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记事 第108节

  华盖撑起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而后才又灵巧的钻入马车底下。

  此话一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主文身上。

  公主文也愕然:“那只短暂一瞬间!”

  怎会有人动作如此迅捷无声?

  状却低头:“罪人自幼便格外灵巧,轻盈……而后那家人与魏人一同不令我吃饱……”

  他服兵役回来后,甚至身体精瘦结实了些,而后又被勒令日日忍饥挨饿,这才越发精巧迅捷。

  秦时再仔细打量他时就发现,虽是跪在地面,但从绳子勒进衣服的痕迹可看出,他穿的在这个时节略厚。

  “……为了防止马车行走时擦地磨蹭。”

  可抛开略厚重的衣物,整个人看起来确实干瘦,也并不高壮。

  天长日久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偏还叫人吃不饱。

  一来损耗人体本源,二来还会使得脑筋变笨,思虑艰难。

  而对方在这样的条件下都能避开重重军士,难怪魏武卒费心十几年,也要将他调教出来。

  毕竟以那家豺狼的性子,当初既然杀了发妻,这发妻带来的拖油瓶,自然也该一并解决了事。

  何苦还要多费粮食,又辗转并户,等到养大才能抵扣服役呢?

  果然是位人才。

  毕竟对方若真的趁丧事动手,燕家上下,包括自己带着王子公主,恐怕都难逃一劫。

  如今只因一个故事,对方便主动滚地而出,如此,当真是上天保佑了。

  如今事情已了,燕瑛带着状下了马车,待会儿便该着手安排后续事。

  而留在车中的众人面面相觑,秦时也默默笑了起来她讲这个故事时,当真只是随便想出哪篇是哪篇,目的就是为了叫这两人能安静些。

  却没想到,不仅争论中王子公主以及燕琮都有出色表现,还意外偶得这条大鱼。

  实在是了不得的好运气啊!

  王子虔还跃跃欲试:“秦君,你可知魏武卒是如何训练?我若能坚持打熬一番,是否也能像他们这样?”

  公主文不禁郁闷:“你堂堂王子身份,日后该当学习如何统御部下”

  号令百官是不指望他学了,大约这辈子也没那个机会。

  但,做个将领还是很有水平的。

  既然如此,学这一人的能耐又当如何?难不成还要像游侠一样四处以武犯禁吗?

  来啦!

第148章骊山役夫

  王子虔却振振有词:

  “我若自身学得好本事,又何愁众人不服我。”

  “阿姊,你本末倒置。”

  公主文冷哼一声:“你若没有这王子身份,纵有再多本事,也轮不着叫别人听你的话。”

  两人说话间又呛呛起来,秦时默默听着,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隔着绢纱向车窗外看去,外头隐约黄土飞扬,她吹风的心情骤然消失,此刻从桌案上取出构皮纸与铅笔匣来,重新写写画画。

  公主文见状,又忍不住说道:“秦君御下,未免也太过宽容了些。这马车纵然逼仄,角落里却有仆从容身之处。”

  “你令其候在一旁,执笔书写也不必亲力亲为了。如今倒好,便连热茶都无人帮忙倒上一盏……”

  她吵架吵得久了,正口渴呢。

  王子虔大大咧咧伸出手去,那水壶还是用磁铁吸在一旁的隔架上,他顺手取过,直接倒入面前的杯中:

  “喝茶罢了,阿姊你有吩咐侍从的功夫,这会儿已然喝饱了。”

  何况这队伍绵长,不停奔走。

  马车里还好,车外却是人人身上沾着一层黄土。再从后边的马车中将人叫出来,这倒的茶说不定还没现在干净呢。

  不过话虽如此,仆从候在角落,他却是没什么意见的。

  秦时却觉得没必要。

  如今乘车自然不是三人挤在一排,亲亲密密。

  而是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位置。

  这马车纵然已经相对宽敞,但比之车却远远不及,因而如今再容纳不下第四人了。

  便连燕琮,都是跪坐在车厢门口。

  至于那“候在一旁”的仆从,秦时曾在秦王车驾中见过。

  他们安稳跪在角落里,沉默,安静,没有丝毫存在感。就如同角落里的灯烛,跪坐着一动不动,连头也不可轻抬。

  她虽已经习惯了服侍,但如今马车真是狭小,何必再多一人来缩在角落呢?

