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哦”了一声,眉头皱了一皱道:“军中事务太过繁琐,而我江淮军作为攻城主力,肩负重责,不敢懈怠,又哪来的闲情去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英布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并不着恼,只是淡淡而道:“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怕未必!我今日前来,事关你我日后的安危。如果侯爷认为这也是无关紧要,那我立马打道回府,权当我今夜没来这一趟!”
他这种“以退为进”的策略,韩信又岂会不知???事实上韩信的确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的谣传,不过,他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自然不会让人轻易抓住话柄。是以,他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大王莫非是试探我么?今日垓下一战能否取胜,就在于各路诸侯要做到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倘若有人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么这一战只怕胜负难料,反而给了项羽喘息之机。”
英布的目光紧紧地锁定韩信,冷然道:“看来侯爷还不能相信于我,其实自广武一战以来,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你应该不会否认这个事实吧?”
韩信的心中一惊,他在广武一战中按兵不动,以至于让大汉军与西楚军陷入长达数月之久的相持阶段,这种行为显然违背了当初他与汉王的约定,也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此时英布旧事重提,顿让韩信勾起了旧恨。
“你倒见机得快,广武一战中,你的九江军与我的江淮军在行动上的确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我不动你则不动,我一动你才行动,配合得十分默契,只怕至今汉王还以为是我与你串通一气,故意置他于绝境之中。嘿嘿……只此一点,也不枉别人将你称之为‘小孙武’了!”韩信冷笑一声,眼芒与英布的目光直对,大有嘲讽之意。
“这叫不得已而为之。”英布坦然道:“侯爷拥有三十万大军尚且如此,又怎能怪我保存实力?其实在你我心中都非常明白,与汉王结盟只是权宜之策,项羽灭亡之时,就是你我与汉王决裂之日。在汉王的心中,又何曾不想借项羽之手削弱各路诸侯的实力?你只要看看他在垓下的排兵布阵,就能洞察到其良苦用心。”
此时与项羽正面交锋的,是韩信的三十万江淮军,而彭越、英布两路人马一左一右,作纵深协防,周殷的人马设置于垓下东南方,担负起截断项羽向西楚的退路之职。可以这么说,与西楚军作正面接触的,全是各路诸侯的人马,而大汉军退后十里安营扎寨,看上去的确有“隔岸观火”的迹象。
但韩信与英布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自然可以洞察到汉王如此排兵布阵的战略意图。汉王之所以排兵,实则是在战事爆发之际,让大汉军作为攻坚主力,这样以逸待劳,可以平添数倍战力,而真正隔岸观火的,恰恰是各路诸侯。不过,韩信与英布虽然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意点破,都希望将这件事情成为引发对方危机感的一个导火索,加以利用,以达到各自的目的。
韩信沉吟半晌,眸子里爆出一道精芒,冷然道:“大王今夜来访莫非是要策动我背叛汉王?难道就不怕我向汉王告密?”
英布脸上不现一丝惊慌,反而哈哈一笑道:“我如果怕你告密,又何苦深夜来访?实话对你说了吧,昨夜汉王召我和彭越前去晋见,就是商议如何在大战之时制约于你。在汉王看来,你淮阴侯已是他的心腹大患,根除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此话当真?”韩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一直以为,只要一日不除项羽,汉王就不敢对自己动手,现在看来,汉王在对付项羽的同时,已经着手准备铲除自己了。
在韩信的眼里,率师前来垓下只是虚应,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借与项羽一战之机,逼汉王将齐赵两国的属地作为他韩信的封地。这样一来,汉王即使要对自己动手,也师出无名,必将为自己赢得两三年备战的时间,到那时,自己再出兵作反,未必就不能与汉王一争高下。
这个算盘打得很精,至少在韩信看来,没有什么破绽可言,也合乎情理,但是如果英布的话属实,那么他的处境顿时变得凶险起来??此刻韩信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多考虑一些。
“所谓唇亡齿寒,这也是我今夜来找侯爷的目的。”英布一脸肃然,缓缓接道:“谁都明白,项羽之后,汉王的大敌就是侯爷。侯爷之后,不是周殷、彭越,就是我英布了。总而言之,一旦汉王坐定天下,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鼾睡?他必然会铲除各路诸侯,为其子孙后代建立一个稳固的江山。与其任他宰割,你我坐以待毙,何不奋起一搏,未尝没有机会!”
