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宰的羔羊》这样的短篇故事,其实详细描述了玛丽杀掉丈夫的全程。
但秦时转述起来,平铺直叙就未免少了趣味。因而换了顺序,最后发问。
对于看过柯南看过福尔摩斯看过包青天看过洗冤录的现代人来说,这结局显而易见。
但对于还没经受过人世风霜的燕琮三人来说,却着实震撼了。
说真的,不难猜。
【雪地里的羊腿】【烤羊腿】【请求盗们吃羊腿】
三个无关紧要的前置条件却数次强调,如何杀人,凶器是什么,显而易见。
毕竟,谁也不会防备一位手持羊腿的家庭主妇,是吧?
可越是不难猜,越是觉得这故事精妙。
王子虔惊讶道:“她竟真的这样用羊腿砸死了丈夫?好大的力气!若有胆气军中一搏,军爵往上升两级,定然能分得田地,不必再忧心遇人不淑。”
公主文甚至抚掌大赞:“这位马夫人果断狠辣,杀了丈夫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出门采买秦卿,这外邦可是确有其人?若在本国待不下去,我大秦也当欢迎!”
只有燕琮皱了皱眉,但随后他又道:“背信弃义之人,死不足惜。那些【求盗】们当真未发现吗?”
他套用秦国国情,如今采取连坐制度,且民居无甚藏身之处,倘若真有盗贼杀人,多少会露出行迹的。
何至于亭长带人前后扫荡都未曾发现?
说不得是此人为人早有不堪,亭长着意放人一马?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他因而也很快总结:“马夫人当真能行大事!”
要被【弃妻】,有可能被害,有可能活不下去,有可能再次遇人不淑……
但,只要丈夫死了,她就成了广受欢迎的寡妇!
“雪地里冰冻的羊腿砸死了丈夫,再把羊腿烤了,请来查案的亭长们吃……”
甚至略有些嘲讽了。
多么完美。
话音刚落,却听得车厢底下“哐当”一声,身侧卫兵们齐齐持戈持剑相对:
“什么人!”
马车骤停,却有人“咕噜”滚落在地,虎目怔怔,泪流满面。
整个车队都严阵以待。
燕琮更是手持长剑立于马车上,神情分外严肃。
毕竟。这可是大王安排替换的车驾,如今却不知何时底下混入了刺客,如此,岂非燕家无能?!
王子虔和公主文何曾经历过此等大事!
前者跃跃欲试,后者难免有些后怕,而秦时隔着车窗看了看躺在地上并未反抗的壮年男人,此刻好奇
对方一直扒在车厢底下,根本无人察觉。
若到了频阳,趁大家都忙着燕将军丧事时故意生事,不仅酿出的祸乱更大,说不定还有机会逃跑呢!
可为何对方又作此情态?
然而对方却狼狈趴在地上,眼中热泪不断涌出,衬托着满身泥灰,格外狼狈,眼神中却全是仇恨与痛苦:
“是冰……是冰……我竟没能察觉……”
此情此景,不似伪装。
秦时便也略微放松
如今行刺贵人,一为国仇,二是家恨。
战国烽火,连绵不休,百姓们少有安享太平之时。因而哪怕如今严刑峻法,赋税过重,可没有战事,他们能忍当忍,也不愿再生战端。
而如今对方这情况,看来就不是最难消弭的【国仇】了。
对方能如此安静地扒在车架底下不被人察觉,显然也有绝技在身。对于如今十分缺人才的秦时来说,任何机会都不能错过。
她因而吩咐:“令他跪起。”
马上便有两名军士上前一步,将人从委顿茫然的状态提起,再压膝盖,双手反剪。
这动作粗鲁且带着疼痛,对方终于回过神来,但却半分不挣扎,只面色灰败地垂头跪在地上。
秦时问道:“既要行刺,又为何作此哀痛之态?”
对方叩首:“贵人!还请贵人、请贵人……”他想说请贵人放自己一马,他要赶回阳陵,杀了那个狗贼!
当年阿姊带自己嫁人,分明说好了她多多纺织,夫家只供自己一口饭吃就可。可嫁了人后,对方又反悔,欲要令其强替服役,还不给口粮……
阿姊不从,对方就要【弃妻】。
可即便如此,阿姊也不从!
