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领导。
他本以为主任的身份，可以为他增加上一层高高在上的光环，可以居高临下对待销售部里的这些业务员。
可看着对面的周浩然，他觉得很不真实。
很难去仗着领导的身份，说一些倚老卖老的酸话。
哪怕自己位置更高，掌握更多的信息，似乎也很难在这件事情上，用智慧和经验去拿捏他。
只能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去跟他交流。
这让孟学民感到羞愧。
生出了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无力感。
周浩然要比他更有洞察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主任，我是天才，你别把我当正常人来看待。以您的领导魅力和管理艺术，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外面那些跑业务的大老粗，就都会对你死心塌地了。”
孟学民“嗯”了一声。
他本来是想把小周叫过来，指点一下、教诲一番。
没想到，根本不必！
甚至多余的废话都不用说，对方的早就已经跟上了自己的思路。
孟学民内心震动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摆平了心态，说道：“销售部要稳定发展，最重要的就是对一组的控制。”
“嗯，关键就是钟建同。”
“业务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很聪明。很机灵，反应快。我让你去一组，主要就是想让你在一组内部，可以掌握到第一手的信息。”
“啊？”
周浩然啼笑皆非。
孟学民正色道：“希望你能理解，我知道这个任务对你来说不太公平，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可能把都市频道过来的人派过去。你年轻，他们的戒备心也不会那么强。”
“不不……”周浩然连连失笑，“主任，你让我去一组，就想让我给你当传声筒？打小报告？”
孟学民郑重其事的说：“这关系到下半年我们能不能完成销售指标！只要他不惹事，就……”
周浩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主任，你不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嘛？”
“啊？”
孟学民微微一怔。
周浩然说：“刚才开会，你让我选，我说我去一组，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嗯？”
“我去一组，可不是去当传声筒的。”
“那是？”
“枪！”
第27章 主任，醒醒！
“枪？”
孟学民大吃一惊，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周浩然见他优柔寡断还有些软弱，就想先离开，给他留出时间来考虑。
不过，起身走了两步，担心他反应不过来。
还是得提点几句。
周浩然就又转身面向了孟主任，说道：“主任，我刚入职，对台里的情况还不是太了解。但基本也能猜出些什么。你是主任，钟建同资历再怎么深，他也就是个组长。你在忌惮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孟学民道：“很复杂。”
周浩然好笑，“有什么可复杂的？是不是我们那位钟组长，背后还有别的靠山？”
孟学民就有些苦涩。
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么复杂的职场环境，为什么他一个小年轻，刚刚入职连基本情况还都没搞懂的时候，就已经全都给看清楚了。
周浩然挑明了话题，“我看过新闻报道，说是销售部的贪赃窝案，影响很恶劣，导致展总监都连带受到了处分。我记得新闻稿里的说法，受处分的就只有展总监一人。”
孟学民的表情很复杂，一言难尽，“小周，你是不是聪明过头了？”
周浩然笑道：“我说了，我是天才，我跟普通人不一样。”
孟学民迟疑了一下，才喟然道：“你说的对，这次的贪赃窝案，的确导致总监受到了牵连，受了处分。可是，分管销售部的副总监，却没有受到影响。”
“这就是你空降来了生活频道的原因，对吗？”
周浩然打破砂锅问到底。
孟学民沉默。
这种事情，他不方便多说。
除非对方猜到了，他可以予以解答。没猜到的，都是秘密，不能外泄。
周浩然淡然道：“主任，我能以第四档入职，是因为业务面的时候，你和总监给了我破格录取的机会。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恩图报。”
孟学民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回来坐下，“你可能想多了，没那么严重。”
周浩然失笑道：“主任，你这个位置，可能不严重。总监那边，不严重吗？我建议你应该找个时间，跟总监把这件事好好聊一聊。”
孟学民感觉被无形绳索给捆住了。
觉得这小子也太神了！
他跟总监展玉山关系极好，是当年一起下乡的知青。
销售部的事情，他们早就谈过了。
只不过，孟学民不太认可展玉山的思路。
都是同事，钟建同又是品德操守都有保证、功劳在身的资深业务员，双方搁置争议，一起做好业务，不好吗？何必要赶尽杀绝？
却没想到，周浩然这小子，竟然跟展玉山是一个思路！
他要当枪！
他要来硬的！
这一刻，孟学民深受触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拖后腿的。
周浩然没有回去坐下，而是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孟学民，说道：“不抛弃被冷落的失败者，是以前孩子们玩游戏时才会遵守的美好规则。主任，醒醒！”
……
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视角。
也就是“罗生门”。
对展玉山来说，他作为总监必须要实施反击！
销售部的贪赃窝案，表面上看是一个“黑五类”职员，因为长期不能转正导致心生怨气，然后举报出来的。
可是，一个“黑五类”，背后没有人支持，他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展玉山因此受了处分，晋升副台长之路被断了，他这里已经没有和平共处的余地了，必然会凌厉反击。
销售部剩下来的四个人，必然都是举报人的同伙。
展玉山动不了这些人背后的大佬，但一定要拿下这些摆在桌面上的棋子，杀鸡儆猴！
为此，他专门从都市频道调来了好友孟学民。
可是对孟学民来说，稳定才是他现在最大的考量。
他是销售主任。
他的职责只是把部门团队带好，完成销售任务，让事态处于平稳可控的局面，甚至达成和平协议，才是他的最佳方案。
本来重组的销售部就不稳定。
一旦大动干戈，可能会生出大乱子。
那他的销售指标就更不可能完成了。
对周浩然来说，他受到了一些钟建同、邵空这俩人的冷落、欺辱，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气量没这么小。
他玩的是职场规则。
一个萝卜一个坑。
坑被占了，后面的萝卜没坑了，怎么办？
那就要把前面坑里的萝卜拔掉！
这就让展玉山和周浩然，有着不同的目的，却有了相同的目标。
就看孟学民能不能跟上了。
出了小办公室，回到工位上。
一组的工位区已经分好了。
在进门左侧的第一排。
最里面是组长钟建同。
然后是依次排开的邵空、柳安洋，陈泰东和汪峻。
越里，地位越高。
越外侧，地位越差。
周浩然在最外侧，靠着门口的位置，属于可有可无的边角料。
汪峻是从一家即将破产的国营纺织厂跳槽过来的，将近四十了，给他传递眼神，示意他先去组长那边。
周浩然微笑点头。
他当然懂职场规则。
他和孟学民之间，差着两级呢，一个是带他的师傅邵空，一个是组长钟建同。他去见孟学民，属于越级汇报，这是职场忌讳。
正常的流程，是一旦出现了越级汇报，要赶紧跟直属领导解释清楚。
钟建同和邵空就挨着。
周浩然也就方便了。
他径直去了钟建同那边，笑着说：“组长，我刚才去主任办公室，签了一份学徒保密的保证书，跟你汇报一下。”
钟建同靠在软软的座椅上，眼神斜着看他，“没说别的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