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赵郑三人各领一帮,却始终未有机会聚谈私事,一诉别情。午饭之后,龙帮便恭送青丐二帮下山。青帮丐帮原本以为此来不免一场大战,但见郑宝安平和中正,不亢不卑,处置妥当,一场风波竟就此平息,都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安慰,纷纷询问这位郑姑娘是何来头。但听她便是燕龙的亲传弟子,这才恍然:“明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位郑姑娘年纪轻轻,已有这等风度能耐。龙头当年叱咤江湖,何等威势,龙帮中有郑姑娘这般人才,确然不是浪得虚名!”
却说青帮与丐帮相偕下山,赵观便去找凌昊天喝酒。他揽着凌昊天的肩头,笑道:“我说小三兄,莫非月下老人在我二人脚上牵了线,走到哪儿都会见面,想逃也逃不掉。来来来,我们快一起喝一杯是正经!”
凌昊天哈哈大笑,说道:“月下老人当真是老糊涂了,不帮你牵多几个美女,却牵上了我?”
赵观也笑了,说道:“我今晚便得起程赶回湖北总坛,不能多喝,咱们意思一下便是。”
二人来到山脚的小酒店中,要了一间静室,叫了一壶酒,相对举碗,各尽三碗,相视而笑,都甚觉快意。
第九部 三帮新主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三位帮主
赵观笑道:“小三,没想到丐帮的人找上了你,几个月不见,你却成了乞丐的头子!”
凌昊天笑道:“我本是个小乞丐,丐帮中人不过是看我顺眼罢了。我出头帮丐帮的忙,一来是为了吴老帮主的托付,二来是那姓赖的家伙行事太为可恶,让人看了生气。”
赵观嘘了口气,说道:“好在你做了丐帮头子,不然这次宝安妹妹可真要难处了。保护那姓赖的和派人伤害丐帮弟子的,正是非凡姊。非凡姊在外面闹了不少事,我青帮也受了害。我不得不带着帮众上龙宫问罪,为免引起一场大战,便先找着了宝安,跟她上龙宫去看看情况,亲眼见到她打败非凡姊,赢得帮众信任,登上帮主之位。这不过是几天前的事。”
凌昊天忙问起详细。赵观便说了在龙宫所见,宝安如何处处相让,云非凡如何自刎诱敌,导致两人同时受伤等情。凌昊天一惊,问道:“她伤得可重么?”赵观道:“并不太重,肩头中剑,刺入不深。”凌昊天这才放下心。
赵观又道:“宝安妹妹当上了帮主,便说要一力承担非凡姊闯下的祸,因此才约了青帮和丐帮聚会,以求解决纷争。我今日和她在龙宫的对答,自是老早商量好的,在大家面前套套招,只求事件能够平息。你说,她今日做得漂不漂亮?小三,我以前可从不知道宝安有这等能耐,今日见了她处事的风度,当真打从心底佩服。”
凌昊天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宝安聪明能干,识得大体,我老早便知道的。这次一见,她倒真是…真是成熟了很多。”
赵观微笑着望向他,说道:“不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女人了,是么?”
凌昊天还未回答,便听门外一人笑道:“你们两个喝酒,怎不叫我一起?”便见一个青衣少女跨进室中,正是郑宝安。
赵观忙站起身,请她坐下了,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宝安妹妹,我们正说你呢。”
郑宝安微笑道:“我估到你们要说我。两位大帮主,你们的手下可消气了么?”
赵观一边替她倒酒,一边笑道:“这当然了,他们不但消气,还服气得很。只是帮中人人在问:这位郑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咱们快派人去问问,看她可愿意来坐镇我们青帮?若能请到这么一位年轻漂亮又聪明能干的姑娘来做帮主,那姓赵的小子就可以让一边去啦。”
郑宝安笑道:“哎哟,谁不知你这是在胡说捧我?青帮中人只要不恼我恨我,我就该偷笑啦。”
赵观摇头道:“我哪有胡说?丐帮中人也对郑女侠佩服万分,小三,你说是不是?”
