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秦记 第92节

奇迹真的出现了,或者说,纪空手所受的心脉之伤终于在这一刻发作了。

这无疑是致命之伤,无论如何,这伤痛在这个时候出现,都足以致命。

“哈哈哈……”狄仁终于又笑了,经历了刚才那种绝望的心态,经受了那种恐惧的阵痛,他无法不为自己的起死回生感到欣喜,脸上重新又恢复了得意和自信的笑容。

“你完了,这一次你真的完了。”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鹿筋弓,以一种非常缓慢的步伐逼迫过去,他也想让纪空手尝一尝那种等待死亡的滋味。

纪空手的脸痛得已然变成了铁青色,嘴唇紧咬,已有一丝血红的液体滑出。心脉之伤如斯霸烈,痛得他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冰寒彻骨的真空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那“咚咚咚……”的心跳声,如惊雷般回荡在他的意识之中。

“逃!只有逃亡,才有可能躲过这灾难性的一劫!”纪空手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死,一股求生的**使他迅速作出了决定。他必须在心脉之伤达到极限之时逃离此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作无谓的挣扎,只是将目光锁定在自己手中的那把刀上。这是他能拼尽余力发出的最后一刀,也是绝境反击的一刀,生死全系于这一刀之上,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头在颤动,身子亦在颤动,纪空手的脸上肌肉抽搐得几乎变形,显示着他的内心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狄仁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固然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更有一部分加入了纪空手的表演天分。

其实纪空手握刀的手一直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就像一只盘身吐信的毒蛇,等待着反噬的时机到来……

夕阳西下,山风渐起,一股又一股的寒风穿过河谷呼啸而来,却吹不散这巨岩之上的凛凛杀气。

倦鸟归林,在山林上空盘旋鸣叫,和着密林之中猛兽的嚎叫,构成了原野一道凄寒的风景。

看着微朦的夜色一点一点地渗入空中,纪空手不惊反喜,因为只有暗黑的夜才是逃亡的最佳时机,自己能否成功逃亡,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自己的身形是否能够掩藏。

随着狄仁步步跟进,纪空手几乎退到了巨岩的边缘。他已不能再退,只是冷冷地横扫了狄仁一眼,道:“如果不是我心脉之伤发作,你本来是杀不了我的,是不是?”

他的语气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存在,逼得狄仁不得不答:“是的,我杀不了你,也许还会被你所杀,但就算你逃得了我们这一关,也依然改变不了你自己的命运!”

“我不信!”纪空手心中一惊,根本没有想到项羽为了置己于死地,不仅派出了狄仁、步云这两大强手,而且还有高手潜伏于后,伺机而动。他既然决定逃亡,自然与这些不知名的高手极有见面的机会,所谓知己知彼,他当然想从狄仁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狄仁已经觉得项羽的安排有些多余了,也就不介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一个即将殒命的死人听。他相信,纪空手就是知道这些也是无用,所以他不怕泄密。

“你可以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你侥幸闯过了我与步云的这一关,半天之后,你就会遇上项文、项武,这两人不仅同属项府十三家将,更是项氏一宗的远房亲戚,其一身武艺曾经得到少主的点拨,排名亦在我与步云之前。”狄仁说到这两人时,神情明显有所收敛,似乎对这两人心有忌惮。

“这么说来,他们的武功应在你们之上了?”纪空手的目光紧锁在狄仁的脸上,只要他稍有浮躁与闪失,就会立马出手。

“是的,这是事实,所以你即使逃过了我们这一关,也很难有活命的机率!”狄仁不自然地笑了笑,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的武功比别人差,即使是事实,也是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如此说来,我只有认命了。”纪空手微微一笑,仿佛又回得了先前的自信:“你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吗?一个将死之人,他的神情还能如此镇定,你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狄仁眉头一跳,不由紧了紧手中的鹿筋弓,道:“为什么?”脸上的表情就像他不是一个已经掌握了战局的胜者,而更像一个失败者。

“因为他肯定有所依恃!”纪空手一字一句地道,突然脸色一变,眼芒望向狄仁身后,暴喝一声道:“步云,还不动手!”

这一喝几乎让狄仁三魂已去其二,出于本能地回头望去。他不得不看,因为在他们之间,为了权势尔虞我诈,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谁,正是抱着这种将信将疑的心态,他所以回头。

“嗖……”一道刀破虚空的惊响蓦然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响在整个虚空,飞刀如奔马踏云,杀气凛凛,奔向了狄仁脑颈间的大动脉处。

第三卷 第十六章 与狼共舞

这一刀的出手无疑是一例经典,它几乎费尽了纪空手的整个心血,无论是出手的时机,还是角度、速度,都是经过了精心测算的,更有纪空手先谋后动的心理战。整个动作除了在力道上尚有欠缺之外,几乎是无可挑剔。

狄仁更是大骇,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他毫不犹豫地错步反滑,企图向左移动数尺,但是一切都已太迟,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闪躲过这惊人的绝杀,狄仁当然也不例外!“呀……”一声惨呼惊起,划破了黄昏的宁静,它是那么地凄寒而短促,就像狄仁本身的生命。

