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还想继续套问,陆总管又道:“我们昨夜派人去那怡情院围捕,杀了好些乱民,也算为两位出了一口气,哈哈,哈哈。”赵观心想:“百花门没有一人被杀,这人是在虚报邀功。”当下拱手道:“多谢陆总管!我兄弟日后定然不会忘了你的好处。”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千两银票,压在茶碗之下。陆总管连称不敢,眼睛盯着银票,笑得阖不拢嘴,正要伸手去拿银票,赵观却伸出手指按住了茶碗,说道:“陆总管,你找我兄弟来,可有其他吩咐?”
陆总管缩回手,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我今日请两位来,是想请问两位,昨日有否收到金神令?”
赵观心中一动,想起曾在聂无显衣袋里的事物中见到一尊小小的金色神像,当下伸手入怀,摸到一物,取出一瞧,果真是一尊金色小神。但见那神像约有两寸长短,头上有三个面容,一个慈和,一个愤怒,一个悲苦;身躯长出六只手臂,手上执持各种不同的武器。赵观一呆,只觉这佛像看来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便随手将之放在茶几上。
陆总管见了,连忙站起身,脸上神色又是恐惧,又是恭敬,似乎这小金神会跳起来咬人一般,口中说道:“收到了就好,收到了就好。洪总管刚刚回来,让我来问一声。今晚仍和以往一样,同样时间,在老地方见。”
赵观点了点头,将小金神收起,心中暗急:“甚么同样时间老地方,老子偏偏不知道。却该怎样套问出来?”便道:“我二人昨夜与贼人周旋,一夜未眠,今日下午须补回睡眠。不如时辰到前,请陆总管派个手下来我房外提醒一声。”
陆总管道:“没问题。我让小顺子去叫两位,免得让主子等候。”
赵观心中疑惑:“主子,甚么主子?”想再用话套问,但见陆总管端起茶碗,似乎被那小金神吓得厉害,不肯再说,赵观不想让他更生怀疑,便站起身道:“兄弟,咱们走罢!”便与青竹相偕告辞离去。两人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回侍卫住宿之处。
赵观关上房门,甚是兴奋,说道:“竹姊,看来有些线索了!我们晚上要去哪里?去见谁?若是皇宫正事,为何需要这么秘密?这其中一定有蹊跷。”青竹道:“你说得是。或许那金神上有些线索。”
赵观便取出那金神查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说道:“啊,我知道了!这是阿修罗神!”青竹脸色微变,说道:“甚么修罗神?”赵观道:“佛经上说世间有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这就是阿修罗的神像!”
青竹沉吟道:“召集聂苏二人的人,难道和阿修罗有关?”
赵观在房中踱了几圈,说道:“修罗,修罗,难道是修罗会?修罗会和锦衣侍卫又有甚么关系?难道聂苏二人是受修罗会之托办事?莫非指使屠杀情风馆的就是修罗会?修罗会是个新兴的黑帮,成立了不过七八年,它跟百花门又有甚么仇恨?”
青竹摇头道:“我们晚上去赴会,自能得到更多线索。”赵观一时理不出头绪,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到了酉时正,太监小顺子过来敲门,说道:“两位大爷,时辰到啦。”
赵观和青竹推门出去,青竹向小太监道:“你领路罢。”小顺子抬头望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却没有开口,回身便走。
赵观和青竹互相望望,赵观从青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迟疑和恐惧,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她的手掌冰冷,微微颤抖。二人跟着小顺子走去,来到一个边门,竟是出皇宫的西后门。两乘轿子候在门口,赵观和青竹各自坐上一顶,两乘轿子便抬了起来,向着城西走去。赵观从轿帘缝隙往外偷看,但见轿子走的是一条无人小路,在北京城崎岖狭窄的胡同间穿梭,不多时,来到一座府第的后门外。
赵观和青竹下得轿来,便见一个家仆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盏小灯笼,一言不发,打手势请二人从一扇小门进去。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下,那大屋中一点灯火也无,只有家仆手中灯笼微弱的亮光。
赵观低头望去,但见脚下是一条以六角形紫色窑砖铺成的小径,极为平整。他生长于苏州,又曾在杭州长住,见识过不少出名的江南庄园庭院,对于庭院布置甚是精熟,知道只有最富有的人家才能用这等紫砖铺径,心中暗暗惊讶,这条径子足有半里之长,整个院子里的小径看来都是以紫砖所铺,这是何等巨富大家的手笔?
第六部 峰回路转 第一百七十六章 深入敌营
正自思索,家仆已领赵观和青竹来到一间大厅之外。但见厅中四面密封,厚厚的纸窗中透出些许灯火。赵观和青竹对望一眼,便推门跨了进去。但见堂中坐了四人,最下首是个金衣喇嘛,竟是老相识金吾仁波切;其旁是个全身黑衣的中年女子,身形极瘦,脸色白得发紫,神情阴冷,好似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又被人一刀砍死了一般,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说不尽的凄惨悲愤。
对面是个矮小汉子,一身长衫,一张脸平淡无奇,眼神无光,若说他姓张名三,或是姓王名小二,谁都会信之不疑。赵观细看之下,才瞧出那平淡的脸乃是人皮面具的杰作,心中微微一凛。他抬头望去,但见坐在最上首的是个青面人,方面狮鼻,神貌安稳,气度俨然,一双手放在座椅臂上,十只手指纤长而白细,若不瞧他的脸,倒像是一对大家贵妇的手。
赵观将屋中四人都望了一遍,便和青竹走了进去,向四人拱手为礼。金吾连忙站起身,躬身回礼,极为恭谨,口里说道:“大爷,二爷,您二位来啦。”
赵观点了点头,但见那黑衣妇人只冷冷地向二人点头为礼,矮小汉子和青面汉子却都坐着不动,只用眼睛瞟了他们一下,嘴角微微一撇,算是回了礼。
赵观和青竹见左首有两张空椅,便过去坐下了。屋中登时一片死寂,这些人不但不互相交谈,甚至连看都不看旁人一眼,似乎各自认识,又不像有甚么交情,却也不像有甚么仇恨。
赵观闭目静坐,心想:“这金吾是西厂萨迦派的喇嘛。那女子脸色如此难看,大约常常接近毒物。那矮子也是使毒高手,还会易容术。青面家伙看来武功甚高,这些人中最难对付的就是他。”又想:“当年去我情风馆杀人的,这里头不知有几个?这几个人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恐怕都是秘密杀手一类。”
一片沉寂中,黑衣妇人忽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似哭似笑地道:“弯刀二杰是怎么啦,死了一个,便自甘退让,坐到下首去了么?”
