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整条弄堂里年纪最大、最受尊敬的人。
从民国时代过来的，今年都八十多岁了。
现在的周浩然已经不是高中生周浩然了，他立刻会意，笑道：“嗯呢，等我洗完了，就去找乔家阿婶解释。”
“去吧。”
张爷爷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怀里的收音机又响起了京剧《玉春堂》的名段。
周浩然洗过了澡，穿上了半截袖，去了左边三单元。
直奔二楼。
第一户就是乔家。
门敞开着。
只有一块蓝色的花纹小门帘。
“爷叔阿婶，我是浩然。”
周浩然站在门口，隔着门帘先打招呼。
“浩然啊，快进屋。”
乔家阿婶笑呵呵的把他迎进屋里。
屋里很小。
周浩然只找了个凳子坐下，电视里播放的是红星台生活频道的节目。
乔阿婶先开问，“浩然，听说你要去电视台？”
周浩然道：“阿婶，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这不高考结束了嘛，我先去找个工作，锻炼一下。刚好听说红星台生活频道的销售部门在招聘，我就去报名了。”
乔阿婶皱眉道：“浩然，不是婶说你，红星台那地方可不容易进。”
周浩然笑笑，“我知道，我就试试。就算进不去，也是一次锻炼了。”
乔阿婶道：“你想去电视台，去咱们县里的也一样，让咱家你爷叔安排。”
“不麻烦爷叔了。”周浩然不会轻易求人，“我就是想锻炼下，看我离开了父母有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红星台不是在市里嘛，刚好适应下，以后读了大学也得离开家。”
“你一个高中生，是不可能去红星台的。”乔阿婶就有些担心，“别看你岁青姐当了主持人，可她才上班一年，也不容易，没法帮你说话。”
周浩然忙道：“不用，岁青姐不用出面的，我一个人去面试就行。”
乔阿婶见他不上道，有些不悦，“电视台里可复杂呢，你岁青姐还说呢，她在电视台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得罪了人。你要是过去，搞不好会给她惹麻烦。”
周浩然道：“没关系的，阿婶，我不会打着岁青姐的招牌，我去面试招聘岗，不用她出面的。”
乔阿婶见他油盐不进，就只能直说了，“浩然，你今年十八了吧？”
“嗯，我二月份生日。”
“比你岁青姐小五岁呢！”
“嗯，我知道……弄堂里有些说法，那都不是真的。”
周浩然自然听出了阿婶话语中的排斥之意，就是不希望他跟自家女儿牵扯太多的关系。
乔阿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浩然，你也别怪婶说话难听。按理说，咱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可现在你岁青姐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几百万上千万的观众看着她呢，每次她回来，观众给她写的信都是一袋子一袋子的。”
周浩然笑着说：“嗯，岁青姐很优秀，主持节目也好看。”
“上次你岁青姐还说呢，她们领导想撮合她跟一个什么老总的儿子认识……”乔阿婶深深的看他一眼，语气告诫，“浩然，你还是个学生，现在要考虑的是好好的去大学念书。”
周浩然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乔阿婶就高兴起来，“那听婶的，别去电视台了。说句难听的，去了你也过不了，还让你岁青姐为难，你说是不？”
周浩然道：“阿婶，你跟岁青姐说，不用她出面。我参加面试，就是想感受下这个过程。”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
乔阿婶就不高兴。
周家小子去红星台面试了。
过了、入职了，弄堂里说闲话的可能就更多了，会影响闺女以后找对象。
要是面试没过，也不好。
弄堂里会传言，说乔岁青都是当红大主持人了，乔家小子去面试，竟然一点忙都不帮，就这么给刷掉了……老乔都会很没面子。
人情这碗“面”，可不容易吃。
第6章 吵架
周浩然可不会被轻易劝退。
这位乔家阿婶的名声不太好。
前世，乔岁青吃安眠药，放弃了生命。
对于死因，弄堂里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她在外面和金主生了孩子，被金主抛弃了，出镜的机会也没了，就自我了断了。
第二种，是源自深深的母女矛盾。
乔岁青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女，这让乔家阿婶很生气，觉得太丢人，弄堂里经常能听到母女两个吵架的声音。
后来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没了工作的心情，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不过，这第二种说法太耸人听闻了。
大家都认为第一种说法更合理。
周浩然对别人家的事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得到红星台的工作。
这获得了周爸的强烈支持！
甚至，周浩然说要1000块钱，去买一套面试所需的西装，都在妈妈的不舍之下，获得了周爸的认可。
要知道，爸妈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就2500块钱。
这是名义上的工资。
实际上，现在国营单位都亏损严重，都处在破产的边缘，发不出工资，大部分时候都是按照60%-70%的标准来发工资。
有些单位，甚至欠薪超过半年了，工人都在分批次的下岗。
第二天。
周浩然叫上了东方朗，一起去市里买装备。
这年头，还没通地铁。
从县里到市里，需要乘中巴班车，或者大面包车，一张票6块钱，40多分钟就到了。
现在海港最好的购物中心，是虹桥友谊商店。
不过，这里的商品太贵了。
很多都是进口货。
周浩然手里的这点钱，可买不起高档西装，能买一套好一点的国产西装就算不错了。
两人直接去了号称“中华商业第一街”的平安路步行街。
这里有许多老字号。
先去了最负盛名的第一百货。
在民国时期，这家百货商城就号称是远东第一百货商场。
周浩然知道买不起。
主要是跟东方朗去见识一下，感受下这个时代的物价和大都市的繁华气息。
可真贵啊！
随便一件衬衫都要几百块钱，顶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也太贵了。”
东方朗已经被动辄几千块钱的标价给吓退缩了。
周浩然点了点头，“是啊，这就是贫富差距。”
东方朗道：“刚才看的那套西装，两万多，我爸妈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
“眼红了?”
周浩然好笑的看着他。
东方朗叹了口气，“不平衡啊，同样都住在海港，咱们跟他们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里才是大城市，县里就像山沟沟。”
“咱们比他们有钱多了！”
“啊？”
“丈夫岂能轻年少？年轻才是最大的资本。”周浩然的心态就比他成熟多了，“走了，感受一下就行，这里暂时还不是咱们够得到的地方。”
东方朗跟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周浩然，我觉得你真有才华。”
“啊？”
周浩然就有些好笑。
东方朗郑重的说：“真的，我感觉你的目标感、行动力，还有眼界和说话做事的方式，都……都跟我们不一样。尤其这几个月，我感觉你很神秘。”
周浩然笑道：“这说明你眼光也挺不错的。”
东方朗道：“我改主意了，我支持你去追乔岁青了，我觉得你配得上她。”
周浩然脸一黑，“你给我闭嘴吧！弄堂里的瞎话，就都是你传出去的！”
“没有……”东方朗也很委屈，“我就跟我妈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说不定隔墙有耳。”
周浩然教训道：“以后不许说我的事，跟你爸妈也别说，弄堂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听风就是雨。因为这事，乔家阿婶都生气了，都不准我去电视台面试呢！”
东方朗“哦”了一声，“那你还去吗？”
“去啊！”
“也是，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背后，都有一段家长反对的磨砺。”
“闭嘴吧你！”
周浩然觉得这小子琼瑶小说看多了。
东方朗赶紧躲开了，笑着说：“现在咱们去哪啊？”
“走走。”
周浩然一点不慌。
两人已经走出了第一百货，可这条商业街上，还有着许许多多的服装店。
个体服装店，价格就会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