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寺的第一日,他看着佛殿金瓦朱墙,青砖铺地,供奉的三身大佛泥塑漆金,就问寺中监院:“为什么几尊泥塑铜铸的死物,住的屋子比山下村民大那么多?”
好在监院是个讲道理的老僧人,对于童言无忌的态度不只会死板地驳斥回去,耐心回答说,这样世人才能体会佛的庄严。
他却问:“我要是浑身涂了金漆,住这屋子里,岂不是也能这么庄严?”
监院听得眉毛直跳,拿敲木鱼的犍稚打了他脑袋:“你有普度众生的功德,住这里也无妨!”
他摸着脑袋,另一只手不甘心地指着三身大佛:“他要是普度了众生,我怎么没被度呢?”
接着就被监院罚面壁三日。
监院气头过了,也知道佘吴聪颖非常,将佛法倾囊相授。
他佛法学得越多却越迷惘。
十岁时他又在供奉三身大佛的金殿里问监院大师:“佛也有七情六欲吗?”
监院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胡说”。
他追问道:“那为什么爱女子窈窕娇娜是欲,爱宝相庄严、爱花雨香云、爱金莲遍地就不是欲了?以人欲而引人敬畏,这是度人吗?”
监院沉吟良久,终于叹了一声:“我教不了你。”
之后,他便被举荐到悬空山上修行。
与山脚下的佛寺不同,悬空山是真正的佛门圣地。
悬空山山如其名,悬空百丈,一入此山,断绝尘心。
他入山当了扫地沙弥,当了知客僧,三年后才得入山门,修持佛法。
二十岁出山,三年游历瞻州,各地举行的盂兰法会中,他一旦参加,便所向披靡。
与他辩论佛法者,有人被破去禅心,有人当场吐血。
名传瞻州时,他便启程回去悬空山。
作为这一辈最杰出的弟子,他将受圣尊传灯。
心有菩提,明灯一盏,悬空山所谓“传灯”,即是传授能明心见性,即身成佛之法。
在悬空山修行已有十年,他还未见过圣尊一面。
回山途中,他在悬空山脚树林中遇到一人正把地上枯叶拢作一堆焚烧,拦住他,指着刚烧尽的枯叶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名传瞻州,他见过太多为求名而出各种古怪刁钻的问题与他辩论的僧人,信口便道:“火去,寒灰死。”
那人摇头道:“落叶化灰,却成树肥,你知死却不知生。”
又走过来,指尖一戳他胸口:“你心有佛根,也有魔种。”
佛法辩论不只是口头功夫,佘吴游历瞻州,有辩论不过的人,拿金刚杵要给他当头棒喝的也不少见,他从未被人近身,此时,却眼睁睁看着这一指戳来,动弹不得。
那人戳中佘吴胸口,转身离去。
霎时间,他却想起了自己身为白獾的前世。
他真灵消散之际,也是这人助他托生人身。
此人便是圣尊。
回山后,众人皆知佘吴受圣尊传灯,是悬空山当代大弟子。
在藏经阁读经二十年,同辈之中,他的佛法已无出其右。
悬空山圣尊殿前,有一盏照世青灯,此灯是悬空山支柱之一,可照见本心。
前任掌灯人隐退,他便成了新任掌灯人。
二十年间,他寻到悬空山脚的那处水泉,前世居住的洞穴仍在,又住了一窝子白獾,每日晨昏他都下山来到洞边为一众白獾讲经,成为掌灯人后,寸步不离青灯,也冷落了山下的一窝子白獾。
悬空山上典籍已经读遍,他掌灯之际,日夜思考,修行多年,仍如当年那般,迷惘越深,数十年,修行没有寸进。
“前世五百年道行,今生百年修持,难道就在这守一辈子灯?”
他时常自问。
“此灯能照见本心?若真能让我明心见性,得大解脱,放在这里空烧着,也太可惜。”
脑子里的念头一冒出来就止不住,一日他想:“若我能得大解脱,便普度众生。杀千人万人,能救众生,岂不是大善。”
他拿起青灯,未得见本心,却发现自己已一心成魔。
紧接着悬空山坠,山下百姓死伤上万,那窝白獾也无一幸存。
它的罪业,千万年亦无法消除。
梨山石壁下。
奢吴六对眼睛扫视着自身,当年被称为“身具佛骨”的悬空山掌灯人的肉身已狰狞如斯。
“业火燔身第一相,状如恶鬼,至三十三相,业火尽去,荡涤罪业,成业火忿怒尊……”
“三百年,第八相……何时能再入悬空山,得见圣尊……”
第190章.一百八十八:业火燔身恶鬼相
“业火燔身三十三相……”
石壁下,李不琢观摩着法门。
这门法相有三十三重,按壁上所说,第一重法相如捺洛迦中恶鬼,所谓捺洛迦,便是鬼界在佛门的称呼。此后,继续观想业火,自燔法相,将罪业炼成金刚杵、锡杖、念珠、法螺、天盖、花鬘、金鼓、梵钟、**等诸般佛器。
到第三十三重,法相执佛器三十三种,业火化作红莲,成就业火明王忿怒尊。
“法相亦有上下之分,这业火燔身法相有三十三重,比猿魔崩山相更难修成,威能也更胜。这样一来,也更难结成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