,并没立即还钱,而是存了银行,吃了俩月利息,这才拖到今天。
没想到正赶上卢大勇急用钱。
得亏这钱没给出去,不然还真麻烦了。
吴秉忠跟卢大勇住一个院,这趟就是通知宁卫东,卢大勇要凑三转一响,下星期六打会儿,把钱提前备好。
第4章 什么事能让男人突然成熟起来
送走了吴秉忠,宁卫东从外边回来。
不由得又向白凤玉家看去,心里暗暗合计这女人不简单。
丈夫跑去香江,这可不是小事,居委会和街道那边怎么遮掩过去?
另外,马家父母还在,跟大儿子大儿媳一起过。
院里这两间房原是马家老两口的,小儿子结婚才搬去跟老大住。
如今马良跑了,白凤玉能继续住著,就是这女人厉害之处。
印象中,马老婆子可不是好说话的。
宁卫东回到防震棚,点上煤球炉子,坐在木板床上。
这间防震棚拢共六平米,一张能睡两个人的木板床占了一大半。
房薄和墙上糊著发黄的旧报纸,地上摆著一个取暖的铸铁炉子,上锈的铁皮烟囱顺墙上预留的烟道口伸到外边。
炉子旁的墙上挂著一块带包浆的木板,钉著钉子,挂衣服用,免得蹭到墙上白灰。
看著炉子里跳动的火苗,宁卫东有些庆幸。
要再穿越晚点,把钱给了白凤玉,现在可就坐蜡了。
大概只能宁卫国和王玉珍帮忙。
记忆中,原主去东北插队前,跟王玉珍的关系是不错的。
回来后见到白凤玉,王玉珍不止一次提醒他,跟白凤玉保持距离,这才出了矛盾。
真让王玉珍知道,白凤玉差点从他手里拿去三百块钱,非得炸毛不可。
到时候少不得一场风波。
宁卫东倒是不怕闹大,却不想在王玉珍那里做实‘不长脑子’‘上不得台面’的印象。
炉子渐渐热了,不用就近烤火。
宁卫东蹬掉棉鞋,双手枕在脑后斜在床上,脑子思绪纷乱,犹如脱缰野马,一会儿是穿越前的记忆,一会儿又是原主的经历……
不知不觉窗台上的机械闹钟已经走到了下午三点。
按惯例,宁卫国三口人去看宁磊姥爷姥姥,肯定吃完晚上饭回来。
宁卫东擎不上现成的,得自个找饭辙。
一早上蒸的两合面馒头还剩两个。
宁卫东懒得另开火,合计著把馒头切片,在炉子上烤,再沾点红糖……
这一想更饿了。
从防震棚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来。
地面积了白白的一层,院里没旁人走动,只有一溜足迹从月亮门到了白凤玉家门口。
宁卫东瞅了一眼。
早上分开,白凤玉也没来纠缠,不知在盘算什么。
宁卫东收回视线,忽然感觉有人注视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卫东穿越之后,除了体格更强壮,感知也格外敏锐。
此刻福至心灵,蓦的扭头一看,只见西厢房一扇窗旁边露出半张脸。
外边阴天,屋里昏暗,只能看个隐约。
那人被吓一跳,一下缩回去。
宁卫东皱眉,好像不是白凤玉。
白凤玉婚后没孩子,马良跑了之后,就剩她一个人,屋里居然多了个人!
那人缩回去就不再冒头,宁卫东索性也收回目光。
进到厨房,剩的俩馒头在灶台边上放著,盖著屉布。
放了一天表皮干了,一捏梆硬。
拿菜刀一个切四片,又在碗架子里找到红糖罐子。
这时候国内的糖还是比较精贵的。
红糖容易结块,宁卫东拿个饭碗,用勺子凿出一些,弄了一碗底。
回到防震棚,把馒头片往炉盖上摆好,不大一会儿就散出一股谷物的焦香。
宁卫东饿急了,赶忙拿筷子翻面。
烤差不多了,先夹起来吃一口原味的。
别说,两合面的馒头片烤著还挺好吃,嚼了几口咽下去,再来个蘸糖的……
俩馒头下肚,就著糖碗喝了半碗开水,宁卫东的五脏庙安定下来。
外边雪还在下,不到五点天就黑了。
估么那三口人快回来了,宁卫东提前到上屋把炉子点上。
正准备回防震棚,外边传来动静。
出来一看,宁卫国两口子把自行车停在防震棚的窗户下边。
宁磊迫不及待扯开罩著脸的毛线帽子,呼出的气在嘴的位置结了一层霜,又湿又冷,很不舒服。
“大哥大嫂。”宁卫东笑呵呵道:“估么你们该回来了,上屋炉子我先烧上了。”
宁卫国两口子一愣,原主可没帮他们提前点过炉子。
今儿是闹哪出?