凌昊天当着郑宝安的面,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一笑,说道:“那自然是了。”
郑宝安笑道:“两位哥哥太宠我啦,我怎么当得起?”说着拿起酒壶替二人斟满酒,说道:“让我敬二位一杯,略表谢意。”三人相对干了一杯。
赵观喝完了酒,便站起身道:“宝安妹妹,小三,我今晚得赶着上路,这就得去啦。小三,你送我几步路可好?”
凌昊天便送他出门。赵观出了门口,停下步来,低声说道:“小三,你好不容易又见到了宝安,别忘了我在大漠上劝过你的话。”
凌昊天这才醒悟:宝安正是赵观特意约来的。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没忘了。”
赵观一笑,说道:“你记得便好。我只怕你仍要避着不敢见她。”
凌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问道:“赵兄,这次见面太过匆促,你回湖北后有何打算?”
赵观道:“我得回总坛处理些事情,之后便要上北京去,探查修罗王的事。”
凌昊天道:“我也正打算去北京一趟。不如我们下月中在北京会面。”
赵观道:“甚好,一言为定。”又向他眨眨眼,往门内一指,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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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暗,秋夜萧瑟清寒。凌昊天转身走回内室,但见郑宝安身披青色棉袍,站在门口,火光掩映下,她的脸颊较前次在虎山上见到时稍稍丰润了些,只眉目间仍带着一股难言的疲倦伤感。凌昊天怔然望向她,不由得想起少年时与她在虎山上携手同游的欢乐时光。如今人儿依旧,情景不在,往昔再熟悉亲近不过的友伴,此时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的遥远陌生。他心中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郑宝安微微一笑,说道:“离别总是难的。别挂心了,你和赵家哥哥很快就会再面啦。”
凌昊天定了定神,说道:“是。宝安,赵兄弟告诉我当时是你托他带我离开中原,真是…真是多谢你了。”
郑宝安摇了摇头,说道:“你谢我做甚么?我们都该谢谢赵家哥哥才是。”眼光停留在凌昊天脸上,忽然噗哧一笑,说道:“你晒黑了这许多!塞外日头很烈罢?”
凌昊天望着眼前这多年来千百遍思念忆想的人儿,望着她脸上的那抹微笑,她如往昔一般柔和亲切的眼神,心头不自由主生起一股温暖,暗想:“宝安还是宝安,她一点儿也没有变。”脸上露出微笑,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
郑宝安微笑道:“你回来就好了。师父这两年来日夜挂念着你,脸上少有笑容。她这几日都在龙宫,我先前没跟你说,因她教我莫在人前透露她的行踪。你快去见她罢。”
凌昊天喜道:“原来娘就在龙宫!我这就去见她。爹爹呢?他老人家可好?”
郑宝安道:“义父都好,他昨儿也刚来到龙宫。他前阵子为了二哥的事十分伤心,现在好些啦。他也一心等着你回来呢。”
凌昊天听她提起二哥,忍不住问道:“二哥他…我听说他离开了。他去了哪里?”