再后来,对方与外头妇人有了首尾,凭律法,阿姊只需通知人家丈夫,对方来将其杀死都将无罪。
但阿姊柔弱且不肯如此,只希望借此让对方重新记起承诺,好好给自己一口饭吃……
可没多久,阿姊就被歹人砸死,后脑处重撞,骨头都碎了。
亭长带着人来四处查看,始终没能找到凶器。
但他记得,那天那个男人的心情格外好,甚至还亲自取了粗壮冰块,破天荒下厨烧了热茶,还分给了他一杯……
他一直以为是亭长有意包庇。
家里锄头扁担石斧都有,为何要说没有查出痕迹来……
如今!
如今!
他扒在车架底下,原本是想要杀一两个贵人,恨其官官相护!
可若贵人问责连坐,这些年为代替服役,他与那人在一户,深恐害了别人,这才迟迟未曾下手。
可却不曾想,马车辚辚声中,又模模糊糊听到这样一位马夫人的故事。
一瞬间,那些沉眠的童年记忆全都在此刻重新跃入脑海!
一条条线穿行勾连,竟在瞬间,就将当年的真相还原!
原来是冰啊。
对方提着足足一桶的各种冰块来,他在厨房修房顶时,还能见到对方翘起唇角,一块块将冰化入锅中。
等他下来,对方还不紧不慢的,破天荒为他倒了热茶。
“状,”那个男人唇角的笑意如此古怪,声音却格外柔和:“从今往后,我可打算与你阿姊好生过日子,你可要听话……”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此刻他几乎要大笑出声,而后又痛又悔:
“贵人!小人犯了重罪,如今……甘愿一死!”
“只求贵人行连坐事,将小人亲眷也一并腰斩分尸!”
那人说:他与阿姊为养育自己的事争执,阿姊极有可能是一时想不开,怒而自尽。
又或者是歹人偷藏屋内,但阿姊为了保护幼弟,这才没有出声……
此事一了,对方便将自己划入一户,美名其曰为了阿姊。
而自己投桃报李,服兵役,征发劳役,都一并替代……
如今,对方也该还了!
这是个巧合。
但历史的每一次成功,都带着宿命一般的巧合。
状的存在,也同样如此。
第146章守正不挠
行刺者说的如此可怜,秦时却有些想笑。
怎么,这就是【我杀不了我全家,所以就去行刺皇上,求一个诛九族】是吗?
她吩咐道:“不要耽搁赶路,把他带上马车。”
侍从迅速五花大绑,然后令其跪在车门边。
马车声动,队伍再次出行。
稍后,前方的燕瑛也身着麻衣过来,见到跪在马车上的男人,她眉头一扬:
“此等罪人入内,是燕瑛的错,此人不若就地斩杀。”
男人低下头,一言不发。
秦时却笑道:“杀是不着急的,只是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悄无声息攀上车的。”
要知道,马车可不是放在无人处,相反,四周都有军士围着,顶多是来回走动有了空隙,可也顶多刹那之间,绝不够人翻入车底的。
她看着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动了动膝盖:“罪人,状。”
“既要行刺,为何过往者都不动,偏要选中我的马车?”
状讷讷道:“罪臣听朋友说过,之前那辆大车,只有特别贵重的人才能乘坐……”
秦时点点头:“你的朋友,不是老秦人吧?”
“是。”对方同样愧疚:“他是魏国人。”
燕瑛眉头扬起:对方如此直言不讳,想来自己也知道,那魏国人所图不小。如今突然醒悟……
她不知对方是哭着滚落出来的,因而一时颇为诧异。
倒是秦时笑了出来:“即是你的朋友,你说出来,不怕我们也去抓捕吗?”
状的头豁然抬起,又被燕琮迅疾伸手,死死压住。
他嘶哑着嗓音说道:“当初、当初将我与害死阿姊的那人并作一户的,就是他!”
燕瑛瞬间皱起眉头:“魏国人,十几二十年前就能入我秦国做小吏……”
她立刻意识到,此人必定牵扯甚深!
但同时也怀疑地看着状:“他既如此有本事,你又从何得知他是魏国人?”
对方,应该不至于如此轻信旁人吧。
状抬起头来,此刻不看燕瑛,却定定看着秦时:
“贵人,我知无不言,还请贵人允我一日时间!待我回阳陵杀了害死我阿姊的凶手,腰斩车裂,梳洗凌迟,罪人状,甘心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