突然来的变化让二人不太适应。
等到屋里一看,炉子上还座著一壶水,明显也是给他们预备的。
两口子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疑惑。
“卫国,老三这……”王玉珍把毛线围脖挂到衣架上,语气里带著担忧。
宁卫国挂上脱下来的大衣:“你别瞎想,卫东也该懂事儿了。”
王玉珍抿了抿唇,仍不免揣测。
啧了一声,皱眉道:“不对,今儿一早我就觉著哪里不对劲,你说……能不能是老三跟姓白的,俩人滚到炕上了?”
“~你瞎想什么呢。”宁卫国哭笑不得。
王玉珍却越说越笃定,仿佛看破一切:“你说~什么事能让一个男人突然成熟起来?”
宁卫国心里也多了几分怀疑,嘴上却道:“这事儿可不敢乱说,白凤玉那人你再瞧不上,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唾沫星子淹死人!”
“这不是在家跟你说嘛~”王玉珍嘴上应著。
第5章 姐妹
倒上热水,洗洗涮涮,把宁磊拾掇完,送到宁卫东那边,不到九点钟宁卫国两口躺下来,一边听著收音机里的广播剧一边说话。
之所以把儿子塞到防震棚跟小叔子一起住,最主要的不是住不开了,而是王玉珍打算要老二。
去年正策开始收紧,再不生就没机会了。
“哎~今儿咱爸跟你说的,你上点心。”王玉珍推宁卫国一下:“咱爸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现在虽然恢复工作了,但年龄和身体在那,三四年就得退居二线……这几年是关键时期,你必须顶上去,后续才有发展,真等咱爸退了,再说话份量就不一样了。”
宁卫国“嗯”了一声:“我知道。”
王玉珍白了一眼:“你别干‘嗯嗯’的,大专函授的文凭今年无论如何得拿下来!前年恢复高考,后年这批大学生一毕业,以后固定一年好几十万大学生,中专文凭就拿不出手了。”
宁卫国皱了皱眉道:“有这么邪乎?”
两人家庭出身不同此时就体现出来。
宁卫国的智商能力都在水准线以上,但有些事需要从小耳濡目染。
王玉珍打懂事儿,就听她父母谈论一些事情,那些东西甚至宁卫国到现在也接触不到。
王玉珍撇撇嘴,没再掰扯,话锋一转:“对了,你们局里去年就有风声要盖家属楼,过完年了也该有信儿了,你别一天稀里糊涂的,给我留点心。”
宁卫国翻了个身,手开始不老实:“~不够你操心的,这事儿我能含糊?”
王玉珍没好气道:“我操心,我操心还不为了你们老宁家!老三那么大的小伙子在那戳著,咱俩不想法搬走,把地儿腾出来,怎么张罗对象?就下屋那小地震棚,哪家姑娘能同意?”
一提这个,宁卫国顿时没辞儿了。
旁人不知道,他心里最清楚,这些年王玉珍这个嫂子当的是真没说的。
王玉珍又道:“还有白凤玉,不是我对她有成见,前院石晓楠,不比她漂亮,我怎么不说人家呢?是没瞧见,去年夏天老三光著膀子在院里擦身子,她那眼神儿……”
宁卫国一愣:“还有这事儿?”他是真不知道。
王玉珍“哼”一声:“反正我把话撂这儿,赶紧给老三找个对象,家里有了女人看著,外边的才不敢惦记。”
……
次日一早。
宁卫东抻个懒腰坐起来。
刚过完年,还没开学,宁磊不用上课,昨儿从他姥爷家拿了十好几本《杨家将》的小人书,看到十点多钟才睡觉,睡得跟死猪一样,嘎吱一声,也没吵醒。
宁卫东穿上衣服,稍微整理一下。
这年月冬天洗衣服相当费事,费劲巴力洗干净,晾在外边,冻的梆硬,没等干先落一层煤灰。
原主自个嫌麻烦,又不好意思让大嫂替他洗,只能将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