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刚想了片刻，便觉得头顶传来一道冷冽的目光，让他心里不由一紧，这个时候可没空为他人着想，自己的小命都在这位奶奶一念之间，她能对孙女下手，想必自己要让对方不满意了，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强行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你是否觉得此事太过残忍？奶奶太不近人情？”高氏见赵煦伏在地上，身子微颤，出口问道，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孩儿不敢......奶奶为祖宗基业殚精竭虑，用心良苦，无人能及，为朝堂平定不可控因素，思虑远矣。”
高氏声音一缓，“你能如此想最好......此事我稍后便会安排下去，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奶奶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孩儿谨记教诲，定不敢忘。”
高氏见他身子始终不敢抬起，言辞恭谨，放心了几分。
她从太医那得知皇帝陛下已灯枯油尽，大限之期就在这两日，所以提前物色了个听话的孙儿，有意扶植其上位，经过一番试探，身前的赵煦虽有点小心机，但也能完全拿捏。
经过一番震慑、敲打，估计也不敢起什么歪心思了。
......
润明楼客栈。
段正淳心神恍惚，一下午，在客房里坐卧不安。
除了白衣秀士带来的危机感外，还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红日西沉，天色转淡，他便从客栈中翻窗而出，直奔皇宫而去。
段正淳全力催动身法，飞檐走壁，径走直线，一盏茶的功夫，已来到城墙之下，望向墙头上来回走动的侍卫。
不待多时，一队巡逻人员与其换岗，趁此机会，提气运身，飘身上墙，无声无息越过城头，再次站定时，已处于皇宫的高墙之内。
此次夜探皇宫是秘密进行，段正淳轻功绝顶，有心避开守卫下，并未暴露踪迹。
四下一片漆黑，他跃上一间屋顶，看了眼远处露出模糊轮廓的的宫殿，寂静无声，更远处有不少屋子隐隐露出一丝光亮，想必就是后宫了。
段正淳知道皇宫内高手如云，若自己一露出马脚，众多大内高手群起而攻，脱身就非易事，接着他认准方向，尽拣荒僻小径急奔。
此时天色已然昏暗，他犹如透明人一样飞快闪过，宫内明暗卫无人察觉到丝毫异常。
他从未来过汴京皇宫，其内殿院方向，全不知悉，自不知道赵红缨所居何处，心想“见着赵红缨之面，了解清楚情况，并不会强迫她，跟他走也好，愿意留在皇宫也罢，都会尊重对方决定。”
宫内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散落在宫闱之内。
段正淳不停穿梭在屋殿之间，很快便来到皇宫后宅内，悄悄躲在一个偏僻的走廊柱子后，冷眼观看附近的一切。
赵红缨身为公主，该在东西六宫之内，有自己的寝宫，他并不知晓对方寝宫方位，黑暗中却往哪里找去？
心下盘算，抓到一名侍女，太监逼其带着去找公主，见到之后，再好好解释一番，但下人胆小的很，万一大喊大叫，招来侍卫就麻烦了，若是去后厨找个火工来带路，这些人又未必知道公主所在。
一时彷徨无计，每经过一处殿堂厢房，便俯耳窗外，盼能听到什么线索，他身形矫健，蹿高伏低，似灵猫般活泛，竟没给人知觉。
一路找去，行到一处小舍旁，不知此地是何处，灯火映照，园子里也有不少光亮，不时还有仆役丫鬟来往，都是匆匆而过。
忽走来两个宫女，嘴里还在小声嘀咕，“三殿下真惨啊，吐的血都快有三升了，我都快被吓死了，从没见过这么渗人的场面。”
“谁说不是呢，如今宫里太医都说没救了，没多久可活了，我们也没必要待在那儿了，还是回去给娘娘报个信吧。”
“淑寿公主这辈子还真是可怜呐。”
两人一边匆忙赶路，一边小声嘀咕，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就感觉身前忽然冒出一道黑影，吓得两人刚要大叫，就被一把攥住了脖子，丁点声音发不出来。
