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却不问她凭什么给这信任,只好奇道:“一日时间,你要回阳陵,还要杀人,再赶回来……你有骏马?”
状摇头:“罪人不需骏马。”
“罪人服兵役回来后,曾在那位朋友处经过训练,着三层甲,戴铁盔,持强驽,负箭五十支,再三日食水。”
“如此,半日可急行军百里。”
王子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他善御马与剑术,也曾在上林苑策马奔驰,自由奔跑。
可即便只带一柄秦剑,不靠战马,半日百里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倒是公主文虽不明所以,看众人神色却也知道难得,此时同样打起精神。
燕琮与燕瑛也怔怔然如此,非常人也!
随后两人眼睛盯着状,神情跃跃欲试,倘若不是对方有罪,恐怕立时就要招揽了!
而秦时却皱眉:如今的行军百里,差不多是后世七十公里左右。
特种兵营养丰富科学锻炼装备齐全,日常山林野地急行军,也差不多在这个数。
而在这个年代,能有这个训练强度的,又是魏国人训练出来的
“魏武卒?”
她回忆着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问道。
状有些惊讶,随后点头:“是,罪人曾听那位重伤时,睡梦中呢喃。”
燕瑛顿时神色大变:“如今,竟还有魏武卒?!”
魏武卒乃是昔日魏国吴起创建的特殊部队。
像状说的那样,【着三层甲,戴铁盔,持强驽,负箭五十支,再三日食水,半日急行军百里】,不过是达到魏武卒的及格标准!
如此高战力的特殊兵种,曾在百年前与秦国征战,直接大败秦国,夺下河西之地!
失去河西之地,就是失去黄河以西、洛水以东的重要战略地方。
秦国因此大伤元气!
后来魏国上下王政腐败,魏武卒再得不到优厚待遇,军士们甚至无法吃饱,最终才渐渐没落……
如今相隔百年,原本以为早没了声息。
却不曾想,他们秦国居然还有!
哈!
燕瑛气极而笑,又战意盎然:“秦君拿下此人,实在天赐良机。”
秦时也深以为然。
这样一支特种部队化整为零留在民间,想要拔起,自然千难万难。
可一旦有了线索……
她面上笑意盈满:“状,你若当真举报有功,我便予你一日时间。”
经受过魏武卒特训的人,想要摘下敌人项上人头,不过探囊取物。
至于对方会不会逃走……
户籍改不了,他一介平民,若非真的有接触,又哪里知道什么魏武卒?
到时若他自己逃跑,就将此事昭告天下,不必秦军动手,自有隐藏民间的魏武卒杀人。
唯有燕琮并不赞同:“按我《秦律》,哪怕为血亲复仇,也不许杀人,此乃重罪。”
“秦君为长远计,也不可因此人有功而放纵。”
公主文在马车中顿时皱眉:果然是死读书的蠢脑袋!一罪人而已,想取人性命,何处不可得?
可若是得到这什么【魏武卒】的消息,恐怕父王也要论功行赏。孰轻孰重,他怎么还死脑筋?
就连燕瑛也无奈:
“燕琮,他若说出魏武卒,你可知是多大的功劳?”
燕琮仍旧摇头,少年气十足的脸上自有坚定:
“我只知,律法不可轻扰。”
“今日为此功劳退让,明日便要为人情退让。贵人退让,官员吏民也退让。”
“长此以往,我《秦律》行如空本,国祚将乱。”
“贵人,王子公主,阿姊,此事不可轻为!”
“还请三思。”
他如此死脑筋,如今也反复强调,明明是朽木一般不知变通,秦时却定定看着他,眸光中全是说不出的满意。
“真好啊。”
她拦下仍要劝说的燕瑛:“燕将军教子有方,后继人才衮衮。”
为将为官,宛转油滑者容易成事,包括秦时自己,都不是什么格外坚守原则之人。
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她的一切都可以作为手段。
燕瑛能驻守百越多方牵制,同样也是灵变思通之人。
但是,燕琮不一样。
坚定,持正,忠诚。
君子独处守正,不桡众枉。
秦时深深笑开,目光全是欣赏与恭祝:
“燕郡尉,当为此贺。”
跟花花一起痛苦码字……
【君子独处守正,不桡众枉,来自《汉书》,意思是君子即使独自一人,也会坚守正道,不因为众人的错误而屈从。】
第147章魏武卒事
燕瑛很难不因此心花怒放。
她甚至心想:不怪大王要立秦君为王后,实在是、实在是……哎呀!
