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秦记 第93节

它之所以对纪空手表示驯服之心,却是出自真心。因为纪空手的身上积存着补天石的异力,它生于天地之间,吸收灵异禽兽之气,自然而然会对百兽千禽有镇服之力,这头野狼纵然桀骜不驯,但面对这股奇异的魔力,面对比自己更强的强者,它惟有驯服。

这也是它何以能听懂纪空手言语的原因。

一人一狼相处四五日,难得有狼会如此听话,纪空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倒也乐于与它嬉玩。狼与人之间感情愈深,竟如好朋友一般。

眼看野狼伤势愈合极速,纪空手明知分离在即,心中生出恋恋不舍之感。只是想到自己若是与它相伴,一出人世,必然惊世骇俗,只得打消了带它同行的念头。

这一日纪空手替野狼拆去裹布,看着它支撑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不由大喜道:“狼兄,你伤势无碍,又可在森林中自由跳跃了。”

狼兄勉力过来,依偎在他的脚下,轻呜数声,很是感激的样子。纪空手俯下腰去,轻拍它的腰身道:“你伤好了,就该到我们分手的时候了,如果我侥幸不死,必定会回来看你。”

狼兄轻咬他的衫角,紧紧不放,似乎感到分离在即,眼中露出一丝哀婉的眼神。

纪空手拍拍手道:“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你呀?”他站将起来,突然感到心口爆涨欲裂,无数道绞痛如魔鬼般紧缠不放,瞬间淹没了他的整个意识。

“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心脉之伤发作了吗?”纪空手心中狂喊道,顿时晕厥过去……

当他悠悠醒来时,已不知是几天之后。

纪空手听到一股熟悉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那如暴雨般的绞痛已不知所踪,消失在了他的意识之外。他想起了狼兄,睁眼一看,却见狼兄忠实地守候在他的身旁。

狼兄见得纪空手睁开了眼,蓦然惊喜欢叫起来,伸出长舌轻舔着纪空手的脸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依附之情。

纪空手微微一笑,嘴唇一动,正想说话,只觉得自己的口舌异常发苦,舌尖中还有不少残渣遗留。

他蓦然心惊,问道:“狼兄,你喂了我什么东西?”

狼兄待他支起身子,这才缓缓来到他身前的一块平石之上,纪空手只见那上面至少有十七八种药草一一摆放,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丝药香。

纪空手大是感动,心中暗道:“这定是在我昏厥之后狼兄替我采摘回来的,如此盛情,可见狼心未必不如人心。”他感慨之余,倒是疑惑这些药草对自己的伤情是否有用。

狼兄叼了几株药草,含进嘴中,一阵咀嚼,然后凑到他的嘴前,便要喂服,纪空手大吃一惊,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莫非你这些天来都是这般喂我吃药的?”

狼兄见他如此,倒也欢喜,摇摇尾巴,非要将药草喂服到纪空手的嘴中。纪空手虽感狼兄盛情,但这份盛情太过腥臭,不要也罢。

纪空手缓缓站将起来,看看天色已晚,心想此时若走,只怕又要迷失山林。

他看了看狼兄,见它伤势已是大好,心里也着实替它高兴。拾起地上的药草,端详半晌,也不识得,只好放下道:“狼兄,这些药草莫非都是你采来的么?”

狼兄却不理会他,站在一方高处,突然昂头嗥叫一声,它的声音苍凉而悠长,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俨然是在向子民发号施令。蓦然间,从山涧边、藤蔓中跳出十几只猴子,肃然坐在狼兄的前面。

纪空手哪里见过这等有趣的场面?不由大乐,可是还没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狼兄一声低嗥,那些猴子纷纷跳开,向峭壁攀爬而上。

纪空手这才知道采摘药草的是这些猴子,而狼兄不过是发号施令者。他心下暗暗叫奇:“这些猴子竟然能够听从狼兄的指令,倒也是闻所未闻,看来畜生野兽的世界,也并非如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一会儿,那些猴子纷纷回来,手上都拿着药草,放在那块平台上,等待狼兄的检阅。狼兄看了一下,突然向其中的一只猴子龇牙低嗥,吓得那只猴子伏地而坐。

纪空手不知狼兄何以会陡然发怒,上前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那堆药草中赫然放了一颗赤红之珠,在夕阳照射下,红光闪闪,眩人眼目。

他俯身拾来一看,入手寒意蚀骨,转动珠子,发现珠身刻有一个“范”字,显然是此珠主人的姓氏。

他心中的惊奇,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自他误入绝谷以来,从狼兄到猴子,从猴子到这颗红珠,无不给他巨大的震动,他心中隐隐觉得,也许他并不是进入这道峡谷的第一人,在他之前,应该还有人来过这里。

“狼兄,狼兄,这颗红珠是从何而来?你帮我问一问,好吗?”纪空手看了一下狼兄,很是兴奋地叫道。

狼兄会意,冲着那只吓得瘫坐一团的猴子低吼了一声,便见这猴子跳将起来,顺着一道飞瀑的边缘,抓住几根藤蔓向上升跃,爬行不过十丈左右,那猴子尖叫数声,突然消失在藤蔓之中。

纪空手一直关注着这只猴子的动静,终于明白,在那片峭壁之上,一定存在着一个山洞,这红珠显然是于那里。

“如此隐密的山洞,定然隐藏着什么东西,只是看那洞口藤蔓横生,显然是很长时间无人进出了。我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宝贝?”纪空手好奇心起,摸摸口袋中的火石煤纸,微一提气,人已凌虚升空,抓住长垂的一根藤蔓纵身而上。