韩信的心中一动,开始衡量自己与英布联手之后的实力,默算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如今大汉军的实力已远在其它诸侯之上,单凭你我这点人力,只怕难以撼动其根本。”
“侯爷说得不错!”英布显然赞同韩信的观点,却诡异一笑道:“但是,只要我们精心策划,还是有一线机会可以搏上一搏!”
“怎么搏?”韩信眼见英布显得如此胸有成竹,心中不免生疑,他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英布这么热衷地鼓动自己,当然不是为自己来作嫁衣裳。
“我们谁都明白,汉王以这样的方式排兵布阵,是为了让大汉军养精蓄锐,从而担负起攻坚重任,完成致命一击。但项羽的西楚军兵力虽然不足十万,却战力惊人,依然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还有一方纵然不伤,只怕也必已元气大损,我们完全可以在他们大战之后突然发动袭击。如此一来,大汉军正处疲累之际,乍逢大胜自然战意已无,我们在大汉军毫无防备之时出手,焉能没有胜机?”英布的精神为之一振,为自己描述的蓝图感到得意而亢奋。
韩信却似乎并不心动,只是冷冷一笑道:“汉王用兵神乎其神,只怕未必如你想象的这么蠢笨。如果仅凭你我这点人马,我看此事只能是私下里说说罢了,从此再也休提!”
他盘算得十分清楚,战争最终是靠实力说话的,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统帅的智慧与战术的安排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与其冒险一搏,得到一个必败的下场,倒不如再等上一等,静观其变,若最后实在不行,他还可以退守齐赵两地,用不着以孤注一掷的方式豪赌自己的命运。
英布看穿了韩信的心思,淡淡笑道:“如果说除了你我的人马之外,再加上二十万铁骑,你是否能下这个决心?”
韩信浑身一震,就像是看着一头怪物般盯着英布,不可思议地道:“二十万铁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生死关头,岂有戏言?”英布正色道:“我已经向匈奴的冒顿单于借兵二十万,此刻正火速向垓下开进!”
第十五卷 第四章
船在急流中极速地打着旋儿,犹如飘零的落叶,正一点一点地下沉。从生到死,不过只有数丈的高度,船上的每一个人心里都非常明白,当整个船体全部没入水面之下时,他们之中会有几人可以生还?这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答案,或许,天知道!
纪空手听着身下传来的惊呼与呼号,心中似乎已感召到死神的气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离开这个尘世,当这个结果即将揭晓时,他为自己感到悲哀,感到不值。
“轰……”船身再一次发出巨响,比之先前,显得更加凶猛,几乎让整个船身倒翻过来。
“铁索!铁索拦江!”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似乎发现了前方河面的一点异样。
纪空手凝神看去,只见一条形如儿臂大小的铁索横于江面,黑夜之中,如不细看,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若不是大船撞在铁索上,又哪来的如此大的震动?