但夸奖的话全盘照收,实际却不得不考虑:持身太正,过刚易折。眼前有魏武卒这样的大事,一味固守条框,反而会贻误战机。
只是家中幼弟被未来的主君欣赏,也算是好事,她因此缄口不言。
而燕琮果然也耳朵赤红。
他读书不大行,家中也多是夸奖些沉稳、勇武之类的。如今将来要追随的主君却这样夸自己……
少年人胸怀激荡,只恨不得肝脑涂地。
只是,若因此背离原则,依旧不妥。
他目光定定看着秦时。
这样刚正的君子啊!
来日为官做宰,定然是上官信重,下属信服。
既如此,如今就得呵护着君子的成长,给他时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来日以做栋梁。
秦时笑意深深:“今日听燕小郎这番话,着实有道理。”
状抬起头来,急切道:“贵人!我知魏武卒的许多事,他醉酒就会打骂,曾有许多言语,如今也有重伤在身,这才教我做行刺事……”
“贵人!”他惶惶然:“求贵人,令我为阿姊复仇!”
说罢,又狠狠磕下头去!
秦时却看着他:“【秦律】不可违,哪怕为血亲报仇,杀人也不允许不过,你来行刺,自然当定罪。”
腰斩弃市、枭首族诛,皆有可能。
“既有此等大罪,又相告乃是豺狼亲眷逼迫,再有你阿姊死因存疑,对方擅逃兵役劳役……如此,燕小郎,令专人押送状回阳陵,而后于阳陵驿重启此案,严审诸人。”
“可违背律令?”
燕琮摇头:“并未,且秦君严行秦法,一应事都合常理。”
状豁然抬头,显然也听明白此事,此刻狂喜落泪:“罪人愿往!罪人愿亲自相告!”
燕琮便又道:“【贼杀伤、盗他人】为公室告,驿亭与官府都可接。此外,夫妻之间相侵害,也属公室告。”
言下之意,此案当审,能审。
同样合乎律法。
而秦时唇角微翘:
“状企图行刺贵人,但中道放弃,束手就擒,可能轻判?”
这……秦国如今秉性轻罪重罚,便是轻判,也十分有限。
但此举合法合规,同样也有转圜余地,未曾违规。
他不反驳,秦时又接着说道:“状又检举魏武卒有功,因而待我回咸阳宫,是否可向大王奏请,按【军政事】行特赦?”
秦国甚少有大赦特赦,然军政事除外。
以燕琮对秦律了解,此刻只凝眉苦思许久,而后点头:“可行。”
至于状能不能活命,活了之后又是何等刑罚,就只看他能检举多少了。
不过,魏武卒能花大力训练他,想来对方定然有些天赋,随意杀了,当真可惜。
王子虔骤然松了口气。
他正是向往英雄侠义的年龄,状虽企图行刺,却并未动手。而后甘心受死,只求为阿姊复仇。
再有他经魏武卒特训,显然本领过人、常人难及……
强负重半日急行百里啊!
王子虔做不到,但他深深好奇!
如今听闻状能因此活命,他也放松了神情。
而秦时则在最后深深看了状一眼对方当年着意将状与其仇人合为一户,又天长日久灌输【官员无能】这一理念,想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令他行刺吧!
既然如此,秦时反而好奇了: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躲避重重卫兵,扒在车驾的。”
状小心抬头朝马车内看了一眼,目光在公主文身上一扫而过,而后迅速低头:
“公主下车走动,天光灼热,因而下车时在阴影处短暂驻留,令侍女们撑起华盖……”
他就是在人群归拢在阴影处时,迅速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