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李不琢回到句芒山,独自攀上山顶,临崖对着苍茫天际的落日描摹起来,这时候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江东君的影子被落日拉得极长,眉目映着落日辉光,散发着绝美的神性。
“东君?”李不琢放下笔,“多年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江东君看向李不琢:“我自东极归来,正好路过新封府时,听说你连年不第,以你的才能,比之赵长青亦不差,必定是被小人排挤,正好,你来做我的神使罢。那天宫举子,呵,有什么好当的。如今我已寻回本命灵珠,待我神国立成,你与我同尊。”
“恭喜东君,沉沦无数岁月,你终于神通再复。”李不琢感慨,看向远方,“但你的道是神道,我的道是人道,纵受磨砺,吾心不易。”
江东君点点头:“那好,你有你的道,我若强求,反而是害你。但今日过后,我便要与你告别了,我将去东极建立神国,这句芒山下的风调雨顺,也无法再庇护。”
“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李不琢看向岩洞,那里面还藏着句芒遗骸。
“百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江东君点点头,微微一笑,“你若不再执着,可到东极来寻我。”
来年春。
李不琢再入府试考场,不第。
…………
人生不得意,唯饮酒能消除一二,此后数年间,李不琢逛遍烟花柳巷,本来随便打发闲暇的词赋,倒为他博得了一些名声。
不受天宫赏识,却被一些个青楼女子,送了个“青楼状元”的称号。
往日曾与李不琢同年考试之人,听之无不唏嘘,嗤笑。
李不琢偶尔听来,倒还有些意思。
但偶尔放浪形骸,李不琢归家为父母牌位上香之后,入静室捧起道经,便杂念顿消。
只是这年春天在此落地,郭璞突然来到门前,对李不琢拜了三拜。
郭璞语气沉重,“九年,九年光阴!我殚精竭虑,你却流连烟花柳巷,我最后再叫你一次主公,主公,实非郭璞势利,我生来不能炼气,一身抱负不得施展,只求效力明主!”
李不琢淡淡看着郭璞。
九年相伴,他与郭璞名为主仆,实为知交。
他心里明白,郭璞并非真的要走,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劝解他抖擞精神,让他振奋起来,给他承诺。
但他李不琢未曾懈怠,又如何奋起?
连年不第,莫非……天意?
若坚持是无谓的话,倒不如隐居山中去。
“走吧。”
李不琢背手走入屋内,头也不回。
“以你的能力,不必屈居于我之下。”
…………
郭璞离去,留下与沈渚合作的一间酒肆、一家茶行的四成干股。
其他的大部分财产都被他带走。
李不琢心知,这些生意自己根本未曾插手,只是最初时候在那早已弃置的内库挂了个名头,除此之外便没出力。
分别的酒席上,郭璞的态度依然恭敬,但偶尔望来的眼神却很复杂,愧疚、失望、怒其不争。
想到这儿,李不琢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
已是宿醉醒来,看窗外的残月,约莫三更天了,机关船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帘幕遮掩间遥远的琴瑟声隐约传来。
此前屋中的歌舞,只留下酒尽肴空,杯盘狼藉。
让李不琢诧异的是,边上的女子仍在陪伴,李不琢便让女子为他倒酒。
女子名为“顾惜”,浮月坊三十二楼中,李不琢最中意她的琴声。
一个惜字,道出了这个女人的一切,容貌美丽,琴技上佳,都称不上完美,那点儿缺陷却恰到好处,我见犹怜。
浮月坊的规矩,弹琴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顾惜只给李不琢倒酒,倒没其他的亲近举动。
不过,再清的清倌人,终归是青楼出身,对青楼背后的获益人来说,她们的才华与矜持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层薄纱,只要勾起了买主的兴趣,便敬请揭去吧。
但李不琢知道,他在青楼写下的十九首长短词令,都被顾惜自个儿细心谱了曲。所以打心底里,他希望顾惜的“清”,能清得更长久一点。
顾惜倒酒时,却道:“昨天府主家的那位二公子来找我,说要替我赎身呢。”
李不琢笑了笑:“你呢。”
顾惜摇头:“我可不答应。”
“怎么?”
“你上回不是答应了,等你中第就为我赎身的吗?”顾惜睁大眼睛,“你还赖账不成?”
第173章.一百七十二:向道之心(三)
“我说过这话?”李不琢摸了摸鼻子,上回在这喝醉过一次,说过什么,倒真记不清了,但他控制力极佳,就算酒醉,应该是不会乱说话的。
真为她赎身?
然后呢,娶她?不娶?
她一个青楼女子,李不琢为她赎身,知道她身子干净,但别人又作何想?
顾惜道:“当然说过,你赖账的话,我可要谱成曲子唱出来,让大伙儿都知道你负心薄性。”
李不琢看她神色不似作假,无奈道:“就算我说过,等我中第,你怕是人老珠黄啦。”
“咱们的状元郎今天怎么这么泄气呢。”顾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信你。”
李不琢却沉默下来,看向窗外,淡淡道:“为我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