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些不是无聊的闲话,只是想说明既然我们都无法确定这‘贝者’主人的身分,那么他对你来说是敌是友还是一个未定之数,至少目前而言,你还无法断定此行是凶是吉。再联想到他把这赌赛移到只距垓下三百里的黄河上举行,只怕其用意多少和你有些关系。”变万千的话不无道理,其中的疑虑也正是纪空手心中所想的,这引起了纪空手的警觉与沉思。
“你的假设倘若成立,就必须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贝者’的主人必须要十分了解我的情况和心理才行。”纪空手缓缓而道。
变万千点头道:“我说出这些话当然并非毫无根据,其一,既然连我都知道汉王军中的军需粮饷已难以维系下去,相信别人也同样知道这个消息;其二,陈平虽然是夜郎三大家族之一的宗主,旗下拥有庞大的赌业,但他此时远离夜郎,在大汉军中效力,‘贝者’的主人按照常规是不会下谏邀请的。如此违反常规之事,只能证明我的猜测的正确性。所以,如果你想在此行中有所收获,就必须要与我‘易博府’合作才行!”
“请说!”纪空手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变万千,肃然道。
变万千沉吟半晌,这才悠然而道:“这个合作是互利互惠的,而且十分简单,那就是我可以提供给你足够的粮草军需,而你得到天下之后,明示天下,让‘易博府’一统江湖!”
这看上去的确是一个公平的交易,至少目前而言确实如此。因为谁都清楚,若在一月内大汉军不能攻克垓下,置项羽于死地,那么粮草的问题就是数十万大汉军重中之重的问题,一旦不能很好地解决,这天下最终落入谁手还将是一个悬念。
换作他人,也许会一口答应变万千的要求,毕竟只有争得天下之后,才有资格说其它的事情,但纪空手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变万千,过了良久方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可以在这届赌赛中取胜?”
变万千摇了摇头道:“不,我一点把握也没有。能够参加赌赛的人,其实力当然不俗,谁也不敢保证可以从这些赌坛精英的手中胜出!”
“既然如此,你又怎能为我提供足够的军需粮草?”纪空手提出了自己的置疑。
变万千笑了:“我从来不把自己的命运放在赌之一道上,尽管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我之所以敢答应你,是因为我‘易博府’近百年来所挣下的雄厚财力足够你一年的挥霍用度,只要你我击掌为誓,十天之内,我保证第一笔巨金可以运到大汉军中。”
“你就这么信任我?”纪空手略带调侃地问道。
“我与你一样,别无选择。”变万千的眸子里闪出炽热的光芒,接道:“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这是‘易博府’能够称霸江湖惟一的机会,一旦错过,不仅要懊悔一生,更会让我无颜去九泉之下面对‘易博府’的列祖列宗!”
能够一统天下,能够一统江湖,这是每一个热血男儿都憧憬过的梦想。身为“易博府”现任主人的变万千,当然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他事先洞察到一些蛛丝马迹,断定汉王必来赴会,他原本是没有兴趣参加这样一届赌赛的,因为对他来说,钱财已不是他想要追求的目标了,惟有权势,才可以让他拥有激情。
纪空手冷冷地看着他道:“其实,你还是在赌,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因为你非常清楚,只要赢了,你所得到的东西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以小博大’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甚至在你的心里,一直认为我也别无选择,惟有与你合作才可以夺的这个天下。”
“难道不是吗?”变万千诧异地看了纪空手一眼道。在他的心里,始终认为这是一个双赢的双卖,纪空手理所当然不应拒绝自己的要求。
纪空手摇了摇头道:“你是否听说过关中免赋三年的消息?”
变万千怔了一怔道:“这与我们所谈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关中免赋三年,是我大汉朝为了得到天下百姓拥戴才实施的一项举措,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身为‘易博府’的主人,算数想必不错,不妨为我算一算这三年来单是关中一地所收赋税应有多少,如此庞大的一个数目尚且不能动摇我不扰民的决心,一旦你我合作,日后你若大肆搜刮民财,垄断江湖营生,岂不违背了我当初争夺天下的初衷?”纪空手的话虽然声调不高,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顿时将变万千说得无言以对。
顿了一顿,纪空手继续道:“你能凭我的一句话而相信于我,我当然不想玩弄过河拆桥的把戏,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如果你我不是因为道不同而不相为谋,我真想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变万千的眼中闪烁出一丝淡淡的火花,轻叹一声道:“这是天意,上天注定了我‘易博府’不能一统江湖,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不过,就冲着你最后的那一句话,我有忠告一句,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纪空手望着他,听他一字一句地道:“前途莫测,及早回头。”
第十五卷 第三章
纪空手心里明白,变万千的为人不错,风度也好,只是他所追求的目标出现了偏差,这就让自己与之无法进行合作。
如果要玩过河拆桥的把戏,这在情急之下未尝不可,但纪空手明白变万千既然敢献出“易博府”多年的积蓄,就自然有其防范之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嘴上说得漂亮一点,使自己此行多一个朋友,而不是多出一个敌人。
“前途莫测,及早回头。”纪空手相信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此时的他,一人身系万千将士的安危,已由不得他任性为之,惟有谨慎行事,不容有半点闪失。
河风如刀,吹割在纪空手的脸上,望着两岸或明或暗的几点***,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此行前途的茫然。
“晚了,一切都已晚了!”变万千突然喃喃而道。
纪空手抬头望向他,浑然不解其话意,不由问道:“我不希望你和我打哑谜,那样的话让人觉得很累。”
“我只是想说,现在再想回头已经晚了,我们已进入‘贝者’为这次赌赛所设立的警戒线内。从赌赛的举办地乃至方圆数十里之内,除了‘贝者’的人外,绝对看不到其他的人烟。”变万千的脸上一片肃然,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点***,似有所悟道。
纪空手顺着变万千的目光望去,终于从这几点***中看出了几分蹊跷。这几盏***间隔的距离保持一致,有的亮度渐明,有的渐暗,显得极有规律,只要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它们已被人作为信号使用。
“要想回头并不难。”纪空手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刚毅之色,道:“问题在于,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回头!”