郑宝安轻叹一声,说道:“二哥的事,我迟早须跟你说的。你在爹妈面前,便尽量少提此事罢。”
二人回入酒馆坐下,郑宝安静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那时我在龙宫住了一阵,慢慢发现了大哥出事的真相。那时玉修蓄意安排,在大雾之中让二哥出手误杀大哥,又要他推罪于你。”
凌昊天早已知道内情,这时听宝安亲口说出,心中仍不禁一阵激动。
第九部 三帮新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细诉别后
郑宝安续道:“二哥当时知道我心里有数,便起心杀我灭口。他邀我到后山谈话,突然拔剑想杀我,我拔剑招架,交了数十招。可能因为他有些心虚罢,我剑术虽不及,他却始终无法杀了我。不料当时二嫂也跟来了,突然从暗中跳出,想偷袭我,没想到二哥心神不宁,反被她吓了一大跳,回身挥剑向她砍去。我连忙出剑去拦,却没来得及,二哥这剑便划在二嫂脸上,毁了…毁了她的容貌。二哥又惊又愧,霎时间整个人崩溃了,跪倒在地,哭着向我们说出了真相,还说了许多关于玉修的事情。”
郑宝安顿了顿,又道:“二哥也说出了许多他心里的话。他说他身为师父和义父的儿子,自幼以家世为傲之余,也感到伴随而来的巨大压力。自出道来,他更感到沉重难以负荷,江湖上人人都知他是凌霄燕龙的儿子,他戒慎恐惧,一步也不敢行错,却仍感到无法达成期望。他致力参与龙帮帮务,一心想成为帮派中的领袖,藉以扬威江湖,却没想到这竟是他行错的第一步。玉修看准了他想成名、想争一口气的意图,便以此引诱相胁,终于逼他走上了歧途。”
凌昊天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激动。他何尝不知道家世的压力,他自幼任性顽劣,无法无天,但在山下胡闹时从来不敢说出自己姓凌,生怕丢了爹妈的脸。一直到十八岁因宝安之事下山,他也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世,能瞒多久便瞒多久,一来是不肯仗着家世傲人,二来也实是因为知道自己当不起凌霄和燕龙的儿子。他一直万分佩服大哥:凌比翼是个天生的英侠,剑术超绝,为人豪爽,行止光明,自然而然便让人钦佩尊重。他和二哥永远也不能像大哥一样,能够这么坦率光明、当之无愧地说出自己是虎山凌家的长子。
凌昊天在大漠上沉潜两个年头,才渐渐明白大哥为何能担当得起:那是因为大哥原本便怀着隐逸出世之心,全不在意身外虚名,是以他尽管名震江湖,却宁愿回归虎山,与意中人宝安相守,平静度日。因此他可以举重若轻,安守自在。二哥选择入世,汲汲于追求地位名声,宣扬家誉,却因此被家世负担所击垮。他自己呢?
郑宝安望着他的脸,似乎能明白他心中的一切念头。她亲眼目睹了这三兄弟身上背负的家世压力,她明白大哥的出世和二哥的入世,也了解凌昊天和哥哥们的不同:他既不出世也不入世,他只随着自己的一念真心,任意而为。她明白小三儿靠着与生俱来的狂气,靠着目空一切的傲气,来挺受一切的逆境和考验。负担再大,他都能不当一回事,他都能撑过去。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眼眶湿润,心中刺痛;不知多少次她曾想象,在那不曾真正发生过的一日,天下英雄之前,凌家三兄弟并肩而立,彼此揽肩谈笑,傲视群雄。他们是当世最潇洒的英侠,最出色的帮会首领,和最狂傲不羁的豪杰。然而这一日将永远不会出现:大哥丧命,二哥沉沦,于今只剩下在她面前,孤独而倔强的凌昊天。
郑宝安叹了一口长气,续道:“当时二哥想自杀,却被二嫂哭着阻止住了,说她会帮他隐瞒,只要连手将我杀死灭口,一切就没事了。二哥摇头道:‘我已一错再错,你怎能令我再错下去?’便自毁武功,下山而去。”她说到此处,想起当时情景,不禁流下眼泪。
凌昊天听了,心中难受已极,问道:“二哥他…他去了哪里?”
郑宝安道:“他下山之后,便遇上了玉衣大师。玉衣大师劝他诚心忏悔,以赎罪愆,二哥便皈依了玉衣大师,剃度出家。他临走前要我向你说,他惭愧非常,无颜见你,只盼你能大量原宥他,不然他一世都不得心安。”
凌昊天听说二哥竟落到如此下场,不由得黯然神伤,对他当初诬陷自己的忿懑早已消失无踪,说道:“我当然会原谅他。他…他又何苦如此?”
郑宝安轻叹一声,说道:“二哥能这样,已算很好了。若是依着师父的意思,定会要他自杀的。反倒是义父不忍心,说二哥既然已知错忏悔,便让他跟着玉衣去罢。我知道师父心中怎样都不会好受的,便要二哥快快离去,过个几年再回来向师父磕头求恕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