赵观摸不准这些人的来头,不敢贸然回答,只哼了一声。
金吾却站起身道:“黑姑何出此言?杀死齐三爷的贼人正是主上的大对头,也是这儿大家的共同仇人。家师在嵩山绝顶失手受伤,总管大计受阻,都是这贼子干的好事。总有一日我萨迦派要取他性命,为齐三爷报仇!”
矮小汉子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和他的长相一般平淡而无味,让人听上一百次也不会记得,但听他道:“凌昊天,这人谁都不许杀。他的命是我的!”
黑姑望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说道:“瘟神沙老二,你也跟这小子过不去?你快说说,你是怎样败在他手上的?”矮小汉子哼了一声不答。
青面人开口道:“黑寡妇,给我闭上嘴。”他说话和缓而轻柔,却极有威严,黑寡妇听了便不再说话。
青面人转头望向赵观,说道:“聂老大,你坐过来。”说着拍拍身旁的椅子。赵观别无选择,只能起身走去,默然坐下。他连这人的名号都叫不出,自也无法与他攀谈,便装作心中不快,闭嘴不语。青面人向他望了几眼,嘴角带笑,看来甚是亲切,说道:“聂老大,听说你前日被百花门那些娘儿们捉了去,可有这事?”
赵观轻哼一声,说道:“我二人是想探出那群臭娘们儿的底细,才假装失手被擒。”
青面人哦了一声,说道:“是么?可探出了些甚么?”
赵观道:“也没甚么。臭娘们儿处心积虑要报当年之仇,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娃子,嫩得很,哪里困得住我兄弟?”
青面人哈哈大笑。赵观心中一紧,料想定是自己语言中露出了破绽,悄悄伸手握住了腰间的蜈蚣索。却听青面人笑道:“这算甚么消息?大家谁不知道百花门主是个自命风流的好色小子,年轻气盛,没半点用处。哈哈,救你二位出来的,想必是我的老相好罢?你不用瞒我,这些女娘们下手阴狠,你二人便是一时失察,中了他们的毒,也不是甚么太丢脸的事。”
赵观听他并未起疑,心中一松,假装以咳嗽来掩饰羞惭,支支吾吾地道:“救我兄弟出来的,正是…正是那位…这还该谢你…”
青面人摆手道:“罢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赵观又咳了几声,心中暗惊:“他的相好,定然便是我门中的奸细。那会是谁?”
青面人不再说话,专心端详自己修长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剪子修剪指甲,对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道:“辛苦你们啦。帮主人做了这许多事。”
瘟神沙尽开口问道:“大哥,多少个了?”
青面人道:“两千九百九十七。”瘟神哼了一声不说话。青面人笑道:“死神杀人的本领,还是胜你瘟神一筹罢!”
便在此时,门口一人叫道:“洪总管到!”门开处,一个高瘦男子慢慢走了进来,房中六人都站起身来。赵观见他脸色微白,下颏全无胡须,头上戴着软帽,心想:“这想必便是太监总管洪泰平了。”
洪泰平向众人摆摆手,走到主位坐下了,说道:“主上很快就到。今日召集大家,是想让大家出手解决一个人。”他说话尖锐而缓慢,带着极重的京城腔。
青面人嘿了一声,说道:“解决一个人,也须动用这么多人么?这件事交给沙老二便行了。”
洪泰平望向他,说道:“司空先生,此事须得请你亲自主持。主上要杀的人武功很高,为保万全,才让大家都来此处待命。”
青面人司空先生道:“主上要杀甚么人?”
洪泰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嵩山上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司空先生道:“是凌昊天这小子?”
洪泰平缓缓摇头,说道:“主上要自己出手对付他和他两个哥哥。嵩山一役之后,少林寺派了人出来追杀本人,我想请大家帮我杀了这人。”
司空先生哼了一声,说道:“少林贼秃么?这个容易。”
第六部 峰回路转 第一百七十七章 神秘女子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娇笑道:“哎哟,在司空先生眼中,甚么事情都容易得很!依我说,来人很不好对付,大家还是警醒些罢。”
人随声到,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从厅后走出,但见她脸上蒙着轻纱,一双眼睛艳媚已极,如能钩人魂魄,看不准年纪,总在三十到四十上下。她一径走到司空先生面前,伸手揽住他的头颈,媚笑道:“好久不见啦,我的司空先生还是一般的英挺俊朗,让人心动呢。”
司空先生青色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说道:“主子,你却是越发的年轻美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