他的话音刚落,已明显地感到船身晃动了一下,似乎驶进了一段河水湍急、浪潮咆哮的河段,水势之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船工利用水流走势,顺流而行,才勉强使得大船颠簸着保持一定的平稳,不至于有覆舟之虞。
“水急浪大,小心行船。”一个船工在船尾高呼起来。
“轰……”船身再震,晃动得十分厉害,就连纪空手这等身手,也差点摔个趔趄,他一惊之下,却听得变万千叫道:“触礁了!”
在如此湍急的水面上触礁,极为凶险,纪空手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此时船在河心,虽然离岸不远,却行于一段峡谷之中,两岸的青山在夜色之下形如两头卧伏的魔兽,于怒涛声中倍显几分狰狞。
几条人影自船舱中窜出,来到纪空手与变万千的身边。当先一人,正是龙赓,他似乎没有料到会有如此惊变发生,脸色显得极为凝重。
“船在下沉!”龙赓叫道,虽然船身下沉的速度缓慢,但他的感觉十分敏锐。
变万千的脸色变了一变,叫声“糟了”,随即整个人如同利箭标出,突然向船尾窜去。
他甫一动,纪空手不由暗自佩服其反应。变万千此举无非是想察看九奴等人的行踪,以此判断这次触礁是人为地破坏还是一个意外。在如此汹涌的水势中,如果这是一个人为布下的杀局,那么就显得十分凶险和可怕了。
纪空手的水性不错,在淮阴城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但是面对汹涌澎湃的黄河之水,他依然感到了人力的渺小,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不好,九奴他们不见了!”变万千回来时声音已带出一丝颤音,似乎意识到了形势的不妙与凶险。
纪空手的脸上一片严峻,没有犹豫,而是一个纵步,上了高达数丈的桅杆。
他居高向四周俯瞰,只见浑浊的河面在暗黑的夜色笼罩下,显得是那么地阴森恐怖,两岸俱是高达百丈的悬壁,水流发出的咆哮声如惊雷般回荡于峡谷内,几欲震人耳鼓,却丝毫不见河面上还有其它的动静。
“难道九奴他们早在船入峡谷之前就离开了?”纪空手心中一惊,不由心生一丝懊悔,想到自己身为一军统帅,却贸然身入险地,的确显得太过冒失了一些。
他终究是一个人,而不是神。是人,总有失算的时候,纪空手一行数人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根本不惧于任何人的威胁,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有的时候敌人并不是最可怕的,自然界的恶劣环境远比敌人更为可怕,也更为凶险。
此时此地,已是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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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纪空手离开汉军大营的第二天,韩信的大营之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让韩信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来者竟然是九江王英布。作为一路诸侯,英布一向有“小孙武”之称,他的人马虽然不足十万,却战力勇武,善于攻坚硬仗,此次受命协防韩信所在的江淮军右路,可谓是责任重大。
他在深夜来访,这让韩信感到了对方来意的诡秘。对于韩信来说,他与英布绝不是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有在形势紧迫之下,存在着一种共进退的利益关系。毕竟相对于刘邦、项羽来说,他们的兵力显得还是单薄了一点,惟有在某些方面意见达到高度的一致,才有可能避免被汉楚两军吞并的危险。
正因为两人只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所以英布的来访让韩信多少感到了一点紧张。大战将即,形势错综复杂,只要在一个小问题上把持不定,就将改变整个人一生的命运,甚至是改写历史。韩信深谙这一点,是以不敢有半丝大意,将英布悄悄地迎入自己的帅帐。
面对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韩信,英布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老成持重,他不得不承认,韩信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那偶尔闪露精光的眸子里显示出此人的精明能干。作为一个很早就加入抗秦义军的首领,英布算得上是各路诸侯中的前辈级人物,在他成名之时,韩信还不知是个怎样平凡的角色,但眨眼数年过去,他依旧是一路诸侯,而韩信却已是拥有十万大军的淮阴侯了。
“大王深夜登门,不知有何指教?”韩信命人奉茶之后,摒退左右,显得彬彬有礼地问道。
英布似乎感受到了韩信随意的举止中所迸发出来的压力,客气地笑了笑道:“侯爷有此一问,就说明侯爷对军中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尚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