步云在水中看到了这一切经过,心中骇然之下,根本就来不及出声示警。这一切就如梦幻惊醒,戛然而止,快得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他被纪空手浑身散发出的杀气所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反而更往水底潜下几分。他似乎忘了,纪空手受心脉之伤所累,此刻正是没有反击之力的时候了,他这个偷袭好手,却竟然放弃了刺杀对方的大好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纪空手强提一口真气,从容不迫地消失于暗黑的山林之中。

△△△△△△△△△这时的纪空手真是到了绝境,前有项文、项武伺机设伏,后有水狼步云衔尾紧追,比之先前的逃亡,更增凶险无数。

他的心脉之伤似有愈发加剧之势,那种莫名的绞痛感滞留在体内的时间越来越长,其痛难耐,生不如死。虽然樊哙断言还有三月时限,但纪空手每一次妄动真气,都使自己更向死亡走近了一步。

他咬牙走出了十里许路,此时天色全黑,无星无月,纪空手惟有凭着感觉乱闯一气,等到他辨明地势时,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绝谷之中。

望着三面黝黑的峭壁断崖,纪空手的心中好生绝望,再想回身,已是周身乏力,只有倒卧在一块大石上,听着耳边的豹鸣狼嗥,昏昏睡去。

等到他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一睡足足花去了十几个时辰的时间。他心中蓦然一动:“无论是步云还是项文、项武,他们都必然断定我会拼命逃亡,向前疾奔,而绝对料不到我会在他们身后,也许天意让我藏身绝谷,逃过此劫亦是未定。”

他心情大好起来,打量起眼前的地势,只见绝谷三面俱是断崖险壁,孤树斜长,藤蔓环绕,壁直一线,便是猿候亦难攀爬而上。而自己来路却是一大片莽莽森林,一眼望去,终不到头,真不知自己昨夜是如何闯入的。

绝谷之中风景犹好,山涧深溪,飞瀑流泉,滋润着一方茂盛草木。此时正是春天,野花四处,野蜂嗡嗡,阵阵松涛之中夹杂着鸟鸣兽叫,无不尽现大自然的原始美态。

“如果有红颜相伴,结庐隐居,终此一生,人生该是何等的惬意。”纪空手遐思情动,不免想入非非。

他采摘了一些野果充饥,然后步到水涧边,饮水洗脸,看到水中影像,自己竟然憔悴了几分,不由轻轻一叹。

“呜……”就在这时,相距数十丈外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狼嗥之声,低沉哀婉,闻之生怖,似有哀情相诉。

纪空手心中一动:“狼嗥如此,必是老迈或是带伤,才会显得这般惨烈,看来我与此狼同属一命,且去看看。”

他翻过一堆乱石,便见数丈外一头猛狼卧伏于长草之中,身形庞大,状如猎豹,两眼如鹅蛋般大小,充血生红,目光中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与自卫的敌意。一见纪空手的身影,便要窜起扑来,突然一声哀嗥,重新又跌倒在地。

纪空手一眼便看出了这头野狼的腿骨已折,伤势极重,不知是因何遭此大罪。见它虽然伤重,却凶性不改,纪空手心生厌恶,倒也懒得理它。

待他扭头走得几步,狼嗥又起,显是野狼不负剧痛,哀鸣起来。纪空手不由心生怜意:“它好歹也是一条性命,遇上了我,岂能不救?这也算是我在人世中做过的最后一件善事吧。”

他回到水涧边,捕杀了几只斤重的大鱼,折转回去,站到野狼身前道:“狼兄,你我相见总算有缘,我想救你,却又怕你伤及我,所以你若把我当作朋友,你就点点头。”

野狼似乎极通灵性,瞪足双眼盯紧纪空手看了良久,轻“呜”一声,竟然点了点头。

纪空手没想到自己无心之言,竟然得到反应,心中大喜道:“原来你还能听得懂我的话,这可真是奇哉怪也。”当即抛下鱼肉,撕裂成条,喂到狼嘴边。

看着野狼吞嚼不迭,自是多日未食,饥饿难耐,当下又回到涧边,又捕杀了几条大鱼喂之,然后细细地察看野狼的腿伤。

这野狼的四腿骨尽折,显然是一时失足,从高处坠下所致。野狼性情孤僻,一向独来独往,一旦有伤,它有天生的自疗手段,自然无碍,只是像这头野狼的伤势,爬行犹难,又怎能采药自救?纪空手混迹市井,虽然没有见过野狼,却常常遇狗,狼与狗大致同类,他便按照以往所见采来几味草药,剁碎替其敷上,撕下衣巾,替它包扎好。

这一番折腾下来,花费了四五个时辰。野狼通灵,感到纪空手为己忙碌,也就尽去敌意,偶尔伸出舌头轻舔纪空手的脸颊,虽然腥臭,但纪空手并不在意。

他原想折路而返,刚走数步,又听得野狼召唤自己。他的目光扫去,正与狼眼相对,却见那狼眼之中已无凶光,多了一层感激与哀求之意。

“这可奇了,它何以也会有如此丰富的感情,竟然对我如此亲近?莫非它不是一般的野狼,而是一头通晓人性的灵异之狼?”纪空手暗暗称奇,转念一想,又留在谷中。

他却不知,这头野狼存世十年,天生凶悍性残,孤身生存在大森林中,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终于成为了这森林之王。它深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所以它总是独来独往,恃强凌弱,在它的意识中,永远不会有“朋友”二字,只有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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