  况且等到了频阳,自己是能休息的,他们却还得打起精神。

  人是可以用,但不能毫无节制的用嘛。

  秦时因而摇头,又朝车外看了一眼:“燕小郎不必在此久候,若渴了饿了,还请自便。”

  说罢又低头继续书写

  有关于丧仪的诸般礼仪形式,她虽仔细打听了也记住了,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此刻多重复两遍总是没错的。

  正说着,马车好像慢了下来。

  秦时侧身看去,只见绢纱车窗外,道路两侧的松树外围,竟有了别样的身影。

  且队伍绵长,行道缓慢。

  她推开车窗,细微的黄土灰尘扑面而来。

  道路两侧的松树边缘,人为踩出的小径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距离格外近的普通百姓。

  不,这甚至不能说是普通百姓。

  因为这跟任何影视作品、任何人为想象中的底层人士,都截然不同。

  他们穿着麻衣草鞋,头发蓬乱,面色黑黄。

  身上背着简陋的行囊,卷着草席,细拎拎的小腿裸露着,肉眼可见的肿胀。

  也有部分人用草叶子将小腿紧紧缠绕,但随着走动时间越久,腿部越发肿胀,上头已勒出了深深淤紫的痕迹。

  至于为何不用布缠绕

  麻布也是需要钱的。

  【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并不只单单是一句记载。

  公主文也同样朝外看了一眼,此刻皱眉:“这群是罪人吗?怎未见面上刺字?且还如此潦倒……”

  秦时摇头:“不,他们应当是普通百姓。”

  至于为何如此潦倒……

  因为严刑峻法,因为数不清的徭役,因为能足以压死人的赋税田租、户赋、口赋、杂税。

  这些全部都是要交钱交粮的。

  若问没钱为何不去挣呢?没粮食为何不好好耕种呢?

  因为要服役。

  秦国规定,男子自十五岁起,便要开始服徭役,一直服到60岁方止。

  而今秦王一统天下,修驰道,修灵渠,修长城,修宫殿,修陵墓……

  秦国上下也不过2,000万人左右,每年服役人数却超过200万,就像这队伍中那样,丁男不够,甚至丁女来凑。

  而今,酷暑之下,饥饿口渴,困顿交加的状态,使得他们脸上只有麻木与困苦,全无一丝活着的感觉。

  秦时的心脏瞬间沉甸甸的。

  她仔细打量着他们。

  秦国的驰道中央为大王专属,旁人不可轻涉。

  但道路两侧极窄小的范围内,却可允许普通百姓通行。

  只是,行走其中同样律法森严:【弃灰于道者黥】这一律令,就是表明假如在驰道上丢东西,就要在脸上刺字了。

  而眼前这群人,连抬脚都觉得辛苦万分,谁也不敢保证恍惚间不会有东西掉落草鞋,破麻,破碗。

  因而大家反而会沿着驰道边缘的草地走动,时间久了,这便也形成了路。

  秦时一一看过去,神色格外认真。

  而就在这时,行道中有干瘦的男人走着走着,突然扑倒在地。

  身侧的人连拖带拽,硬是将他拉了起来,而后匆匆两步,又赶在军士查看之前重新整理好,融入队伍。

  否则一旦连坐,岂不是无妄之灾?

  还有人在身旁催促:“快快快,今天夜里到不了骊山,咱们个个都要受罚……”

  身侧有贵人们的车队,这群人并不敢大声喧哗。

  只是这压抑的沉默弥漫着,萦绕在秦时心头。

  哪怕是在后世,哪怕是看国际新闻里那些身处在战火中央的国民们,都没有这样惨淡与贫瘠。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的,老迈的,还有强忍痛苦的。

  甚至有一两位已经只剩破锣般喘气声的妇人们……

  那些干瘦的如骷髅一般的底层百姓啊!

  秦时的嗓音瞬间干哑,哪怕从文字中无数次描写,也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这是役夫。”

  燕琮在外躬身应是:“骊山地宫工事庞大,因而总是人口不够。今年,已经征过三次了。”

  说话间,又有一个体格稚嫩的年轻人直接跪倒在地。

  下一刻,附近的军士手持长戈走了过来:“快把他弄起来!走!快走,若再延误下去。你们是想在骊山干到死吗?”

  这就是秦国底层百姓的真实。

  但长城不可以不修,骊山秦王不可能不建设,灵渠连接南北枢纽,驰道便于政令传播……这一切,全要靠人命去填。

第149章只争朝夕

  军士的呵斥声压得低低的,却不妨碍秦时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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