他人到猴子消失的地方,分开藤蔓,一个只容一人钻进的洞口赫然入目。洞中漆黑一片,除了猴子在里面吱吱乱叫外,再无其它动静。

“淮阴纪空手拜会范老前辈。”纪空手不知洞中深浅,惟有运气于声,遥传而入。

谁知连呼三声,洞中毫无反应,纪空手只得道声“得罪”,翻身入洞,打燃火石,借着微弱的光线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这山洞入口狭窄,行不多远,纪空手便感到自己的脚踩到了一级石梯上,他缓缓地运起玄阳之气,顿时使自己的耳目灵敏数倍,视物范围已可远及数丈开外。

他陡觉眼前一亮,只见从置身处起竟是一个长五十丈、宽五十丈的正方形殿堂,四周俱是坚岩石壁,隐隐有人工斧削的痕迹。在这座殿堂的堂顶中央,镶嵌了一只形如玉盘的光源体,整个殿堂微弱的照明光正是由此提供。

“这山洞原属天然,经过后人发现之后,花费了不少心力凿成现在这等规模,可见洞中主人绝非寻常之人。”纪空手仔细打量着这洞殿的摆设,无论茶几桌椅,屏风大床,俱是用红珠同样质地的石料打造,就连日常所用的盆碗瓢盘亦是如此,不由得让纪空手心生诧异。

这红色石料绝非取自于绝谷之中,当时的主人花如此巨大的心血将之运入洞中,却只是用于日常事物,这不得不让纪空手感到费解。

他抛开心中的疑团,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来到了洞殿正中央。当他看到正面的石壁上有刀刻的数个大字时,心中一震,只觉得自己的体内涌出一股灵异之力,几欲喷发,似乎暗合这字义寓意的精神力。

“武道,心道也;惟心存天地,天地方能尽收一心。”

这的确是武道的至理。

能够书写此字者,当然是真正领悟了武道极致的绝顶聪明之人,惟有如此,他才会有如斯魄力,如斯心境。

纪空手只感眼眶一热,泪水缓缓流过脸际,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见此字便想哭泣流泪,但他感到了有一种感动自己的精神力注入了灵魂之中,让自己超越了这段时间与空间,进入了一个玄乎其玄的全新天地。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有点等同于他在江上观天望月。

他初识武道以来,从来都是在悟性中徘徊,然后一步一步向武道玄理迈进。他也许曾经窥到了武道至极的境界,但一闪即逝,从来不像现在这般有切肤的感受。当他与这十八个大字遥遥相对时,才豁然明白,其实追求武道的过程,亦是改造心境的过程,惟有心道修成,武道才能存于一心。

至此,纪空手才算真正步入了当世一流高手的行列。一人身怀补天石异力之玄阳真气,冠绝天下的“见空步”,以及对武道至理——修心的彻悟,本钱之厚,放眼天下,已无人可及。假以时日,武林必将进入到一个“空手时代”!可惜的是,这心脉之伤的大限留给纪空手的时间已经无多,他是生是死,犹成悬疑,谁又能料到他的将来?纪空手心神震动之下,不自觉地跪了下来,随着自己身位的降低,入目的竟是一堆白骨,这白骨形似盘膝而坐,血肉化尽,骨架不倒,依稀可辨此人生前的赫赫威势。

“这人莫非就是那位姓范的洞中主人?”纪空手心道,虽然他面对的是一堆白骨,心中却油然生出一股崇敬拜服之意,思及此人生前傲视天下的王者气度,不禁嗟嘘。

他恭恭敬敬地向这堆白骨叩了三个响头,低声念道:“在下乃淮阴纪空手,一时心奇,进洞一观,不想打扰了洞中主人的亡灵,你若在天有知,还请恕空手无知之罪。”

他缓缓站起,游目四顾,再也没有看到洞殿中还有其它物事。想来洞中主人堪破生死,无求无欲,对身外之物概不眷恋,真正做到了“来无一物,去无一物”的原始心态,返璞归真,大彻大悟。纪空手体会着当时主人的心境,良久方叹道:“做人做到了如此份上,夫复何求?”

他看到那只猴子坐在红石椅上,辗转反侧,坐立不安,吱吱叽叽地叫个不停,不由微微一笑道:“猴兄,我们去吧!无意闯入洞来已是不该,若再打扰主人的亡灵清修,我们便是罪过了。”

他走得几步,伸手便去搂抱猴子,谁知无意间手指触着椅背,一股惊人的寒气陡然从手指而入,直贯经脉之中,他骇然一惊,甩手不迭,心中奇道:“这些石物看上去毫不起眼,想不到还有这等古怪。”

他这才知道那只猴子坐立不安的原因,谁的屁股下坐着一块如寒冰般的东西,要想清静下来殊属不易,何况是这只本无坐性的猴子?他有了先前的经验,暗一运力,将玄阳之气透入手掌,这才缓缓地按在那红石椅上,体会着这道寒气的来缘。

这道寒气似有若无,丝丝缕缕,于石质的深处。它的寒气比冰雪犹胜三分,却清纯无比,仿佛不掺任何杂质。当纪空手的手掌与之相触的刹那,寒气便自然而然地吸附于他的掌心,随着气血的运行,一点一点地向他全身经脉渗透而去。

纪空手心中一凛,不敢大意,提聚玄阳之气护住心脉,任由这道寒气在经脉中窜行,运行一个周天后,纪空手浑身一震,只觉得在这道寒气的冲击下,自己的心脉之伤似有发作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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