“你刚才说谁快死了？”段正淳声音冷的可怕，眼神直勾勾盯着左手捏着的侍女。
他刚在柱子后将两人说的话，全部一字不落的听了去，听到三殿下时就泛起不好的预感，最后听到淑寿公主，彻底破防了，直接上前将两人脖颈捏了个结实。
两侍女被这番惊变吓得脸色惨白，左手边的女子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拍打着他手臂，眼神闪动。
段正淳将手上力道一松，对方发出声来，“咳咳.....咳，你是什么人？”
他见对方脸色很快平静下来，看来不是普通丫鬟，见识过大场面，遇到这种情况很快镇定下来，但段正淳没空和他废话，眼睛发红，声音一冷，“你刚才说淑寿公主快死了？”
“是”
“带我去。”段正淳听后心神晃动，直接将另一侍女扔掉，提着左手侍女疾身而走。
他刚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心想是自己思绪不正，听错了，直至此时再次确认后，一颗心直往下沉。
同时心里大为疑惑，赵红缨回到了自己地盘，怎么会陷入生死之局，这五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想不出头绪。
提着手中侍女，身形极快，在对方指引下，几个闪动便来到一座幽静小院。
侍女说了句‘就是这里’，段正淳手掌一松，将其放到地上，直奔院里亮灯小屋而去，那名宫女见此急忙起身，惊慌失措的向来路跑去。
段正淳进得屋内，隔着碧纱帐，见有一个丫鬟在小声抽泣，隐约可见床帷遮挡的木床上，躺着个熟悉的身影。
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不敢多想连忙扑到床前，缓缓掀开帷幔，只见正是刚分开几日的赵红缨，对方正静静的躺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红缨。”段正淳看着她这副凄惨模样，心里不由一痛。
床上之人听到声音，眼皮缓缓张开，似乎这番举动已耗尽全部力气，两眼无神，脸上透着浓浓的疲惫。
段正淳与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虽有调笑之举，但始终以礼自持，一路上见她活泼可爱，距离都城越近，她脸上的喜色就越浓，她毕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没出过远门，此番好奇心驱使下偷溜出宫玩闹一个月，多少有些想家了，快到家时，显得愈发高兴，昔日那容光焕发，调皮可爱的笑脸历历在目。
如今看着苍白的俏脸，心被狠狠一揪，让他喘不过气来，段正淳眼中含泪，恨不得代其受过。
“段大哥，你怎么来了？”赵红缨看清来人，眼神一亮，苍白至极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觉得应该来，就来了。”
“我以为没机会见到你了，不成想上天垂怜，最后还将你送到我面前，让我再看你一眼。”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想看多少眼都行......是我来晚了，我要早点下决心来找你，就不会出事。”
段正淳听她声音有气无力，只觉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在床前，握上冰凉的手掌，急运真气，源源不断渡入她体内。
盼用强劲真气强行施救，为她续命。
只是赵红缨原本的内力十不存一，段正淳渡入的真气也存了片刻，便缓缓消散，此刻她的身体像个漏筛，无法存贮半分真气。
段正淳感觉她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任百般施为，都留不住一丝，不由焦急起来。
“段大哥，跟你一起赴边塞抗敌，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有你陪着很安心，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顺利解决.......”