“天不绝我!”纪空手心中一阵狂喜,再不犹豫,双脚在桅杆上一点,人在空中横移数丈,稳稳地站在铁索之上。
“快随我来。”他高呼一声,船上众人抬头一看,发出欢呼,都为这骤现的生机感到惊喜。
当所有人踏上铁索时,只听一声怪响,船体终于没入急流之中,下沉处生出一个偌大的黑洞漩涡,风声平空而起,声势吓人。
众人无不咋舌,都有一种绝处逢生的万幸之感。
“谁会想到在这里用铁索拦江?难道这真是天意?”纪空手心情平静下来,顿生疑惑。
这铁索长达百丈,悬于两岸峭壁之间,且不说它的造价不菲,就是这工程也不是人力可以完成,如果说它的用途仅限于交通的话,未免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纪空手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这铁索从头到尾,带着四十度的倾斜,如果站在铁索上的这些人不是高手,根本就难以立足。
就在这时,龙赓突然惊叫道:“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而望,只见一端悬壁顶上挂出数十串大红灯笼,组合成一组一组的图案,竟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八个大字。
这种场景让所有人都感到啼笑皆非,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己刚才所经历的境地竟是“贝者”安排的一个玩笑,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紧张,在这一刹那间变得是如此可笑。
“这就是‘贝者’一惯的作风。”变万千沉声道:“行事出人意表,让人无法琢磨,它的口号就是让每一届赌赛都成为经典,这也是它之所以能够成功的秘诀。”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纪空手苦笑着摇摇头道。
“不过,你不能否认刚才的那一幕会成为你今生难忘的记忆。人世间最刺激的事情莫过于生死,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最能激发出人求生的激情。”变万千的脸色一片肃然道。
纪空手不得不承认变万千的话有几分道理,因为刚才的那一刻他几乎失去了信心,正因为如此,当他逃过此劫时,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沿着铁索而上,终于到达了悬壁的顶峰。一个不过十亩大小的平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红毡毯,八张桌案一字排开,在桌案之后,是上满鲜果的宴席,上百盏大红灯笼高挂半空,亮如白昼,一切显得富丽堂皇,所用器皿物件十分讲究。
八张桌案分主宾排列,主位之上空空如也,“贝者”的主人似乎还没有出现,倒是除了陈平与变万千之外,其他五个贵宾俱已在座。
前来迎宾的竟是九奴,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大船的,又是何时上了这悬壁顶峰。变万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刚要说话,却见已经入席的嘉宾中有人站起身来,拱手招呼道:“变爷,你也来了,早知道今届赌赛有变爷在,我孙老三又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变万千认得此人乃塞外骏马行的老板孙超,据说此人拥有十大马场,名下骏马不下十万。在这乱事之秋,发了一笔横财,而此刻被“贝者”请来参加赌赛,一点都不让变万千感到意外。
让变万千感到意外的是他身边的一位嘉宾,此人其貌不扬,衣饰朴素,一副猥琐的样子,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巨富。但变万千却知道,普天之下敢与此人比富的,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人,因为他就是当年与吕不韦齐名的“铁王”铁不败。
能够成为“铁王”的人,通常都十分吝啬,铁不败虽不至于如此,却也从来没有一掷千金地玩过大手笔。然而,他今天居然敢来参加“贝者”这十年一届的豪赌,实在让谁都感到非常意外。
变万千的心情不自禁地向下沉了一沉,忖道:“一个从来不赌的人却赌起钱来,而且出手就是百万巨金,这会不会太反常了一些?难道说他已有了必胜的把握?若非如此,以铁不败的性情,又怎会前来参加赌赛?”
他觉得今夜的悬壁顶峰实在是有些古怪,但到底古怪在哪里,又难以说清,只是顺着孙超的话哈哈一笑道:“你孙老三不来,这届赌赛岂非失色不少?谁都知道,孙老三的赌技虽然一般,可口袋里的钱两可着实不少!”
“变爷说笑了,说到银两,我孙老三可不敢班门弄斧,在座的诸位拔根汗毛也会比我的腰粗。不过,能够参加这十年一届的盛会,一睹赌坛豪客的尊容,我花上百万两黄金绝对值得。”孙超的脸上泛起一层油彩,在灯光之下,闪闪生辉,显得非常亢奋与激动。对他来说,能够成为“贝者”举办的赌赛所邀请的嘉宾,显然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变万千冷然一笑,没有说话,在九奴的引领下,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