“我在铁马城，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在城墙上被敌人长刀刺穿，只剩下一口气，你眼睛发红的抱着我......那日被你从敌人斧刃救下，便想和你过一辈子，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也以为只是个噩梦，没想到梦成真了。”
“我马上为你设法治伤，这些事，慢慢再说。”
“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一会儿，就来不及了.....段大哥，你听我说完。”
段正淳不敢违逆她意思，只好顺着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
“段大哥，你还记得那个算卦道士？......我现在有些明白，他为何不给我算卦了，也许他那时便看出我时日无多，试问，谁会为一个死人卜卦呢。”
“你别胡思乱想，那老道士只是个骗子，你不会有事的。”段正淳通过手心，将内力不留余力传过去。
赵红缨微微一笑，“段大哥，你真好，什么事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
“以后我要更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法无天起来，那就没人管得了。”
“我就喜欢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无法无天才好。”段正淳知道她幼时母亲早亡，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日子很苦。
“那日老道士说你会有八个女儿，我当时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心想我们若有八个可爱的女儿，该多好玩.....可现在才发现，一个女儿都为你生不了。”
“放心，等你身子好了，我们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我也好想，可终究没机会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快要走了，即将要去见我一直思念的母亲.....段大哥带我出去，我想再看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第84章 皇城之巅
段正淳右掌抵住她背心，掌心加运内劲，使赵红缨不至脱力，左臂一揽着她双腿，抱起向屋外走去。
“好，我带你去。”他垂泪抱着怀中美人飞上屋顶。
“再高一点。”
段正淳四下一望，随后飘动身形，踩着一片片琉璃瓦，纵上皇宫最高处，此刻在皇城之巅，开封城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抬臂将赵红缨扶起，让看个清楚。
“这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夜景。”说到这里，已气若游丝。
赵红缨看着院落跳动着的灯火，灿然一笑，视线偏移，看向远方都城中点点星火明灭，眼中柔情无限。
“段大哥，我怀中有一物，你取出来。”
段正淳伸手进衣衫，待再度缩回，指间捏着前日在摊位买下的那块小石头。
“这几日看到这块石头，就能想到你，以后我不在了，就让这块石头陪着你，想我了就看看它。”
段正淳感到怀中的娇躯温度渐渐流失，生机缓缓消散。
他声音呜咽，语不成声，泪水直洒下来，他低头去亲吻赵红缨嘴唇，蓦地尝到一股咸味，原来两人泪水混在一起，都流到了唇边。
突然，随着四道轻微落瓦声响起，身旁出现了四道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
借着浅浅月色，依稀看清四人各执芙蓉伞，闭月羞光剑，金丝大环刀，八卦棍，成掎角之势，将段正淳围在中间。
持棍中年人一抖棍梢，冷冷道，“胆敢夜闯皇城，你可知罪？”
段正淳抱着赵红缨脸色悲凄，丝毫不加理会。
另一持刀矮壮汉子，见他傲慢无礼，脸上充满怒意，“你到这里有何图谋？快快说来。”
几人见段正淳如石像般坐着不动，对他们问话仍然不理，相视一眼，挥舞手中兵器，一齐攻来。
段正淳只是宽大袖袍一挥，呼的吹起一阵劲风，将四人吹得踉跄后退，踩在光滑的琉璃瓦上差点跌落下去。
“别伤人，与他们无关.......也别为我报仇，我不恨他们。”赵红缨软声道。
段正淳宠溺的看了她一眼，给了个安心的眼神，只是抽身出指一划，伞、刀、锤、棍都整齐断为两截，断器掉落在地。
四人看着手中残破兵刃，尽皆骇然，相顾失色，不敢再动作。
赵红缨道，“段大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允吗？”
“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
“这世上我只剩个妹子了，求你照顾好她，她要是好好的，我便放心了，她叫....红翎。”那深情关切之意，充满她的眉梢眼角。
段正淳蓦地里感觉怀中的赵红缨身子一颤，脑袋垂落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肩上，一动不动了。
“红缨，红缨！”段正淳大惊，急切唤道，一搭她脉搏，已停止跳动，又探她鼻息，已没了呼吸，他的心也跟着停止跳动，知道那个可爱活泼的女孩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他神智不乱，心中存了万一的指望，抚掌将真力输入她身体，赵红缨始终全不动弹。
“你杀了公主？”只听一道怒喝声响起，正是持棍中年人出声发问。
段正淳扭头看向出声那人，他脸色肌肉痉挛，神情可怖，让其心生惧意，不由倒退两步，“你，你....”
他被骇人气势所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段正淳呆立顶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檐角上，击得石屑纷飞。
他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周围事物，浑然不觉，一掌又一掌发出，忽喇喇一声大响，瓦砾碎木中夹着一截石柱，顺势滑落。
直到半响才停止出掌，段正淳大叫了声“红缨！”，便抱起她身子，直直向皇城外飞去。
四名侍卫被他一顿胡乱出手的气势所迫，不敢靠近，再看去时，只剩下道黑影踩着屋顶，向城墙飘去，不久便化为一模糊黑点。
以他们的身法就算想追，也是徒劳无功，看了眼身前一地凌乱，心情纷杂。
段正淳脑海中全是混沌，似成了一片空白，不停纵身疾奔，出了皇宫，漫无目的向前。